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婧宸丨毛氏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版本源流考
毛氏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版本源流考
董婧宸
提要:毛氏汲古閣本《説文解字》是清代前期影響最大的“始一終亥”本《説文解字》。汲古閣本有前後印本的差異,反映出毛晉、毛扆父子在不同階段的校勘依據和校改情况。汲古閣本祖出趙均抄大字本《説文解字》,但趙均抄本並非出自宋刊本,而是趙均以半葉七行的行款,參考其父趙宧光舊藏的宋晚修本《説文》篆次,據萬曆年間通行的明刻白口左右雙邊本《五音韻譜》抄録篆形及正文而成。毛晉生前已據趙均抄本(或其録副本)抄録寫樣,並據其舊藏的宋早修本《説文》,參用他書校改並刊成部分書版。康熙後期,在朱彝尊的勸説下,毛扆於康熙四十三年(1704)印行汲古閣本《説文》。時毛扆對毛晉的校刊情况已不甚瞭解,加上毛扆並無宋本《説文》,故多取《繫傳》校改。毛初印甲本和初印乙本,自毛扆康熙四十三年至四十四年在毛試印本上的校改而出,除點畫外,正文校改不多。毛剜改初修印本,自毛扆康熙五十二年(1713)的校改而出,有二百餘處正文校改,並增刻六葉附録。乾隆初年毛本書版轉售揚州馬氏,剜改後印本始出。在《説文》版本中,以汲古閣本爲代表的大字本《説文》,底色實爲明刻《五音韻譜》,又吸收了《説文》《繫傳》及其他字書韻書校改,文本面貌複雜。
關鍵詞:毛晉 毛扆 汲古閣本 説文解字 五音韻譜
汲古閣本《説文解字》是清代前期影響最大、流通最廣的“始一終亥”本《説文解字》[1]。内封題“北宋本校刊/説文真本/汲古閣藏版”,版框高21.3釐米,寬16.1釐米,每半葉七行,大字十五字,小字雙行,約二十字。在汲古閣後印本書末,有毛扆識語,言:
先君購得《説文》真本,係北宋板,嫌其字小,以大字開雕,未竟而先君謝世。扆哀毁之餘,益增痛焉。久欲繼志,而力有不逮,今桑榆之景,爲日無多,乃鬻田而刻成之,蓋不忍墮先志也。
毛扆識語指出,毛晉曾購得《説文》宋本,並以大字開雕,毛晉生前,未能完成汲古閣本的刊刻,至毛扆晚年方繼志刻成。但毛扆對汲古閣本的刊刻底本、刊刻經過的記述,是否完全符合歷史?嘉慶二年(1797),段玉裁借得三個小字本《説文》及趙均抄本《説文解字》、毛扆汲古閣校改第五次本兩個大字本《説文》後,撰寫《汲古閣説文訂》,指出汲古閣本經過毛扆五次剜改,前後有印次和文本的變化,並揭示了汲古閣本與趙均抄本、《説文》宋本、《繫傳》和《五音韻譜》間的複雜異文情况[2]。此後,由於對相關版本和具體材料的認識不同,學界對汲古閣本的刊刻底本、修版印次,以及修版是否爲毛扆所爲等問題,有過不少討論,但仍存在不少分歧[3]。同時,關於段玉裁所見的趙均抄本《説文解字》的具體性質,也有新的研究進展[4]。筆者擬結合《説文解字》和《五音韻譜》等書的版本情況和遞藏源流,根據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具體印本和文獻記述,考察汲古閣《説文解字》的刊刻底本、刊刻始末、修版情况,並由此釐清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版本源流,從而揭示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印本印次與趙宧光趙均父子的藏書撰書及毛晉毛扆父子的刊書校書之間的互動關係。
一、《説文解字》在清代以前的刊刻改編與汲古閣本的刊刻背景
宋太宗雍熙三年(986),徐鉉等人奉詔校定《説文解字》,整理爲《説文解字》三十卷,世稱“大徐本”。天水一朝,《説文解字》經校定呈上後,即下國子監雕爲印版頒行,這當是《説文》最早的刻本,也標誌著《説文》從抄本紛繁到歸於定本。此後,宋代官修的字書韻書(如《玉篇》《廣韻》《類篇》《集韻》等),在引用《説文》時,大多據徐鉉校定本。南宋淳熙年間,李燾又據大徐本改編爲《説文解字五音韻譜》並付刻。宋代以迄明末,《説文解字》和《五音韻譜》在各自的刊刻和流傳中,有著不同的版本嬗變和流通情况:明代以來,“始一終亥”的《説文》舊本流傳不廣,“始東終甲”的《五音韻譜》多有刊刻。毛晉毛扆父子刊成的汲古閣本,遂成爲清代初年第一個“始一終亥”的《説文》刊本。
(一)《説文解字》及《五音韻譜》在宋元明時期的刊刻與改編
宋本《説文解字》版框高約18.1釐米,寬12.8釐米,半葉十行,大字行十六至二十字左右,小字雙行,行二十至三十字不等,因版式狹湊,清人多稱爲“小字本”。根據版片、刻工和文獻記述可知,宋小字本《説文》祖出北宋監本,約於南宋前期在浙江開雕,入元時版在西湖書院,元代大德年間和元代末年各有一次修補版,入明後版移南京國子監。明清流傳及目前存世的宋本《説文解字》,均爲宋元遞修本,而有早修本和晚修本的印次差别,從而形成了部分篆文和説解的異文[5]。
李燾《説文解字五音韻譜》爲大徐本《説文解字》的改編本[6]。與《説文》部叙“始一終亥”,部内以義相次不同,《五音韻譜》部首“始東終甲”,部内轄字亦依《集韻》四聲排列,篆文、説解、反切則基本自大徐本而出,間附李燾改編時的校語[7]。從文本來源看,《五音韻譜》依據的《説文解字》,當是南宋淳熙年間李燾改編時所能獲見的《説文》刊本[8]。今存的宋本《五音韻譜》,版框高23.4釐米,寬17.3釐米,半葉七行,書前有許慎《説文解字叙》,題“許氏説文”,序行十三至十四字,後附徐鉉上表等,正文卷端題“重刊許氏説文解字五音韻譜”,而無李燾題名,亦未載李燾序言,或已非《五音韻譜》在南宋的最初刻本[9]。宋本《五音韻譜》與宋元遞修本《説文解字》的異同,反映出宋本《説文解字》在流傳和改編中的文本嬗變[10]。入明以後,誠如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序》所言,“多有刊刻《五音韻譜》者,而刊刻鉉書者絶少”。從版本系統看,存世的明刻《五音韻譜》共八種,除了基本依宋本行款、文字翻刻的明内府刻本外,其餘均爲弘治十四年(1501)車玉刻益藩本的衍生版本。益藩本高23.8釐米,寬17.6釐米,半葉七行,許慎序行十四字。據書末車玉跋文,刊刻時因底本“糢糊殘闕,訛舛尤多”,車玉曾“詳加校正,中竊附己意”。據文字校勘看,益藩本的底本,實即今傳的宋本《五音韻譜》,而刊刻時則校改文字,行款亦與宋本不同[11]。此後,徑依益藩本尺幅行格翻刻者,有嘉靖十一年(1532)孫甫本、萬曆二十六年(1598)陳大科本;沿用益藩本行款,改小版框、復用古字,則肇端於嘉靖七年(1528)郭雨山本,版框高19.7釐米,寬14.9釐米。之後,明刻白口左右雙邊本、萬曆四十七年(1619)張經世本及天啓七年(1627)世裕堂本,爲郭雨山本之餘裔。明刻《五音韻譜》皆祖出宋本,各本在翻刻中,往往因底本漫漶、行款錯置等問題,形成系統的異文。
從書籍的流通看,明代後期到清代初年,江南一帶的黄姬水(1509—1574)、趙宧光(1559—1625)、趙均(1591—1640)、毛晉(1599—1659)、錢曾(1629—1701)、毛扆(1640—1713)等藏書家,均曾藏有或獲見過“始一終亥”的宋本《説文》,但當時通行的《説文》版本,則爲明人刊刻的李燾改編本《五音韻譜》。趙宧光《説文長箋凡例·通例》言:
許氏《説文》十五篇,始一終亥,至徐鍇、徐鉉,奉南唐敕,竄易其次,以部首五百四十文,仿四聲韻而爲之先後,其母部所屬字,亦依韻次之,始東終甲,題曰《説文解字五音韻譜》,世人省讀下六字,直爲《説文》,不知其失,故步遠也。[12]
由於“始一終亥”的宋本《説文解字》流傳不廣,“始東終甲”的《五音韻譜》多有刊刻,書前載有《許氏説文》、徐鉉上表,而無隻字提及李燾,故包括趙宧光、顧炎武在内的不少學人,誤以《五音韻譜》爲徐鉉、徐鍇所編,甚至誤以《五音韻譜》爲許慎《説文》原貌。
(二)毛晉毛扆父子的藏書與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刊刻
