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沥阳光——我的斯里兰卡游记（8）
8
一路在斯里兰卡行来，所到之处多为常规景点，古迹、山林、海滩、村镇……景区质量超过预期。在旅程的最后，我特意安排两处小众景点，一是Hundungoda Tea Estate，出产纯真白茶的低地茶园；一是Lunuganga Garde，建筑大师巴瓦的私人庄园，同样令人满意。这让我对斯里兰卡好感倍增，是个值得推荐的旅行地。
离开美蕊莎不久，便是前往Hundungoda Tea Estate的岔路，乡间小道很窄，仅够一辆车通行，所幸车极少，并不难走。茶场在浓密的林间，花木扶苏，环境不错。我并不是最早到达的游客，被组在别的团队中，由一位老伯带着参观。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片树林内有乾坤，树种茶种很丰富，许多花都可入茶，特别是浅色的扶桑花有减肥的功效，自然买来尝尝，口感却是一般。茶园深处是座殖民地式小别墅，老伯招待我们坐下，一人奉上一杯茶和一块蛋糕，这次品的是乌龙茶，味道虽没有国内的岩茶和铁观音香，但也很特别，同样买下一盒。我因为今天的行程太紧，放弃参观车间，直接到品鉴室选茶买茶。纯真白茶是招牌，据说从采摘到加工都不能接触人的皮肤，茶性易染，或许这种做法可以保持最纯真的茶味，杭州龙井也有处女采茶的传说，只能姑妄听之。我尝过后觉得纯真白茶比中国的福鼎白茶要清甜些，但价格太高，只买下一点留样。这里价格最高的茶都被做成袋泡茶，倒和国内的习惯非常不同。Hundungoda Tea Estate出产的茶品颇多，花茶、乌龙茶、白茶、绿茶、红茶、调和茶俱全，这在斯里兰卡并不多见。
加勒古堡最初由葡萄牙人建立，后在英国人治下达到顶峰，城墙坚固，规模不小，是斯里兰卡8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城中的古建筑保存完好，欧式风格为主，混杂当地元素，因地制宜的改造更适合南亚气候特点，被繁华绿叶围绕，看上去很漂亮。街上商铺餐馆林立，游人也格外多，略略有些噪杂，我不是很喜欢。与康提相似，这里众多的珠宝店多为穆斯林所开，他们有自己的社区，还有从教堂改造而来的清真寺，颇成气候。城中心的荷兰教堂仍是原来的样子，墓地就在教堂中，走在一块块墓碑上，总担心搅扰先人。东方和西方对于死亡的态度不尽相同，东方相对避讳，西方则是相反，例如，东方绘画几乎没有关于死亡的题材，最多是地狱的场景，可西方绘画中对死亡、屠杀、受刑等等多有描绘，而且非常逼真。在东方，逝者的墓地或者牌位总是隐在静幽之处，尽可能不露于人前，而在西方，越是名人，越要把墓葬放在教堂中显眼的位置，墙壁上，地板上，精雕细刻，极尽装饰。加勒依然是鲜活的小城，有着普通人的生活，路过一处女校，青春少女列队而出，似乎是去远足，远远看着就很舒服。
巴瓦（Geoffrey Bawa）是印度人，却在斯里兰卡大器晚成，设计过不少高档宾馆和公共建筑，以善于空间处理而出名。他的私人庄园Lunuganga Garde建在本托塔的泻湖边，原本是座橡胶园，被他用五十年的时间慢慢营造。庄园每天只在固定时间开放，由管理人员带领参观，路不怎么好找，小曼费了好大劲儿才让我赶上14：00的那场。初看庄园，只觉荒疏，被白衣的向导引到深处，才觉出好来。各处景致，看似无意，实为刻意。半露天的迎宾大厅，拾阶而下的书房，正对日晷的莲池，湖畔的农田和果园，土墙上讲述历史的壁画……一处处自然连接，互相映衬，移步换景，层次丰富。在最佳视觉处，会“不经意”地布置着石凳木椅，想来是方便巴瓦小憩欣赏之用。