掠影西葡(31)
三十九、孔苏埃格拉的风车
格拉纳达到托莱多路程较远,我一早出发,中午才能到。西班牙南部和中部的地貌有差异,南部多丘陵,中部多平野,这一路疾驰看得很清楚。有很长的一段路,两边都是橄榄树,在休息站中我也发现当地橄榄油的专柜。都说地中海周围的橄榄油质量最好,可我完全不懂,专柜里的橄榄油品牌和款式又极多,让我无从选择。价格差异很大,贵贱之间相差十倍,搞不清楚差异在哪儿。我随手挑了两款,一款贵的,一款中等的,带回家尝试。(回国后我仔细品尝比较,也没吃出太多不同。)
未到孔苏埃格拉,就望见小山丘上的风车。中世纪的欧洲有不少风车磨坊,陆陆续续都被拆除,只有荷兰因海堤造地排水的需要还留下一些,我曾在荷兰金德代克的小孩堤防见过十九座风车群,是世界文化遗产。在西班牙旅行十数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风车,如果没有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没有那把风车当成恶龙的桥段,西班牙的风车恐怕不会为人所知。孔苏埃格拉留下风车正是附会这个故事,远远看着山脊上的风车,连绵起伏,似乎还真有恶龙背脊的韵味。
《堂吉诃德》是西方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这是百度百科上的评述,实话实说我西方小说看得少,不知道古典小说和现代小说的分际是什么,也没有全文读过《堂吉诃德》,只知道故事的大概。小时候觉着这个不合时宜的骑士非常可笑,如今有了年纪,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一个人为梦想而战,不愿醒来,难道真的比现实中妥协与放弃的人们更可笑。西方有骑士,东方有侠客。“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也曾是追风的少年,无惧远方。每每读到仙侠故事,依然向往,可看到自己肥腴的肚腩,也只能无奈地做做白日梦。起码还有梦。
我直接开车穿过空荡荡的小镇,在古堡下停好,沿着山脊的路拍几张照片。白色的圆屯,黑色的仓顶,如果没有四片风叶,更像粮仓。风叶上已经卸去帆布,基本不转,只是纯粹的景点,没多少现实的功能。站在风车下,俯视周围的田野、村镇,平畴陌陌,天地悠悠,遥想堂吉诃德立马山巅的场景,还真有一番意气在。仁者乐山,登之高峻,瞰之旷达,自有向上的动力;智者乐水,乘之起伏,望之无极,自有宽博的胸怀。英雄总喜欢独自在高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孔苏埃格拉离托莱多已不远,一路开去很顺利到达我要住的国营旅社。西班牙的国营旅社是个品牌,是政府把废旧的宫殿、修道院改造成的高档旅馆,往往都在景点旁,有极佳的观景角度。原本我在行程中订了三处,一在圣地亚哥的大教堂旁,一在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中,还有就是这里,结果行程调整,只剩此处还能入住。放下行李,我前往酒店咖啡厅外的平台,托莱多古城正在眼前。这份风景让不便的交通,昂贵的房价都成为值得。
四十、托莱多大教堂
在欧洲历史名城,一定有著名教堂,古都托莱多亦是如此。1561年,腓力二世迁都马德里,托莱多失去政治中心地位,但宗教中心的地位依然如故,至今仍是西班牙总教区首席红衣大主教驻地。从这个意义上说,托莱多大教堂堪称西班牙第一教堂。这里也是我参观托莱多的第一站。
林林总总,看过的教堂真不少,还是觉得哥特式大教堂最为神圣壮丽,也最符合天主教的教化需求。托莱多大教堂的主体是法国哥特式建筑,外部有高耸的钟楼(不过只造了一个),壮丽的大门和纤巧的飞扶拱,内部为唱诗班席、十字形中殿和半圆形后殿。装饰的细节则多姿多样,罗马式、哥特式(还分有分有法国哥特式和西班牙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巴洛克式、穆德哈尔式等等应有尽有,可见在无数的岁月中,不断增光添彩而来。总之在我眼里,就是一座建筑和艺术的博物馆。
在满目缤纷中,我真能理解并记下的并不多。中庭里最突出的是唱诗班席,不必说四周的雕刻,单说两排座椅的木雕就是杰出的艺术品,分别刻于十五世纪和十七世纪,讲述光复运动的一个个胜利。周围许多小礼拜堂,各具特色,值得一一浏览,但大多都锁着栅栏门,只能从外部观瞻。还有许多道门也值得一看,木雕与石雕相映成趣,还有座门上直接架着管风琴,也不知该如何上去弹奏。圣坛如屏,一出出圣经故事雕刻其上,这仿佛是西班牙教堂的特色。与东正教堂圣屏起区隔作用不同,西班牙天主教堂的圣坛以故事做背屏,更多只是装饰作用,没有区隔凡尘与圣域的效果。圣坛区域的墙面装饰也与整个内堂不同,用白色方砖拼贴,有种伊斯兰的风情蕴函其中。华美的铁栅栏也值得好好欣赏,历时六年于1548年完成。宗教通过艺术的手段传世,艺术经过岁月的洗礼隽永,如今来看,都是难得的美好与感动。
宗教的哲理很飘渺,经文也很晦涩,能把可感受的信仰传达给普通人的只有艺术,后殿就是这样一处感人的空间。圣龛、廊柱都被巴洛克艺术戏剧化的雕塑和壁画充满,后殿天顶的透光窗更是神来一笔。特意改成的光孔,环绕着雕塑和壁画,在自然光线的折射和反射下,形成天国的影相,并与对面的圣母圣龛呼应一体。我从各个角度欣赏这处空间,都是完美的。这是纳尔西索·托梅用11年(1721-1732年)完成的作品,使得托莱多大教堂中轴线建筑到了尾声依然能奏出感人至深的音符。
大教堂更多的瑰宝陈列在圣器室和珍宝室中。珍宝室正中心的宗教仪仗圣体匣,高达数米,相传采用从美洲带回的第一块黄金制成,每年圣体节时,会抬出教堂,周游古城。圣器室集中展示名画,在巨大的天顶壁画之下,格列柯的《基督卸衣图》居中高悬,红色的圣衣分外耀眼。此外教士厅也值得一观,大门是伊斯兰风格的灰塑,图案如同编织,大厅的天花板细木工巧与墙上金碧辉煌的壁画搭配和谐,本身就是难得的艺术品。步入回廊,依然是满目珍宝,不必说粲然如新的壁画,还是沿墙而放的木雕长凳,便是周围厅堂中残留的湿壁画都非常精彩,众多的人物神态各异,繁而不乱,很有文艺复兴的风格。
托莱多教堂不仅是艺术的,更是历史的。公元 6世纪,哥特人在此建起宗教圣殿;公元9世纪,摩尔人将之改为清真寺;1068年阿方索六世又改回改为天主教堂,1247年在原址上新建托莱多大教堂,1493年完工,之后陆续改造丰富,直至今天。它见证着伊比利亚半岛的历史变迁,西班牙帝国的兴衰荣辱。历史是什么,不过是前人走过的路;而我则用脚步记录着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