毛晉、毛扆父子的汲古閣,以藏書豐富聞名於世。在順治十六年(1659)毛晉去世前,曾將書籍及刊刻的書版分授其子毛褒、毛表、毛扆。根據書目著録和文獻記載看,毛晉所藏的小學類古刻精抄,不在少數[13]。如經毛晉、毛表收藏的,有宋本《説文解字》和宋本《廣韻》[14],而經毛晉、毛扆收藏者,見康熙四十二年(1703)朱彝尊與馬思贊書:
毛黼老留吴郡,下榻張籲三兄齋,依宋槧刻《玉篇》。相對數晝夜,力懇愚一過汲古閣,許盡出數十年之藏書。聞其目,多所未見,並有藏畫廿餘,皆元明真迹。……又所攜寓舍諸書,如《説文繫傳》《類篇》《集韻》《龍龕手鏡》、歐陽德隆《韻釋》,皆屬宋刻,亦滿目琳琅也。[15]
時值毛扆前往蘇州,佐張士俊(籲三)刊刻澤存堂本《玉篇》,故朱彝尊造訪張士俊時,得以獲睹毛扆攜去的小學書籍。需要指出的是,朱彝尊札中所舉藏書,《龍龕手鑒》見於《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當爲宋刻,而《説文解字繫傳》是毛扆手校的舊抄本,《類篇》《集韻》分别爲毛扆所藏的影金抄本和影宋抄本,朱氏概言“宋刻”,係因抄本亦多自宋本而出[16]。此外,根據藏印和目録來看,毛扆曾藏的小學書籍,還包括《説文解字五音韻譜》宋本、《五經文字》抄本、《字鑑》影元抄本、《佩觽》影明抄本、《六書正訛》趙均抄本,及今下落不知的宋刻《廣韻》和《玉篇》等[17]。
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刊刻,歷經毛晉、毛扆兩代人的前後努力。除了毛扆晚年識語中所説的“(先君)嫌其字小,以大字開雕,未竟而先君謝世”外,試印本和初印甲本末葉的“有明後學毛晉從宋本校刊”,淮南書局摹刻的毛扆康熙五十二年(1713)校本上的“家刻説文第四次樣本”題字,均透露出在毛晉生前已經刊刻了汲古閣本的部分版葉[18]。然而,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最終刊刻印行,當在毛晉去世四十多年後的康熙四十三年(1704),這與朱彝尊的影響有關。
康熙年間,汪立名借得朱彝尊藏《汗簡》抄本並刊成一隅草堂本。一隅草堂本書前,有汪立名康熙四十二年十二月八日跋:
近從秀水潛采堂朱氏獲見舊抄本,凡六卷,後有序目一卷,編次古雅,不改許叔重“始一終亥”之序,嘗慨近今所行《説文》,緯以四聲,無復舊本面目。
此時,“始一終亥”本《説文》尚未通行。至康熙四十六年(1707),朱彝尊又撰《汗簡跋》,言:
予也僑吴五載,爲贊毛上舍扆刊《説文解字》,張上舍士俊刊《玉篇》《廣韻》,曹通政寅刊丁度《集韻》、司馬光《類篇》。將來徐鍇之《説文繫傳》、歐陽德隆之《韻略釋疑》,必有好事君子鏤板行之者。(《曝書亭集》卷四十三)
朱彝尊自康熙四十一年(1702)起,賃居蘇州白蓮涇慧慶寺,往來於江浙間,與汪立名、毛扆、張士俊、曹寅等人交契,勸刊小學書籍。上述刻本中,張氏澤存堂本《玉篇》《廣韻》於康熙四十三年刊成,曹氏楝亭五種本《類篇》《集韻》於康熙四十五年刊成,唯汲古閣本《説文》無明確的刊版年份。今考毛氏汲古閣試印本上,有毛扆康熙四十三年三月手校題跋。又,朱彝尊康熙四十三年致馬思贊札,言:
汲古書單,《説文》真本價甚昂,已購得一部存案頭,當覓當人方可奉耳。[19]
毛本内封題“説文真本”。此前的五月,朱彝尊曾致書馬思贊,言及搜羅新刊的《汗簡》《玉篇》《廣韻》一事。此札表明,汲古閣本的正式印行,即在康熙四十三年。此後,毛扆曾多次剜改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書版,第五次修版,就在他去世前不久的康熙五十二年。
毛扆去世後,毛刻《説文》的書版曾多次易手。乾隆八年(1743)至乾隆九年(1744)間,書版曾在蘇州求售。乾隆十年(1745)版歸揚州馬曰琯馬曰璐,乾隆末年,轉在蘇州錢聽默萃古齋,道光年間版在揚州,字已漫漶[20]。
二、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印本印次
嘉慶二年,段玉裁借得周錫瓚所藏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手校汲古閣本校樣,撰寫《汲古閣説文訂》,揭示了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修版和文字異文,但段氏並未獲見毛扆康熙四十三年的汲古閣本校樣,《説文訂》中對各本之間的異文,難免有失校和誤校之處,且段氏對毛扆校樣的“癸巳”繫年亦有訛誤[21]。從毛扆校跋和文獻記載可知,汲古閣本至少有毛扆康熙四十三年和康熙五十二年兩次校樣。從印本來看,汲古閣本大體可以分爲試印本、初印本、剜改本,其中初印本和剜改本又可以進一步區别爲前後不同的印本。此外,尚有反映從初印本到剜改本過渡面貌的中間印本。各印次印本的情况如下:
其一,汲古閣本試印本,今藏南圖(GJ115366),這是目前已知的毛本《説文》中最早的一槧,也是反映毛扆康熙四十三年、四十四年校改的校樣本[22]。該本今缺卷四上葉十二、卷十四下葉一、葉二,另據剜改後印本抄補。計入抄補葉,版葉共540葉,270版[23]。在版式方面,毛試印本卷七下,自葉九至葉廿一,版心葉碼誤刻作葉八至葉廿;卷十五上葉四、五、十五、十六,卷十五下之葉十一至葉十四,版心下有“汲古閣”字,卷十五下葉十四末行題“有明後學毛晉從宋本校刊男扆再校”。從墨色來看,試印本校樣上的毛扆校勘,可以分爲兩批。墨筆、朱筆校跋遍佈全書,署康熙四十三年三月至四月,藍色校跋集中在標目至卷二,層次在朱筆、墨筆之後,署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在校勘上,毛扆往往用具體筆畫和文字來指示修版。如圖一中,毛扆在試印本一上葉一“校”字及天頭,以朱筆書提畫,指“校”當改作“挍”。圖二中,毛扆在試印本十五下葉十四,以墨筆圈末行“有明”,並以朱筆在天頭書“鑿深些”,指當鑿去“有明”二字。另外,試印本上另有少量據《繫傳》《五音韻譜》《佩觽》《玉篇》《廣韻》《類篇》等作的校語。在試印本上校勘明確的校語,在初印本中多據以修版,而校語作“俟考”“疑”者,初印本未修版。
其二,汲古閣初印本,具體可分爲初印甲本和初印乙本兩種[24]。其中,南圖藏孫毓修舊藏本(GJ117527)、上圖藏許厚基舊藏本(善751837—42)爲初印甲本,南圖藏陳奂跋本(GJ114967)爲初印乙本。就整體的修改而言,與試印本相較,初印本已根據毛扆在試印本上的校語,校改了文字點畫及個别説解,如一上葉一改“校”作“挍”;卷七下的版心葉碼,已經剜改作正確的葉碼,卷十五的版心“汲古閣”字則一仍其舊。就初印甲本和初印乙本的差别而言,二本的版刻基本相同,唯十五下葉十四,如圖二所示,初印甲本仍同試印本,作“有明後學毛晉從宋本校刊”,初印乙本剜去“有明”二字。
其三,汲古閣剜改本,即經過毛扆康熙五十二年第五次剜改以後的印本,具體可以分爲剜改初修印本和剜改後印本兩種。其中,國圖藏袁廷檮舊藏本(善07316)爲剜改初修印本。據袁廷檮嘉慶三年(1798)跋,時袁廷檮五硯樓、顧之逵小讀書堆,均有這一印次的印本[25]。剜改後印本存世較多,如國圖藏紀昀跋本(善17469)、國圖藏吴騫校本(善09908)、國圖藏桂馥校本(善02093)、上圖藏張燕昌校本(線善T12153—68)等,均經過乾嘉學人手校,説明毛剜改後印本爲乾嘉時通行本。在版刻方面,與初印本相較,剜改本據小徐本增補了“
、
、壞、閑、
、揅、婁、蛑、陻、酓”等篆文,並對部分《説文》的篆形、説解做了校改;同時,在卷十五原有的葉十四後,增刻葉十五至葉二十,補入毛扆識語及毛扆選録的與《説文》有關論述的附録,總計版葉546葉,273版。就剜改初修印本和剜改後印本的差别而言,各卷卷首的字數,剜改初修印本同初印本,剜改後印本中則據卷内實際字數剜改。如圖一所示,一上葉一,毛初印本、毛剜改初修印本同宋本、趙抄本,作“重八十一”,毛剜改後印本改作“重八十”。版心方面,如圖二所示,剜改初修印本卷十五版心中有“汲古閣”字,同初印本,且增刻的葉十五至葉二十,版心亦有“汲古閣”字。至剜改後印本中,卷十五版心的“汲古閣”字已悉數剜去。現存印本中,紀昀舊藏本、吴騫舊藏本刷印較早,而桂馥舊藏本及張燕昌舊藏本的刷印時間較晚。
圖二:《説文解字》十五上葉十四
毛試印本 毛初印甲本 毛初印乙本 毛剜改初修印本 毛剜改後印本