巴瓦庄园本为两块，分踞相邻的两座山坡，中间一条土路却是通往别家的要道，不能被纳入园内。这点问题自然难不住巴瓦，用灌木树林隐去道路，在客房中藏座小桥沟通两端，于是无论从哪面看，都成一个整体，完全没有区隔。巴瓦还将自己藏品放置在园中各处，雕塑、陶罐、古钟、井栏、铜镬……让风景平添出几分意外。最后体会到的则是园中的林木，原以为是自生自长，其实是人为设计精心修剪，与建筑和陈设同样重要。打个比方，建筑是框架，林木是渲染，陈设是细节，共同将这片山水绘成图画。巴瓦庄园既有英式庄园的自然野意，也有东方园林的朴拙情趣，行走其间，不自觉想起王维的《辋川集》——“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
不知不觉，在巴瓦庄园游览两个小时，晚上还预订了科伦坡的螃蟹餐，不能耽误，于是小曼有些着急，绕道冲上了高速。一路紧赶慢赶，到科伦坡加勒菲斯宾馆时正赶上辉煌的日落，真是意外之喜。科伦坡位于斯里兰卡西海岸，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最是欣赏日落的好地方。夕阳无限好，余晖满乾坤，我忍不住停了停，拍了拍，直到日暮才出发，差点错过了预订的时间。螃蟹大师（Ministry of Crab）曾被评为世界五十佳餐厅，非常红，就开在荷兰医院（曾是医院，今是商场）中，紧邻着科伦坡双塔（世界贸易中心）。这里的菜单很简单，除了蟹，就是虾，而且越大个越好。我点了1.8公斤的蟹，只能算中等大小，还点了最大的虾，比我的手掌还长，味道还在其次，主要吃个新鲜，最后账单令人乍舌地贵，难怪满餐厅都是游客在享用。夜色里的要塞区有些寂静，诚如小曼所说，斯里兰卡是没有夜生活的国度。
这一日非常圆满，想看的都看了；这一程非常圆满，一路安全顺利，最该感谢司机小曼，感谢他的善良和耐心。这是我包车的最后一天，晚上结清帐目后，小曼问我明天的安排，我说随意逛逛，能赶上晚班飞机回国就行。他说愿意陪我逛科伦坡，最后送我去机场，而且不要车费，感谢一路来我对他的照顾，这让我实在不好意思。盛情难却，商定明天中午再见。
加勒菲斯宾馆不愧老牌，早餐极好。大大满足口腹之欲的我，决定去乘乘海上火车，宾馆不远就有座小火车站。海上火车与茶园火车齐名，特别是靠近科伦坡的一段，几乎贴海而行。因与《千与千寻》中海上火车的场景相似，成为小资旅行的热点。不少游客从加勒乘车到科伦坡，那可要好几个小时，其实大可不必，从科伦坡出发坐几站体验一下就好。斯里兰卡的火车和火车站都很古老，票价出奇的便宜，我买到附近海滨小镇MOUNT LAVINIA，只要10卢比，合人民币4毛。火车刚开出科伦坡，迎面就是广阔的印度洋，我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把身子挂在车厢外，举着相机一个劲儿地拍。火车是当地人的主要交通工具，相当简陋，也不卫生，一点都不浪漫，幸好我不需要挨上几个小时，没过多久就到站了。返回科伦坡的班次不多，要等上一个小时，正好在MOUNT LAVINIA转转。这里适合躲清静的游客，只有一座宾馆和一片沙滩，海景却和科伦坡没什么两样。回到科伦坡时，我特意乘到要塞车站，这座科伦坡最大的火车站有点维多利亚时代钢骨建筑的风格，人流拥挤，相当嘈杂。当我乘突突车回到宾馆时，小曼已经在等我了。
