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行迹(十九)——布拉格(下)
德奥行迹(十九)——布拉格(下)
像无脚鸟般的我,自然不肯两天时间都呆在查理大桥周围,快速掠过布拉格及周边很多地方,体验更多波希米亚的风情。
最远来到小城库特纳霍拉(Kutná Hora),是波希米亚的银城,在中世纪繁盛一时。小城以两座教堂出名,一是人骨教堂,二是圣芭芭拉教堂。人骨教堂在城外,外观朴素,周围是小小的陵园。教堂内部的地下部分由人骨装饰,不是简单的堆砌,而是用人骨搭成花瓶、吊灯、徽章、宝塔等等,感受说不上恐怖,只觉得怪异,或者说是一种特别的幽默。人活着以天下为用,人死后做器物之用,天理循环,很是自然。中国和西方在面对死亡时差异很大,传统中国艺术中极少出现死亡的主题,文人画中完全不会出现,佛道宗教中略微会表现地狱的恐怖,但看起来仍像阳间的审判,死亡成为有些忌讳的主题。西方却视死亡为平常,各类艺术中常常出现,有唯美的,有残酷的,不一而足,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形象更是随处可见。隔壁的圣母升天教堂要大许多,却没什么特色。圣芭芭拉教堂则是银城的纪念碑,也是献给银矿保护者圣芭芭拉的礼物。与一般的哥特教堂相似,有壁画、有祭坛、有塑像、有彩色玻璃画,算不上出众。只有教堂建筑本身最特别,尤其是醒目的三座尖顶,像帐篷一样,是我第一次看到。教堂的旁边就是小城,我散步而往。街巷少有行人,房屋门窗紧闭,无由来让我感到萧瑟。布拉格仿佛浓缩了所有的繁华,它之外的城镇乡野多少有些萧条,可能这才是中欧现实的样子。
回到布拉格,我抓紧时间到处打卡。从我住的查理大桥乘电车沿伏尔塔河而行可到高堡,这里是布拉格的发祥之地,如今是片墓园,许多名人名家长眠于此,我所知道的只有德沃夏克和穆夏。两个老师带群孩子正在参观,小声地讲述,静静地聆听,旁观的我有些感动。传承都在点滴间,灌溉全在无声处,仰慕先人可立己身。高堡建在山巅,是可以眺见布拉格城堡的好角度。此间还有不少建筑,可惜周末不开门,只能看看外观。不过此处胜在清静,随意走走,很是舒服。
附近有地铁,可以返回城中心的国家博物馆,修了好几年,依然没开门。对面是瓦茨拉夫广场,感觉更像宽阔大街的街心花园,有瓦茨拉夫公爵的骑马塑像。附近商场中有件戏谑的作品,骑着倒马的瓦茨拉夫,给我留下更深的记忆。走不多远有穆夏博物馆,说实话来捷克钱我完全不知道他,博物馆展品也多是商业作品,如招贴画、广告画等等。画面上尽是明眸善睐的完美女人,与鲜花星光相伴,很诱惑很迷人,看多了却有点腻。穆夏出名后,用二十年的时间画了组巨幅油画——斯拉夫的史诗,或许在他心中也有为自己正名的想法吧。我有幸在市民会馆看到这组作品,面对二十幅五米巨画,只有震撼。尽管我对斯拉夫人的历史一无所知,却无妨我从画中看到苦难与悲伤,希望与挣扎。最后一幅名为斯拉夫民族的赞歌,将前面十九幅讲述的两千年历史融汇在一起,很不简单。其实穆夏的身后是延续三十年的新艺术运动,抱着为普通民众创作的艺术宗旨。整座市民会馆就是件新艺术运动的作品,到处都有不错的装饰。底层的咖啡厅特漂亮,连menu都是穆夏的作品。点单时更有趣,咖啡是配着xo白兰地的。侍者会推着蛋糕小车前来兜售,有种熟悉的广东早茶的感觉。
胡斯广场是老城的中心,环绕着古建筑,很有味道。广场上满满的都是人,我选择坐着旁边,喝着薄荷茶,吃着炸薯片,悠然地欣赏。旅游手册会讲很多广场的故事,比如胡斯战争、比如掷出窗外事件等等,甚至还有圣杯的传说,可惜对我完全无感。新教与天主教的斗争,德意志与波希米亚的矛盾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欣赏天文钟的技巧之美,泰恩教堂的诡异之美,老城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华丽之美……就好了。广场周边还有犹太人区,建筑非常优雅,虽然犹太会馆因周末而关门,但在街区里走走,有些古董店挺好逛的,顺手买对老玻璃酒杯。布拉格的街头美食是烤面包圈,我点了份冰淇凌面包圈,结果拿到手的是一个面包圈和一纸杯冰淇凌,都算不得好吃。不知不觉走到克莱门特学院,被图书馆的照片所吸引,就买票加入了参观团。可惜除了登天文塔,图书馆只让隔着门张望一眼,很不尽兴,还不让拍照,只能用手机偷拍。布拉格有很多塔,天文塔的景色算不上出色,拍照的性质缺缺。幸好小城的尼古拉斯教堂弥补了遗憾,华美的巴洛克穹顶画值得尽情的拍。夜色渐临,登上特莱纳公园去看老城和伏尔塔河,一连五座桥,让河景格外丰满。等天黑的时间比预期长很久,还很冷,只好躲进餐馆吃晚餐。华灯点亮,一整天的坏天气都无所谓了,宝蓝色的夜空里,只剩下迷离的美。那一刻,我确信布拉格是座艺术之城。轻轻转动镜头,让焦点模糊,让光晕放大,也让艺术弥漫整个天地。
打卡完想去的景点,失去目标的我,会有一丝迷茫,忍不住就继续闲逛。一早一晚又去了胡斯广场两次。清晨最好,晨光最巧,掠过重重屋顶,照亮处处塔影,广场变得很空灵。此时游人少少,可以从容取景,无虑打扰。晚上则预定了网红的餐厅,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独占最好的角度俯瞰广场。夜色层层加深,灯光次第点亮,到泰恩教堂的双塔被照亮时达到高潮,忽然传来一阵钟响,又到了天文钟表演的时候。与围在钟前观赏不同,远观反倒可以看得清爽,最后的钟鸣原来是那具骷髅敲响的,应该自有深意吧。在这美好的夜晚,告别布拉格的前夜,我在脑海中重走这两天的路。无数的历史都统一于这座城市,成就它纠结的风格,很卡夫卡,很米兰昆德拉。我没读过《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只在很多年前看过改编的电影《布拉格之恋》,那时更多是猎奇,远没到看懂的年纪。如今年纪大了,却没有读小说的兴致。来到小说中的城市,掂量的还是自己心中的轻重。于我,生命中没有不可承受的,只要活着,就得承受。只有当死亡的钟声敲响,才会把一切放得下的轻和放不下的重统统放下,不需要任何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