此外,與毛扆康熙四十三年以毛試印本作底本的校樣不同,毛扆另有康熙五十二年校樣。據段玉裁《説文訂》記述,毛扆校樣上有癸巳年的朱筆、藍筆圈改校語。在毛扆去世後,該本曾經何煌、周錫瓚遞藏,周錫瓚《漱六樓書目》著録作“毛扆刻校本,五本”。嘉慶二年,段玉裁借以作《説文訂》,並撰跋文於上,嘉慶五年(1800)顧廣圻另撰跋文指出段氏的失校、誤校。至光緒七年(1881),淮南書局由洪汝奎(號琴西)自荆塘義學借得此本,據毛扆校樣的版刻文字翻刻[26],並影摹了毛扆書衣及各卷的題跋,書前另影摹有段玉裁、顧廣圻跋文,書後附刻張行孚《汲古閣説文解字校記》。張行孚“取已改本互校異同,彙而録之”,即據校樣本與剜改後印本出校。據淮南書局翻刻本的文字和書末的“有明後學毛晉”看,毛扆此次校樣採用的底本印次爲初印甲本。由於毛扆校樣書衣上,有“家刻説文挍改第四次樣本”“癸巳年修板第五次”的題識,故淮南書局本牌記署“汲古閣第四次樣本”,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序》則稱“斧季親署云順治癸巳汲古閣挍改第五次本”。關於第四次和第五次的稱呼,其實並不矛盾。毛扆係以第四次校改完成的樣本爲底本,故稱底本爲“第四次樣本”,其上的藍筆、朱筆校語,是爲了“修板第五次”[27]。根據毛扆這一次校樣上的校語修版後的印本,亦即汲古閣第五次剜改本。毛扆的康熙五十二年校樣後下落不明。
除了汲古閣試印本、初印本、剜改本外,筆者曾獲睹印本面貌一致的中間印本三帙,反映出汲古閣本從初印本到剜改本過渡面貌:上圖藏本(線普329461—64)、國圖藏本(字131.1/254部二)、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本(經-X-2-2)[28]。從紙色和裝訂看,此三帙均未經過改裝,卷六、卷七在同一册内裝訂。細繹其文字,中間印本的卷一至卷五,與毛初印本一致,卷七至卷十五,與毛剜改初修印本一致,且卷十五後的附録六葉已經增刻。卷六中,“桏、槑、桷”下的文字,業已修版,而“梴、閑、郝、䣕”等字,則仍同初印本。由此可知,毛本第五次剜改時並非順次進行,卷七至卷十五的全部、卷六的部分修版,當在卷一至卷五修版之前。
三、趙均抄本《説文解字》與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底本
毛扆言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底本,爲其父毛晉“嫌其字小,以大字開雕”的宋本《説文》。從版本考察看,這段跋語,是毛扆康熙五十二年第五次修版時所增。嘉慶初年,段玉裁獲見趙均抄大字本《説文解字》、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校樣和其他宋小字本《説文》後,對毛扆所説的汲古閣本底本情况,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嘉慶二年,段玉裁作《汲古閣説文訂序》,言:
趙靈均(均)所鈔宋大字本,即汲古閣所仿刻之本也……趙氏所鈔,異處較多,稍遜於小字本,若宋刊《五音韻譜》,則略同趙鈔本,而尚遠勝於明刊者……考毛氏所得小字本,與今所見三小字本略同,又參用趙氏大字本。四次以前,微有校改,至五次則校改特多,往往取諸小徐《繫傳》,亦間用他書。
趙均抄本《説文解字》,又有段玉裁嘉慶三年跋,云:
宋刻《説文》多小字,獨此本大字。蓋宋刻有此大字本,而趙氏影鈔也。斧季云:“先君購得《説文》北宋版,嫌其小字,以大字開雕。”今按毛版方幅字數,正與此本同,未知毛氏有此槧本,抑或當日趙鈔在子晉家,故仿刻也。
可以看出,段玉裁對汲古閣本底本的前後認識,稍有不同。在《説文訂》的具體校勘中,段氏也指出汲古閣初印本與趙抄本、宋本《説文》及《五音韻譜》的文字互有出入[29]。汲古閣本的底本究竟是什麽?以下,分别考察趙均抄本的源流及其與汲古閣本的關係。
(一)趙均抄大字本《説文解字》
趙均抄本《説文解字》
趙均,字靈均,號莫丘生,齋號“小宛堂”,爲明代文字學家趙宧光(字凡夫)之子。趙氏父子收藏的小學書籍甚多。趙宧光《説文長箋凡例·通例》:
《説文》而下,類抄爲按者,如《繫傳》《復古》《書略》《書故》《字原》《正訛》《溯原》《書統》《本義》《正義》之類,並下一格大書如箋文。[30]
趙氏之意,《説文長箋》中,除許氏《説文》及《五音韻譜》之外,亦資取徐鍇《繫傳》、張有《復古編》、鄭樵《通志·六書略》、戴侗《六書故》、周伯琦《説文字原》、周伯琦《六書正訛》、楊桓《六書溯源》、楊桓《六書統》、趙撝謙《六書本義》、吴元滿《六書正義》等著作。今考趙宧光舊藏小學書籍,有《説文解字》《説文解字繫傳》《説文解字韻譜》《六書統》《漢隸分韻》《續復古編》[31],趙宧光手校者,有吴元滿《六書總要》,另有《説文解字五音韻譜》見於著録[32]。趙均則長於影摹、影抄書籍,南圖藏趙均抄本《六書正訛》末,有朱奂跋:
吾友松崖三兄遊虞山回,篋中出寒山趙靈均手抄《六書正誤》二册見贈,舊爲汲古閣貯藏,後歸席萸山氏,靈均精于篆隸,下筆一字不苟,吾家所藏亦有數種,最精者爲許氏《説文》大字本、吾衍《續古篆韻》,皆小宛堂中藏書也。松崖云:靈均尚有《説文字原》寫本,曾在郡中一故家。他日安得訪而獲之,俾成合璧云。[33]
由此可知,趙均小宛堂的小學抄本,有《説文解字》大字本、周伯琦《六書正訛》、周伯琦《説文字原》、吾丘衍《續古篆韻》等。趙宧光《説文長箋》的撰作、趙均《説文解字》的抄寫,均與趙氏父子的小學藏書有關。
趙均抄本《説文解字》,是小宛堂抄本中極爲重要的一部。該本在明末清初的遞藏源流不詳,自雍正至乾嘉年間,先後經藏何煌、朱奂、周錫瓚遞藏[34],後經蔡廷楨、蔡廷相、張之洞、王秉恩、王文燾、神田喜一郎等人遞藏或經眼,現藏日本大谷大學圖書館。據段玉裁《説文訂》及周錫瓚《漱六樓書目》記載[35],乾嘉時期的趙均抄本,當爲二册,標目並十五卷全。今僅存標目至二上、十二上至十三下、十四上至十五下三册,版框高21.4釐米,寬15.6釐米,半葉七行。
趙均抄本的底本是什麽?由於清人珍視影抄本,多推測趙均抄本自宋刻大字本影抄而出。王輝《明抄大字本〈説文解字〉底本考論》根據今存的趙均抄本殘卷正文部分篆文和説解的典型異文,充分論證了趙均抄本與明刻白口左右雙邊本《説文解字五音韻譜》(以下簡稱明刻甲本)接近,並無宋刻本作底本,但圍繞趙均抄本的版本依據和編排原則,則尚有待發之覆。
首先,根據《説文解字》和《五音韻譜》的版本源流可知,趙均抄本卷一至卷十四的篆形和説解,主要係據明刻甲本,因此,明刻甲本中的一些古體字和誤字,趙均抄本多有承襲[36]。至於趙均抄本卷十五之《説文解字叙》等内容,其底本亦出明刻甲本[37]。此卷趙抄本抄寫時,以半葉七行、大字十五字小字雙行行二十二字之行款,並將明刻甲本承襲祖本的“御名”避諱回改作“慎”。
趙宧光舊藏宋晚修本《説文解字》
其次,趙均抄本不僅參考了明刻甲本《五音韻譜》,也參考了趙氏家藏的宋本《説文解字》。具體而言,包括三個方面:其一,趙均抄本的個别篆形和説解,與宋本《説文解字》相合,與明刻甲本《五音韻譜》不合。如:
上述諸例,趙抄本與宋本一致,特别是“𡛟、
、阠”下的例子,參考《繫傳》及《類篇》《集韻》引《説文》的情况看,宋本《説文》有誤,《五音韻譜》各本不誤,趙抄本則誤同宋本《説文》。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蜡、蜹”二字,趙抄本説解同宋本《説文》,反切則同《五音韻譜》,可知趙抄本同一字下,或有不同來源。其二,宋本《説文》十五卷,各卷卷首下分别統計本卷的部首、正篆、重文、説解、新附字,且與卷下的實際字數略有出入。《五音韻譜》改爲十二卷後,不再保留《説文》原卷字數。趙抄本殘卷的各卷卷首,則與宋本一致,當自宋本而出。其三,從篆次來看,趙均抄本殘卷的正文大部分與《五音韻譜》一致,但部首順序、部内字順序,基本與宋本《説文》一致。但是,李燾改編《五音韻譜》時,部首依“始東終甲”四聲排列,部内字亦打亂了《説文》原有的以義相從的順序,將許慎原文和大徐本新附字一律改依四聲排列。倘趙抄本僅以《五音韻譜》爲基礎,絶不可能恢復部首“始一終亥”、部内以義爲次、許慎原文和新附字分别秩然的順序。由此可知,趙抄本篆次的編排,亦自宋本《説文》而出。