坐在车上再逛要塞区，感觉回到殖民地时代，岁月让高大华美的建筑略显沧桑，美人迟暮总是令人感叹，这里依然是斯里兰卡行政和商业的中心。相邻的贝塔区，则是贫民的世界，拥挤嘈杂却色彩斑斓，清真寺、印度教寺混杂在市场和民居间，洋溢着生活的味道。往南走，则是肉桂花园区，公园、绿地、湖泊环绕，是更高尚的社区。科伦坡在大兴土木，到处是建筑工地，大多由中国公司承建。中斯之间关系密切，科伦坡的许多大型公共建筑都是中国援建，最醒目的就是莲花型的电视塔。贝拉湖中的禅修中心也是拉瓦的作品，佛像环绕，精舍俨然，虽小却美，而且人少，是闹市中难得的清静处。旁边的冈嘎拉玛寺则是科伦坡市中心最大的佛寺，殿堂紧凑连绵，充满着各种各样的珍宝，堆得满仓满谷，实在看不过来。还有不少来自中国，三星、八仙与黑脸的观音挤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协调。如果没有小曼的指点，我不会在成堆的珍宝中注意到一座水晶佛塔，那里供奉着佛祖的头发，是真正的镇寺之宝。佛塔旁还摆放着佛祖的画像，青春娇好的面容与寺庙中所见的佛像完全不同。
科伦坡国家博物馆建于1877年，典雅壮观的白色建筑前矗立着威廉·乔治总督的铜像，正是他主持兴建了博物馆。博物馆前厅陈列着一尊石雕大佛，盘膝而坐，面容沉静，我与他静静对视，心情渐和。佛教是贯穿斯里兰卡历史的文化主线，按照历史的时序走进不同的展厅，可以明显感受到它的变迁。早期是佛足崇拜，延续着佛祖的遗规，不设偶像，是原始的信仰；后来出现佛像，越塑越大，越塑越美，渐成定式，佛教宗教化日趋稳定；优美的菩萨塑像出现，代表着大乘佛教影响渐广。其他宗教，特别是印度教给斯里兰卡的烙印也很深，湿婆的舞蹈，林加的石柱是最常见的主题。与宗教主线平行发展的是世俗文化，王室珍宝的金碧辉煌，壁画美女的妖娆多姿，丝织铜器的精巧细致，木雕面具的瑰丽多姿……大多走的是繁复费工的路子，这也是文化发展成熟的特征。两种文化相互渗透，宗教为主，世俗为次，共同成就出斯里兰卡的迷人的艺术成就。看着这些珍宝，我很动心想买些纪念品，可惜博物馆商店的东西虽多，却粗糙流俗，完全没有古代作品的灵性，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合适的，只能悻悻而归。博物馆外的一路都是画摊，我看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不由为当代斯里兰卡的艺术叹息。在古代和现代之间，斯里兰卡的文化艺术似乎被殖民地时期割裂，缺少了最精彩的传承。
我在科伦坡的最后一站是独立纪念堂，采用传统的会议大厅样式，象征着斯里兰卡传统的复兴。大厅周围环绕着狮子塑像，期望这头南亚雄狮可以再现辉煌。纪念堂周围，我看多许多运动锻炼的青年和列队参观的儿童，他们才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希望。去机场的路上，看到尼甘布泻湖的夕阳，灿烂辉煌，旅程至此形成完美的圆环，自尼甘布始，至尼甘布终。回思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不是古代僧迦罗王朝和英荷殖民地时期留下的文化遗存，就是山川大海赋予的自然财富，对于现代斯里兰卡的印象，则是微笑与贫寒的纠结。作为游客，我能看到的只是表面，但还是能感受到平和佛国背后的矛盾。斯里兰卡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正处在马六甲海峡和苏伊士运河之间，是欧亚海路贸易的中点，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祝福斯里兰卡，这座印度洋的美丽海岛，未来不是一滴眼泪，而是一颗宝石。挥手和小曼告别，祝福每一个善良的人，辛劳可以得到回报。
斯里兰卡第八站：斯里兰卡是可以一来再来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