再次,就標目而言,《説文》標目是雍熙三年徐鉉校定《説文解字》時在書前增入,宋本標目下的篆形、反切、順序,與各卷正文小有出入[38]。李燾改編《説文解字》爲《五音韻譜》時,並未保留徐鉉“始一終亥”的標目,在《五音韻譜》各卷卷首,李燾另外依照韻次,録本卷部首和反切。《五音韻譜》卷首的篆形、反切,與《説文》標目、正文及《五音韻譜》卷下正文也不盡相合。各本異文情况如下[39]:
從順序看,趙均抄本的標目和宋本《説文》標目一致,先“㕯”後“只”。篆形和反切,趙抄本多據《五音韻譜》各卷卷首的篆形和第一個反切抄録。在上述諸例中,僅“會、丿”二例,趙抄本同宋本《説文》,“惢”下趙抄本同《五音韻譜》卷首的第二個反切,是比較特殊的例子。“茻、皕、比、兂”四例,趙抄本與《五音韻譜》卷首、卷下一致。其餘各例,趙抄本僅與《五音韻譜》卷首的篆形和第一個反切一致,尤其能説明趙抄本標目的來源。特别是“广”之反切,《五音韻譜》宋本、益藩本作“魚儉切”不誤,郭本誤作“魯儉切”,明刻甲本、趙抄本因之。另外,趙抄本中“乁、嘼”下,因誤抄《五音韻譜》卷首反切鄰行之字,致有誤字。乁,各本作“乁,弋支切”,《五音韻譜》卷首作“弋支切,乁讀若移”,趙抄本作“乁,移支切”;嘼,各本作“嘼,許救切”,唯《五音韻譜》卷首作“許救切,嘼讀若嗅”,趙抄本誤作“嗅,許救切”。這些例子,均能説明趙抄本標目反切,多出《五音韻譜》卷首反切。
趙均抄本所依據的宋本《説文解字》,亦即趙宧光舊藏的宋晚修本《説文解字》,今藏北京大學(LSB/9084),鈐有趙宧光、黄翼、錢曾、張敦仁、張葆采、孫星衍、顧廣圻、袁芳瑛、李盛鐸藏印,存標目至卷一、卷八至卷九、卷十至卷十一、卷十二至卷十三共四册,另有九葉脱文。錢曾《述古堂書目》著録作“許氏始一終亥《説文》三十卷,四本”[40]。從藏印來看,今“錢曾”“述古堂圖書記”二印,鈐於標目、八上、十二上首葉。根據《説文》的分卷及從該本録出的葉萬抄本來看,從明代趙宧光到清初錢曾時,該本爲四册,標目並十五卷完整,現存的殘本四册,業已改裝[41]。趙宧光作《説文長箋》,屢以“元本《説文》”稱之。同時,趙均抄本上的篆次訛誤和脱文,亦與趙宧光藏宋晚修本上的刷印漫漶有關。如篆次方面,手部“擣、㩃、搦”三字,在宋本《説文》十二上葉七靠下版框處,宋早修本三字篆形尚清楚,但包括趙宧光藏本在内的宋晚修本,三字篆文和説解漫漶難辨,趙抄本在據宋晚修本編次時,前後篆次有誤。另外,宋本《説文》弓部在十二下葉九,此葉趙宧光本漫漶且有墨釘,趙抄本脱去“弓”以下弓部、弜部、系部的篆文及説解。
至於趙均抄本所依據的明刻甲本《五音韻譜》,今各本上無出版信息。從版本系統看,該本係自嘉靖七年郭雨山本翻刻而出,又是天啓七年世裕堂本的翻刻底本[42]。因此,明刻甲本的刊刻上限,在嘉靖七年以後,而其通行時間和刊刻下限,則可以據趙宧光《説文長箋》來考察。趙宧光《説文長箋》分本部、述部、作部、體部、用部、末部,共六部,其中主體在“本部”下。趙宧光《長箋解題·本部總釋》云:
本部者,詞就《説文》,次從《韻譜》。《説文》闕義,補以長語,義有不協,續之箋文。《韻譜》但取易于檢尋,至其得失,自有《通韻》(作部内具)。[43]
也就是説,《長箋》正文,主要參考趙宧光所藏宋本《説文》,依《五音韻譜》之次,下注趙宧光長語、箋文。今考察《長箋》所用《説文》,“璀、
、熏、彈、蜡”下之正文,“㧘、
、摜、䖼、鑠、釽”等字下論及的“《韻譜》”或“《韻譜》坊版”,皆與明刻甲本相合[44]。這説明趙宧光作《説文長箋》時,主要依據的《五音韻譜》,即明刻甲本。趙宧光去世於天啓五年(1625),不及見世裕堂本,而從趙宧光《説文長箋自叙》《長箋解題》等集中撰於萬曆三十四年(1606)至萬曆三十六年(1608)來看,明刻甲本的刊刻下限,當即《説文長箋》撰成的萬曆中期。該本當爲明代後期較爲通行的《五音韻譜》版本,故趙宧光作《説文長箋》,趙均抄《説文解字》,皆以之作爲主要底本。
綜上,結合趙宧光《説文長箋》及趙宧光、趙均的藏書情况看,趙均抄本主要參考了趙宧光舊藏的宋本《説文解字》和明代萬曆年間通行的白口左右雙邊本《五音韻譜》。卷一至卷十五,篆次依據趙宧光舊藏的宋晚修本《説文解字》,篆文及正文承襲當時通行的明刻白口左右雙邊本《五音韻譜》;《五音韻譜》所無的標目,趙均抄本順序亦同宋本《説文》標目,篆形和反切則出自《五音韻譜》各卷卷首。在存世的趙均小宛堂抄本中,《六書正訛》《古文苑》均依底本行款抄録,唯趙均抄本《説文解字》爲改編本,這或與趙宧光、趙均的《説文解字》收藏與研究有關:趙宧光舊藏的宋本《説文解字》爲晚修本,中有缺葉,且行格緊湊、刷印漫漶,徑以宋本爲底本,無論是研究還是抄録,均有不便;明代《五音韻譜》則刊本衆多,大多板式舒朗、文字清晰,易於獲得。就研究而言,趙宧光撰寫《説文長箋》時,儘管趙氏藏有宋本《説文》,《説文長箋》的正文和篆次,實以明刻《五音韻譜》爲主,僅在《五音韻譜》明顯訛誤時,另以宋本《説文》參校。就抄寫而言,趙均在抄録《説文解字》時,或將明刻《五音韻譜》各部下的正文按字剪貼,依宋本《説文》排序;另將《五音韻譜》餘下的卷首部分,另按宋本《説文》標目順序剪貼,再謄抄在行款和《五音韻譜》接近的半葉七行稿紙上。趙抄本標目中,誤混入《五音韻譜》卷首反切鄰行字,以及個别的篆次訛誤,都與這樣的改編過程有關。可以想見,依“始一終亥”改編後的趙均抄本,既避免了《五音韻譜》按韻編排的不便,又避免了宋本《説文》的模糊不清,是更適宜閲讀和研究使用的《説文》讀本。經過趙均抄録的《説文解字》抄本,與經過趙宧光校訂的《説文長箋》的正文,互有出入,由於材料有限,趙均抄本抄寫的具體年代,暫時還難以考定。
圖三:《五音韻譜》卷六艸部
宋本 明益藩本 明郭雨山本 明刻甲本
清代以來的《説文》研究,多據段玉裁之説,認爲《説文解字》存在與趙均抄本、汲古閣本行款一致的宋刊大字本。在《説文訂》的版本序列中,段氏也將趙均抄本視爲影宋抄本,並有明刻《五音韻譜》自趙均抄本而出的表述[45]。但從版本系統來看,趙均抄本所依據的明刻甲本《五音韻譜》,係自嘉靖七年郭雨山本翻刻。郭雨山本在翻刻益藩本時,縮小版框並重新寫樣,“
、
、娽、
”等説解下,誤竄入了前後鄰行的文字。如圖三所示,《五音韻譜》卷六艸部“
”,宋本、益藩本《五音韻譜》作“胡官切”,郭本誤“洛官切”,實即下一行“䖂”之反切;“
”,宋本、益藩本《五音韻譜》作“薍也”,郭本誤“艸出”,實自下一行“葌,艸出吴林山”竄入。《説文》艸部正篆及新附字共458字,
和䖂,
和葌,分别在第100、第77和第405、第48字,而趙抄本的文字,則與郭本、明刻甲本同。這些竄亂的文字,依《説文》部内順序則相去懸遠,而在改以四聲相次、並改變了宋本行款的明刻《五音韻譜》中位置接近。從來源看,並非先有趙抄本異文後有《五音韻譜》異文,而是先有《五音韻譜》翻刻之誤,後有趙抄本依《五音韻譜》正文抄録之誤。也就是説,趙均抄本並非以宋刊大字本作底本的影抄本,而是依宋本《説文》篆序,據明刻甲本《五音韻譜》轉抄的改編本。因此,清人推測的與趙均抄本類似的所謂“宋刊大字本”也並不存在。
(二)汲古閣本的刊刻底本
毛晉舊藏宋早修本《説文解字》
南圖藏毛試印本,是現存的最早的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印本。以毛試印本與趙均抄本相較,可以發現,毛試印本的行款,基本與趙抄本一致,然亦有不少篆形、説解和反切的差異。那麽,汲古閣本是否是以趙抄本爲底本?汲古閣本與趙抄本的差異,又是從何而來?考察趙均抄本的特殊行款和毛試印本的版刻面貌可知,汲古閣本刊刻時,當是以趙均抄本(或其録副本)爲底本寫樣,又曾參考過毛晉舊藏的宋早修本《説文》及其他字書韻書作過校改。
首先,趙均抄本在“
、臻、妻、申、
”等字下,有不同於其他各本的特殊異文或行款。孌,《説文》女部下作爲正篆和籀文重出。宋本《説文》卷十二下葉三:“孌,慕也。从女䜌聲。力沇切。”葉二另有“
,順也,从女
聲。《詩》曰:婉兮
兮。力沇切。孌,籀文
。”李燾改編《五音韻譜》時,因二字反切相同,立“
”“孌”二篆,分别作“
,順也。”“孌,慕也。从女䜌聲。力沇切。《説文》舊於‘
’字下重出此字。”即“
”下未重出“孌”籀文,僅在“孌”下加注李燾校語。趙抄本在據《五音韻譜》正文改編時,在正篆“孌”下删去《五音韻譜》的李燾校語,但未在“
”下補出籀文“孌”,形成了與《説文》《五音韻譜》均不同的獨特異文。毛本在“
”“孌”二篆所在的卷十二下葉四、葉七相應的文字及行款,與趙抄本一致。此外,臻,趙抄本誤“秦”作“奏”,妻,趙抄本於“臣鉉曰”前空一字,申,趙抄本依小篆筆法,抄寫“申”字作古體,
,趙抄本篆形及説解中的“㞋”字,與其他各本截然不同。上述諸例,毛試印本的版刻文字,與僅見於趙均抄本的抄寫異文乃至特殊行款一致,説明汲古閣本的底本,當即祖出趙抄本。
其次,汲古閣本在以趙均抄本(或其録副本)爲主底本寫樣時,又曾據其他來源校改,形成了一些特殊的擠版和空字。如據宋早修本《説文解字》校改,見“湳、蝚、荺、
”等字下。“湳”和“蝚”,宋本《説文》分别作“西河美稷保東北水”“蛭蝚至掌也”,宋刻《五音韻譜》漫漶,益藩本及從之翻刻而出的明刻《五音韻譜》,分别作“西河水名”“蛭蝚也”,有脱誤,趙抄本同。今毛試印本同宋本《説文》,但與鄰行相比,這兩處因補入文字較多,明顯擠版。“荺”,宋本《説文》“于敏切”,李燾改編《五音韻譜》,據《類篇》《集韻》改作“于敏于倫二切”,趙抄本同。毛本作“于敏切”,但與趙抄本相比,因删去“于倫二”三字,致小字雙行的左行有明顯空字,行格不齊。“
”,宋本《説文》“从虫屰聲”,《五音韻譜》、趙抄本“从虫从屰聲”,毛試印本則下“从”字作空字。同時,卷十五中的行款變化,則與毛本據《説文解字繫傳》校改有關。此卷趙抄本皆以行大字十五字抄寫,而在卷十五下葉二至葉四的許沖上表中,毛本據《繫傳》,改“神明聖德”作“以神明聖德”,“校東觀”作“校書東觀”,“左掖門”作“左掖門外”,並删去“臣䭫首再拜以聞”之“臣”字,以致相關各行,或文字擠版,或文字舒朗,行格不齊。
此外,儘管趙均抄本今已不全,僅存殘本,但根據趙抄本和明刻甲本《五音韻譜》的關係來推測,毛本中的一些異文,實出《五音韻譜》。如水部新附字“
”,宋本《説文》作:“大水也,从水镾聲,武移切。”此字《類篇》《集韻》等未見,《五音韻譜》列在之韻“淇”後,下有李燾案語:“諸家不收,今附之字韻末。”今毛本正同《五音韻譜》而混入了李燾案語。同時,毛試印本在“夌、夏、洌、甚、狊”下的擠版或空字,亦當是由於毛本依趙抄本寫樣並據宋本《説文》校改後形成的。夌,“从夊从
,
,高也”,夏,“从𦥑”,洌,“寒泉食”,益藩本及以下各本,分别脱“
、从、食”字,甚,“尤安樂也”,明刻甲本誤脱“安”字,毛本此四字下因校補文字而形成擠版。狊,“从犬目”,《五音韻譜》益藩本及以下各本誤衍“聲”字,毛本在“古闃切”前空一字,亦當是在寫樣後校改所致。
從藏書源流看,儘管目前還没有直接證據表明趙均抄本曾藏毛氏汲古閣,但根據藏書線索看,趙均抄本《六書正訛》曾藏毛扆,趙均抄本《古文苑》經毛晉、毛扆、何焯遞藏,則趙均抄本《説文解字》經毛氏汲古閣收藏的可能,亦不能輕易排除。
四、汲古閣本的校改修版情况及校改來源
從趙抄本到毛試印本、毛初印本、毛剜改本,汲古閣本各個印次中,呈現出不同的版本異文。以下,試結合各印次的修版異文和毛晉、毛扆父子的藏書情况,考察毛晉、毛扆父子在不同階段刊刻《説文解字》時的校刊情况和校改來源,並略述清代汲古閣翻刻本的版本源流。
(一)從趙抄本到毛試印本的校改
比較現存的趙均抄本殘卷和毛試印本,結合毛晉、毛扆的藏書情况,可以發現,在汲古閣本《説文解字》刊刻時,主要參考了毛晉舊藏的宋早修本《説文解字》,並部分參考了《説文解字繫傳》抄本、《玉篇》《廣韻》《類篇》《集韻》等其他字書校改《説文》的説解及標目篆次。另外,汲古閣本刊刻時,《説文》標目下的部首篆形和反切的校改,還曾參考過夢英石刻。具體情况如下:
圖四:《五音韻譜》及《説文》女部
益藩本 明刻甲本 毛試印本 毛初印本 毛剜改本
首先,汲古閣本刊刻時,據宋本《説文解字》校改的例子甚夥,其中,既包括校改《説文》標目,也包括改正《説文》正文及卷十五的徐鉉上表等。以下幾種情况,毛本僅與宋本情况一致,典型地反映出毛本曾據宋本校改的事實。其一,趙抄本卷十二脱去“弓”以下弓部、弜部、系部的篆文及説解。這一部分,大徐本與小徐本、《五音韻譜》在篆序、新附字、反切等方面,又互有出入,且宋本《説文》在“弲、弘、張、彈”字下,有早修本和晚修本的版刻異文[46]。毛試印本中,此三部的篆形、篆序、説解等,俱與宋早修本相合,可知汲古閣本刊刻時,曾參校過宋早修本。其二,毛試印本據宋本《説文》誤字校改,見“聉、
、
、唬、㛴、
、螷”等字下。聉,趙抄本、《五音韻譜》作“五滑切”,宋早修本因上字“孽”末筆與漫漶不清的“五”字粘連,故似誤作“主”,毛本誤作“主滑切”。在宋晚修本中,“聉”字的説解經過修版,“五滑切”較爲清楚,由此可知,毛本的訛誤,係自宋早修本而出。
,趙抄本作“毒艸也,从艸婺聲”,宋本、毛本“婺”誤作“務”,與篆形不合;
,趙抄本及《繫傳》《類篇》《集韻》俱作“野人之言”,宋本、毛試印本誤作“野人言之”;唬,趙抄本、《五音韻譜》作“呼訝反”,宋本、毛本誤作“呼訐反”,與唬之音義不合;㛴,趙抄本、《五音韻譜》作“當从匘省”,宋本、毛本“匘”誤從“口”;
,趙抄本作“廾聲”,宋本、毛試印本誤作“奴聲”,爲“
”之形誤;螷,趙抄本、《五音韻譜》《繫傳》《集韻》明州本俱作“陛也”,《爾雅·釋魚》:“蜌,螷。”《説文》與《爾雅》相合,陛、蜌聲近。此字宋本、毛本誤作“階”,形訛。其三,毛試印本據宋本校改反切。大徐本的反切,係徐鉉據孫愐《唐韻》增入,李燾改編《五音韻譜》時,對個别反切順序、反切内容做了改動。在“荄、
、唫、戭、戡、矜”等字下,《説文》有兩個反切,且宋本《説文》與《五音韻譜》、趙抄本的反切順序有異;在“碧、喟、䤗、酎”等字下,宋本《説文》與《五音韻譜》、趙抄本的反切用字不同。在上述例子中,毛本與宋本一致而不同於趙抄本,説明毛本曾據宋本校改反切。其四,毛試印本中,又有參酌趙抄本、宋本校改的痕迹,見“娽、鐲”等例下。如圖四所示,娽,宋本《説文》及《五音韻譜》宋刻本、益藩本俱爲燭韻“力玉切”,郭本翻刻時,則誤作屋韻“丑六切”(即上一行“㜅”之反切),明刻甲本、趙抄本沿誤。毛試印本中,娽反切作“力六切”,僅校改反切上字。鐲,趙抄本、《繫傳》《五音韻譜》《類篇》《集韻》作“司馬執鐲”,宋本誤作“司馬執兩”,毛本的“司馬執兩鐲”,係綜合趙抄本、宋本而來。
其次,汲古閣本刊刻時,亦曾據《説文解字繫傳》校改。標目順序,“只㕯”二部,毛試印本依《説文》正文及《繫傳·部叙》乙正;“卧身㐆衣”四部,毛試印本據徐鍇《繫傳·部叙》,移至“尾”部之後。正文校改,見“琫、
、恒、孅”等例。琫,大徐及各書引《説文》皆作“佩刀上飾”,《繫傳》、毛本作“佩刀下飾”,與《小雅·瞻彼洛矣》《大雅·假樂》毛傳相合;
,大徐本及各書引《説文》作“旌旗杜皃”,《繫傳》、毛本作“旌旗杠皃”;恒,趙抄本、《五音韻譜》及《類篇》作“从心从舟,二之間上下,心以舟施恒者也”,宋本《説文》下“心”字誤作“必”。《繫傳》在“上下”下多“一”字,毛本同。孅,大徐及各書引《説文》皆作“兑細”,《繫傳》、毛本“鋭細”。這些例子,毛本與小徐相合,而與趙抄本、《説文》《五音韻譜》《類篇》《集韻》不合,當是據《繫傳》校改。卷十五中,除上文所指出的許沖上表的四例之外,《説文解字叙》中,毛本改“同牽條屬”爲“同條牽屬”,改“據形系聯”爲“據形聯系”,亦自《繫傳》而出。特别是“聯”字,正如《説文訂》所指出的,毛本據小徐改動後失韻,不確。
再者,汲古閣本刊刻時,有個别校改,則出自《玉篇》《廣韻》《類篇》《集韻》《五音韻譜》等字書韻書。據《玉篇》者,見標目“皕”及正文“
”下。《説文》標目“皕”,宋本誤作“百,博陌切”,趙抄本作“皕,彼力切”,與《説文》各本正文同,然毛本改反切作“彼利切”,與《玉篇》一致;
,宋早修本反切漫漶,《五音韻譜》宋本、益藩本“直利切”,郭本翻刻時,誤作“薄故切”(即鄰行“捕”之反切),明刻甲本、趙抄本沿誤。毛本校改作“直異切”,與《玉篇》一致。據《廣韻》者,見標目“巫、毋”下改“武扶切”作“武夫切”,標目“广”下改“魯儉切”作“魚檢切”。至於《類篇》《集韻》二書,爲北宋官修篇韻,二者同出一源。毛本中據《類篇》《集韻》校改者,見“珣”下改“琪”作“璂”,“鋂”下改“環”作“鐶”等例。又,新附字“咍”,宋本《説文》作“䍃笑”,《五音韻譜》、趙抄本作“
笑”,毛本則同《集韻》作“蚩笑”。另外,斝下作“冂象形”,阠下作“陵名”,似出《五音韻譜》。
最後,就標目和正文所涉及到的部首篆形和反切來看,情况較爲複雜。趙均抄本標目,主要據《五音韻譜》卷首的篆形和第一個反切抄録。毛本刊刻時,標目有不少據宋本《説文》校改[47],但另外的校改來源,則爲夢英石刻。各本標目和正文的篆形及反切差異,參見下表:
就篆形而言,“鳥、烏、录、豸”四字,毛本僅據夢英石刻校改標目,致標目與正文不合;而就反切而言,“炙、壺、丿、
”,毛本同時校改了標目和正文下的反切,而“夊、
、辡”則僅改標目,未改正文。事實上,夢英石刻的反切,與《汗簡》《五經文字》多同,與大徐本音系差異較大。汲古閣本標目的反切校改,多不足爲據[48]。
從底本到刊刻中,汲古閣本參考的宋本《説文解字》,當爲毛晉舊藏、鈐有“臣晉”印章的宋早修本《説文解字》,今藏國圖(善09588)。毛扆識語所説的“先君購得《説文》真本”及毛試印本書末的“有明後學毛晉從宋本校刊”,均指此槧。毛晉去世後,此本轉歸毛扆之兄毛表,後轉售季振宜。季振宜於康熙十三年(1674)去世,藏書散去。毛扆康熙四十四年跋《山海經》:“(季)滄葦没,其書散爲雲煙,後聞歸於崑山徐氏,無由得見。”[49]康熙末年,毛扆在校改汲古閣本《説文解字》時,也未能利用毛晉、毛表、季振宜遞藏的宋早修本《説文解字》。相關線索表明,汲古閣本據趙均抄本寫樣並依宋早修本校改,當在毛晉生前完成。毛本刊刻時所利用的其他字書、韻書,亦當多爲汲古閣舊藏。從整體面貌看,毛試印本中,儘管曾經參照大徐、小徐和其他材料校改底本,趙抄本原本所依據的明刻《五音韻譜》的篆形、説解及反切等,實亦多有保留[50]。
(二)從毛試印本到毛初印本的校改
康熙四十三年至四十四年間,毛扆曾在汲古閣試印本上做過校勘,並主持了毛初印本的修版工作。從試印本到初印本的校改,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其一,調整《説文》説解中的楷書點畫,其二,校改部分《説文》篆形和正文。從校改來源看,這一次校改中,毛扆往往先據《繫傳》校勘,並參以《玉篇》《廣韻》《類篇》《集韻》《汗簡》《佩觽》等字書韻書。
首先,在試印本上,毛扆校改《説文》楷書點畫的例子極多。一方面,在試印本中,從“欠、黑、昔、介、甲、辰、别、敖、冉、西”諸字,有一些古體字,源自《五音韻譜》郭雨山本和明刻甲本,毛扆在校改中,多將古體改作今體。另一方面,毛扆還參考篆文寫法,對説解中的楷書點畫做了校正。如小篆“用”字左上開口,在試印本中,楷書輾轉從“用”的“甫、甬、備、周”諸字,毛扆多校改爲左上開口。又如,小篆中,從“艸”之“若、䕻、藍”等字,與從“
”之“敬、觀、蔑、夢”有别,但在楷書中,這些字形多已混同,毛扆在校改時,前者以“略斷開”“修分科”等指示刻工將横略修斷,後者則統一校爲兩豎中間横不出頭;小篆“匀、次”從“二”,“冬、寒”等字從“仌”,在試印本中,毛扆將前者的楷書改作二横,又將後者的兩點作“冫”;小篆“冃、日”有别,毛扆亦在校改中,將從“冃、冒”諸字,校改爲下方略透,如圖四“媢”下之“冒”例即是。毛扆的點畫校改,是爲了區别楷書的不同來源,基本對正文意義没有影響[51]。
其次,在試印本上,毛扆也就個别小篆、籀文和古文的篆形做了校訂。其中,就小篆的篆形校改而言,主要包括大量的校正篆體粘連和少量的校正篆形結構這兩類現象。在毛試印本中,有一些原本獨立的小篆構件發生了筆畫粘連,毛扆在校勘時,往往用“修斷了”“修分科了”“修斷裹員”等校語,提示刻工在修版時,注意修整粘連的構件,見“瑾、璏、璬、蓏、
”等字下。校正小篆篆形,主要是針對試印本中部分篆形結構的疏失,如壻字從“士”,試印本篆形横畫長短一致,毛扆校“下畫修短”,
字上當從“𠄟”,試印本上下二横差異不大,毛本校“下短”,髨字從“髟”,試印本上“彡”似“三”,與下“元”粘連,毛扆用朱筆校出“彡”的篆形。在“豹、竫、畹”等字下,毛本亦對局部的篆形有所校改。就籀文和古文的篆形校改而言,主要包括校改篆形結構和削尖篆形這兩類。“敶、
、㣇、
、
”等字,毛試印本的篆形,與趙抄本祖出的明刻甲本較爲接近,而毛本的校改當出《繫傳》。“牭、歸、星”的籀文、古文下,試印本誤作圓頭,毛本根據《説文》籀文古文多尖頭之例,分别以“應尖篆頭”“籀文應尖頭”“下頭要尖,上頭要員”等,提示修版時修整篆形。
再者,在試印本上,毛扆也有一些校勘《説文》説解的校語。校語中案語作“疑”或“待考”者,大多並未修版。確切要求修版並體現在初印本上的校語,有二十餘條[52]。從校改來源看,毛初印本中,娿下改“陰娿”作“媕娿”,㼸下改“上封切”爲“与封切”,俔下改“閒見”爲“聞見”,
下改“虫也”作“蟲也”,義下改“宜奇切”爲“宜寄切”,甈下改“魚例切”爲“魚列切”,俱本《繫傳》[53];攺下改“古亥切”爲“余止切”,
下改“火招切”爲“弋招切”,則出《玉篇》[54]。至於鴞下改“干嬌切”爲“于嬌切”,戕下改“士良切”爲“在良切”,䭆下改“尼見切”爲“尼厄切”,炙下改“之夜切”爲“之石切”,泚下改“于禮切”爲“千禮切”,出《廣韻》;侉下改“
詞”爲“僃詞”,據《類篇》。
在試印本上的校語中,火部“煇,沉韋切”,毛扆於天頭校云,“‘沉’疑‘況’”。事實上,毛本此處的誤字,係祖出《五音韻譜》明刻甲本,宋本《説文》正作“況韋切”。同時,“䒦、鴞、娿、勨、軵、䧇”等字下,毛本與宋本《説文》相同,而毛扆另注“要考”等疑詞。這些校語表明,毛扆在康熙四十二年、四十三年校改時,未能利用宋本《説文》校勘,故往往先取《繫傳》,後參考《玉篇》《廣韻》《類篇》《五音韻譜》等書校改。此外,今湖南圖書館藏宋晚修本《説文解字》,鈐“毛扆之印”“斧季”印,前人多言此書爲毛扆舊藏。然而,此本的毛扆印章,鈐蓋在抄補的標目葉上。而湘圖本包括標目葉在内的抄補部分,抄補來源是毛扆去世後方才印行的毛剜改後印本。根據毛扆在試印本上的校勘和汲古閣本的版刻源流可知,毛扆康熙年間修版的時候,並没有用過此槧宋本《説文解字》,湘圖本標目葉的毛扆印章,實爲僞章。
(三)從毛初印本到毛剜改本的校改
康熙五十二年,毛扆第五次校改汲古閣本。此次校改,毛扆取印次爲初印甲本的一帙印本,以朱筆、藍筆加以圈改。從毛初印本到毛剜改本的校改,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其一,以《繫傳》爲主要依據,在部末增補篆文。其二,以《繫傳》爲主要依據,並參用其他字書和韻書,校改《説文》的篆形和説解。其三,在卷十五下增刻毛扆識語和附録六葉。具體情况如下:
首先,從校勘來源看,正如段玉裁《説文訂》所指出的,毛扆在第五次校改汲古閣本時主要的校改依據,是《説文解字繫傳》[55]。在增補篆文方面,毛剜改本新增的篆形,除了“
、蛑”是據徐鉉説解增補外,其餘“
、
、閑、
、婁、揅、陻、酓”,俱自《繫傳》而出。在改正篆形方面,正篆“
、
、
、鷚、䪢、㰻、洇”等字下的篆形改動,重文“臧、
、
、䪢、
、敭、
、
、乾、亥”等字下的結構校改,也都可以追溯到《繫傳》的篆形差異。至於説解之中,“嗙、郝、宕”等字下的校改,又典型地反映出毛扆誤從《繫傳》校改。需要指出的是,毛扆校改時,主要據毛扆舊藏的《説文解字繫傳》抄本,但從卷七中增補“閑”篆看,毛扆似曾借得江南别本《繫傳》以校改《説文》[56]。
其次,與毛扆在試印本上的校改類似,在第五次校改時,毛扆也曾參用其他字書和韻書。如濥下改“水脈行地中濥濥也”爲“水脈行地中濥濥然”,
下改“放也”爲“效也”,本《玉篇》訓釋。蠶下改“任絲也”爲“吐絲蟲”,本《廣韻》訓釋。䣕下改“郁䣕”爲“𨚲䣕”,駗下改“馬載重難也”爲“馬載重難行也”,俱本《類篇》《集韻》。㫍、游下改“旌旗之流”作“旌旗之旒”,同《集韻》楝亭本。
下改“南陽謂霖
”爲“南陽謂霖雨曰
”,本《類篇》。至於“䰁、螟、螫”下的改動,或出明刻郭雨山本《五音韻譜》[57]。此外,《説文》引經的部分,毛扆也曾據相關經文校改。“䳀、䗐、螸”下的校改,係出《爾雅》,“蠱、鉹”下的校改,係出《左傳》《詩經》。在上述改動中,核對“
、駗、蠶”三字所涉及的字書韻書可知,毛扆據以校改的訓釋,實未引用《説文》,可知毛扆之校改,亦難免草率。
第五次剜改中,亦有一些例子,出於毛扆臆改。如“
”之篆形改動,何煌評曰“從無此體”;“龕”下改篆形和説解從“含”,段玉裁評云“絶無所本”,而羖下改“夏羊牡曰羖”作“夏羊牝曰羖”,則與“羯”下“羊羖犗也”矛盾;軵下改“讀若胥”爲“讀若茸”,也依據不足。
再者,毛剜改本增刻六葉,包括毛扆識語一篇、附録十則。其中,毛扆識云:
叔重偏旁在十五卷,是時未有翻切,但編其次序之先後尔。今卷首標目有音釋者,乃徐鼎臣所增也。按歐陽公《集古目録》有郭忠恕小字《説文字源》,扆今不得而見。但夢英篆書偏旁,延平二年所建者,陝榻流傳甚廣,中有五處次序不侔,始竊疑之。及讀郭恕先(忠恕)《汗簡》,次序與此悉同,乃知夢英之誤也。即《繫傳·部叙》之次,亦有顛倒闕略處,而書中之次與標目無二。要必以此爲正也。扆每讀他書,其有關《説文》者,節録於後,以備博覽之一助云。汲古後人毛扆謹識。
毛扆識語,主要涉及到刊刻附録、校勘《説文》標目順序兩事。淮南書局本摹録的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校樣上的毛扆跋語,亦與此相合:
癸巳四月初六日,从郭恕先《汗簡目録》校一過,方知徐騎省之是,夢英石刻之謬也。但恕先亦有倒置処,必以騎省本爲準也。汲古後人毛扆,旹年七十有四。(標目末)
四月十五日,止挍半卷。十六日,譚道興兄弟叔姪來,留飲。别後,擬往戈莊丙舍,雨大而止。十七日,續添《説文》後附録,未曾開卷。至十八日午後,挍完此卷。(九上末)
結合毛扆識語、校樣跋語可知,從康熙五十二年四月,毛扆曾以夢英石刻、《汗簡目録》和《繫傳·部叙》校勘毛本《説文》標目。其中,“騎省”即徐鉉。毛扆所説的夢英石刻“中有五處次序不侔”,當指夢英石刻與毛本《説文》卷五“亼”部、卷七“㡀黹”部、卷八“北丘”部、卷九“包茍”部、卷十四“勺几”部下的次序不同。但需要指出的是,根據上文的考察可知,宋本和趙抄本《説文》標目卷三“只㕯”、卷八“卧身㐆衣”這兩處部首順序,毛晉刊刻汲古閣本時,曾據《説文》正文和《繫傳·部叙》做過改動。因此,毛扆所説的“必以騎省本爲準”“次序與此悉同”,皆是以經過毛晉校改後的毛本標目順序作爲“騎省本”之舊貌。這一現象表明,毛扆在康熙年間校改汲古閣本時,對汲古閣本最初的底本情况和校改依據,已不是十分清楚。同一篇識語中,毛扆還述及,毛晉購得宋本《説文》,“嫌其字小,以大字開雕”。但這一説法的準確性,也值得懷疑——根據趙均抄本與毛試印本的比勘可知,汲古閣本的底本並非直接自毛晉舊藏的宋早修本而出,而是主要以趙均抄本(或其録副本)爲底本寫樣,並參照宋本校改。也就是説,毛扆晚年撰寫的識語不能完全採信,毛扆述及的汲古閣本刊刻底本,和實際情况有一定的出入。
同時,結合淮南書局本摹録的校跋、中間印本和毛剜改初修印本的面貌看,毛扆康熙五十二年第五次校改汲古閣本時,大抵爲隨校隨修:四月六日至十八日,校完標目、卷八上、卷八下、卷九上,其中“續添《説文》後附録”,當指毛剜改本中增刻的附録,共有江式《論書表》、張懷瓘《書斷》等十則。此後,四月十九日至五月初六日,毛扆陸續校完卷七上、卷七下、卷九下至卷十一下。中間印本的刷印,當在卷末新刻附録及卷七至卷末的修版完成之後。稍晚一些時候,卷一至卷六的修版工作才最終完成。是年九月十七日,毛扆去世。今存的毛剜改初修印本,在增刻的六葉中,版心有“汲古閣”字,或即毛扆生前完成修版並刷印的汲古閣本面貌。
乾隆十年,毛扆去世三十多年後,毛本的書版轉售給在揚州的馬曰琯、馬曰璐。今考國圖藏毛剜改後印本《説文解字》(善20091),有紀昀乾隆二十四年(1759)手跋:
自李燾《説文五音韻譜》行於世,而《説文》舊本遂微,流俗不考,或誤稱爲徐鉉所校許慎書。琴川毛氏始得舊本重刊之,世病其不便檢閲,亦不甚行,其板近日遂散失,然好古之士,固寶貴不置也。[58]
案,馬曰琯卒於乾隆二十年(1755),馬曰璐卒於乾隆中期。紀昀言“其板近日遂散失”,或指馬曰琯去世後,書版又有轉售之説。從紀昀跋本《説文解字》已是毛剜改後印本來看,毛剜改後印本的印行,至遲不晚於此時。又據李斗《揚州畫舫録》記載,時人稱馬氏藏版的《説文》爲“馬版”,且剜改後印本中,已剜去了卷十五版心中與毛氏有關的“汲古閣”字,則毛本《説文》從剜改初修印本到剜改後印本的修版,或出祁門馬氏之手。
乾隆後期,毛本《説文》書版,又鬻與蘇州錢聽默萃古齋。今存的毛剜改後印本中,上圖藏張燕昌本、上圖線普長05592、國圖善04667、臺圖00914、臺圖15428、个厂藏本等多部印本,内封鈐有“姑蘇萃古齋書坊發兑印”或“虎邱萃古齋書坊發兑印”,即爲版在萃古齋時刷印。根據這些印本看,乾嘉之際,毛本書版因長期刷印,已較爲漫漶。如卷十上自葉一至葉十二,幾乎每一葉都有局部的文字模糊。嘉慶年間,在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的影響下,藤花榭本、平津館本等仿宋刻本《説文解字》先後刊行。隨著版片的漫漶,汲古閣本也逐漸退出了歷史舞台。
康熙年間刻成的汲古閣本《説文解字》,是清代《説文》研究中不可回避的重要版本。從乾隆到光緒,汲古閣本的翻刻始終賡續不斷:乾隆三十八年(1773)朱筠刻椒華吟舫本,昉自汲古閣剜改本,又是《四庫全書》文淵閣、文津閣本的主要底本[59]。同治十年(1871)四川合州坊刻、光緒二年(1876)姚覲元川東官舍重修本,爲椒華吟舫本的再翻刻本[60]。自汲古閣剜改本而出,牌記仍題“説文真本”者有二,一爲乾隆年間刻成的翻本甲,一爲嘉慶以後刻成的翻本乙[61]。自汲古閣初印甲本而出者,有光緒七年淮南書局本。外有四川成都志道堂本,依椒華吟舫本和翻本甲拼配後再翻刻,校勘粗疏[62]。與此同時,清代的其他《説文》刊本和研究著作中,也滲透著汲古閣本的影響:乾隆四十七年(1782)汪啓淑刻《説文解字繫傳》,嘉慶十二年(1807)額勒布刻藤花榭本《説文解字》,嘉慶十四年(1809)左右孫星衍刻平津館本《説文解字》,底本雖不盡相同,但或多或少有據汲古閣本校改篆形或説解之例。以《説文》研究著稱的桂馥和段玉裁,均曾獲見過多帙宋本《説文》,但無論是嘉慶八年(1803)完稿的《説文解字義證》,還是嘉慶二十年(1815)刊成的《説文解字注》,他們所依據的《説文》篆文和説解,均以汲古閣剜改本爲主。
五、汲古閣本《説文解字》與毛氏汲古閣的書籍校刊
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校刊情况,也折射出明清之際毛晉毛扆父子的書籍校刊理念。淮南書局本卷八上末,摹有毛扆跋語:
癸巳四﹝三﹞月十一日立夏,是日校八㢧上起,直至十三日,校完此㢧,因有疑難処,遍檢小學諸書以証之,所以若是其遲也。隱湖毛扆識,旹年七十有四。
“遍檢小學諸書以証之”,即據其他字書、韻書材料以校勘《説文》。這也是毛氏汲古閣一貫的校書、刻書特點——儘管汲古閣庋藏的善本衆多,但自毛晉以迄毛扆,多取通行本爲底本,間以家藏古本舊鈔校改。因此,在毛氏汲古閣刻本中,往往兼有不同的校改來源,形成了既有别於底本、又融入他本的異文。隨著汲古閣本在明清時期的廣泛流通,這些刻本的面貌,也對後來的學術研究産生了深遠的影響。
追溯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刊刻始末,可以發現,大徐本、小徐本、《五音韻譜》原本各自交錯的版本演變,最終在汲古閣本中發生了匯合。趙均在依趙宧光舊藏宋晚修本《説文》的篆次抄録《五音韻譜》的篆形和正文時,就已經融入了有别於大徐本系統的《五音韻譜》的成色,沉澱下了《五音韻譜》自宋刻本到明益藩本、明郭雨山本、明刻甲本以來不同層次的版本異文;而毛晉在以趙均抄本(或其録副本)爲主底本寫樣並刊刻汲古閣本《説文解字》時,固然在趙抄本的底色中,依毛晉舊藏宋早修本《説文解字》校勘,注入大量大徐本系統的文本,但也摻入了諸如《繫傳》《玉篇》《廣韻》《類篇》《集韻》及夢英石刻等其他字書韻書的點滴蹤迹;到了毛扆晚年,在踵繼父志刻印汲古閣本《説文解字》並主持修版時,毛晉舊藏的宋本《説文》已如雲煙散去,毛扆並不了解汲古閣本刊刻的來龍去脈,也並未意識到小徐本和大徐本在版本源流上的顯著差異,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後時光,他依然根據《説文解字繫傳》抄本,對汲古閣本作著最後的校勘修版。作爲清代第一個“始一終亥”本的《説文解字》,汲古閣本的面貌,最終體現爲以趙均抄本爲底本,以《五音韻譜》爲底色,又曾參考大徐本、小徐本及其他字書韻書校改後的綜合版本。汲古閣本《説文解字》刊刻中的得失,也值得後人深思。
圖五: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版本源流
文章寫作過程中,得到了王寧先生及辛德勇、郭立暄、俞國林、張宗友、王輝、鈴木俊哉、白石將人、瞿艷丹、董岑仕等師友的幫助,並得到了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湖南圖書館、四川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大谷大學圖書館、京都大學圖書館、静嘉堂文庫等藏書機構的協助,謹致謝忱。
[1]文中所引諸本,遵循前人習慣,使用簡稱。徐鉉之大徐本《説文解字》簡稱《説文》,徐鍇之小徐本《説文解字繫傳》簡稱《繫傳》,李燾編《説文解字五音韻譜》簡稱《五音韻譜》,趙宧光《説文長箋》簡稱《長箋》,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簡稱《説文訂》。《説文》刊本中,宋本指宋元遞修小字本《説文》,涉及印次差異時,以“宋早修本”“宋晚修本”加以區别;毛本指毛氏汲古閣本,涉及印次差異時,以“毛試印本”“毛初印本”“毛剜改本”加以區别。《説文》藏本中,趙抄本指趙均抄大字本《説文解字》。《五音韻譜》刊本中,郭本指明郭雨山本,明刻甲本指明刻白口左右雙邊本。夢英石刻指咸平二年(999)夢英《篆隸偏旁字源碑》。各本的刊刻及流傳情况詳見下文。
[2]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續修四庫全書》影印嘉慶二年五硯樓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3]關於汲古閣本的刊刻情况,參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潘天禎《毛扆四次以前校改〈説文〉説質疑》《毛扆第五次校改〈説文〉説的考察》《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刊印源流》,收入《潘天禎文集》,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217—267頁;高橋由利子《説文解字毛氏汲古閣本について》,《汲古》1995年第27號;楊成凱《汲古閣刻〈説文解字〉版本之疑平議》,《古典文獻與文化論叢》第二輯,杭州大學出版社,1999年;郭立暄《中國古籍原刻翻刻與初印後印研究》“清初毛氏汲古閣刻本《説文解字》十五卷”條,中西書局,2015年,第347—349頁;張憲榮、周曉文《毛氏汲古閣本〈説文解字〉刊印源流新考》,《勵耘語言學刊》2019年第1輯。
[4]關於趙均抄本的情况,高橋由利子《説文解字毛氏汲古閣本について》、辛德勇《也談宋刊〈説文解字〉之大小字本問題》(《書品》2014年第2期)均有討論;白石將人《〈説文解字〉文本的歷史文獻學研究——以宋代校訂爲中心》指出:“仔細撿趙本,往往有與《五音韻譜》一致而其他文本不一致的部分。不難推測,趙本當據《五音韻譜》校訂文本”,北京大學2017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65頁;王輝《明抄大字本〈説文解字〉底本考論——兼説宋刊〈説文〉是否有大小字之分》(《文史》2020年第2期)詳細論述了趙均抄本與明刻白口左右雙邊本《五音韻譜》之間的關係,這些研究都對認識汲古閣本的刊刻底本等問題,提供了重要參考。
[5]參董婧宸《宋元遞修小字本〈説文解字〉版本考——兼考元代西湖書院的兩次版片修補》,《勵耘語言學刊》2019年第1輯。
[6]關於《五音韻譜》的版本,參杜澤遜《四庫存目標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419頁;白石將人《李燾改編〈説文解字五音韻譜〉的歷史意義》,《中國典籍與文化》,2016年第3期;白石將人《〈説文解字五音韻譜〉版本綜述》,《中國經學》第20輯,2017年。現有的研究已經基本釐清了明刻本中有明確刻年的版本的刊刻背景,但就《五音韻譜》各本間的翻刻關係、具體版本的版本性質以及它們與明代《古今書刻》《酌中志》等刻書目録間對應關係的討論,尚有待發之覆,筆者擬别撰專文討論。
[7]據李燾《説文解字五音韻譜序》,《五音韻譜》初稿爲《五音譜》,反切及韻次據《類篇》《集韻》反切,定稿改依大徐本反切。今傳的《五音韻譜》,在反切順序、反切内容上與《説文解字》偶有差異,當與李燾改編有關,見“荄、荺、畐、砭、丿、蜡、矜”等字下。同時,《五音韻譜》亦間有李燾改編時所加的案語,如部首内合併重出字的案語,見言部“詿、誤”、女部“孌”及艸部“藍”下;反切後增加的案語,見手部“撝”及水部“
”下。
[8]尤袤《遂初堂書目》“小學類”下著録有“舊監本許氏《説文》”,當指北宋初年國子監刻本《説文解字》。尤袤與李燾同時,《繫傳》書後載尤袤乾道九年(1173)跋文,云李燾曾托尤袤訪求《繫傳》。因此,李燾在淳熙年間改編《五音韻譜》時,或能同時參閲北宋監本《説文》和南宋前期刊刻的小字本《説文》。今傳的宋本《説文》和宋本《五音韻譜》中的一些異文,或自此而出。
[9]魏了翁《經外雜鈔》:“《五音譜》鋟木遂寧,刻於莫簡之變,其先收藏人家者,往往皆珍惜之。”《全宋筆記》第六編,第十册,大象出版社,2013年,第171頁。白石將人《〈説文解字五音韻譜〉版本綜述》據此推斷:“淳熙七、八年間,修訂本《五音韻譜》撰成之後,隨即刊印,約三十年後,李壁爲遂寧知府,重刊《五音韻譜》。”此説洵是。今按,魏了翁《經外雜鈔》中録李燾《説文解字五音韻譜序》,題“新編許氏説文解字五音韻譜序”,今宋本及明内府本《五音韻譜》唯卷七下卷末題名作“新編許氏説文解字五音韻譜”,其餘各卷卷前、卷末皆作“重刊許氏説文解字五音韻譜”,魏氏所録,或即自附有李燾序言的《五音韻譜》初刻本而出。
[10]宋本《説文》與宋本《五音韻譜》的異同,大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其一,《五音韻譜》自大徐本改編並附李燾案語,形成差異。其二,《説文》《五音韻譜》的源流不同,如“弎、荑、食”等字篆形筆法小殊。其三,《説文》《五音韻譜》祖本共誤,如莍,“茮榝實裹如裘者”,宋本《説文》《五音韻譜》皆作“茮榝實裏如表者”;
,“旌旗杠皃”,宋本《説文》《五音韻譜》皆誤作“旌旗杜皃”;眓,“呼括切”,宋本《説文》《五音韻譜》皆誤作“呼哲切”;矣,“語已詞”,宋本《説文》《五音韻譜》皆誤作“語以詞”等。其四,宋本《説文》在流傳、遞修中的訛誤,如挂,“畫也”誤“宣也”,此字在卷十二下葉八,爲元代補版,僅一葉誤字多達十餘處。其五,《五音韻譜》在改編、刊刻中的訛誤,如慴,“懼也”誤“懽也”,“痙”,篆形誤脱一筆等。
[11]考察宋本《五音韻譜》和益藩本的異文可知,益藩本的誤字和脱文,自今存的宋本版葉漫漶處而出,如卷五虫部“螟、蛉、蝚、蜡”等字下的異文,較爲典型地説明了益藩本的刊刻底本,即流傳至今的宋刻《五音韻譜》。
[12]趙宧光《説文長箋》,《四庫存目叢書·經部》影印明崇禎四年趙均小宛堂刻本,齊魯書社,1997年,第195册,第117頁。案,《説文長箋》多隸定古字,文中引用時,在不影響文意時改用今字。
[13]參丁延峰《汲古閣藏宋刻本存佚考録》,《古典文獻學術論叢》(第二輯),黄山書社,2011年;樊長遠《存世毛氏汲古閣抄本知見録》,《版本目録學研究》(第六輯),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蘇曉君《汲古閣匯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
[14]宋元遞修本《説文解字》,今藏國圖(善09588),鈐“臣晉”“海虞毛表奏叔圖書記”,毛晉、毛表、季振宜等人遞藏。宋刻《廣韻》殘本,今藏國圖(善11277),鈐“毛晉之印”“海虞毛表奏叔圖書記”等印,亦毛晉、毛表、季振宜等人遞藏。
[15]朱彝尊撰,鄧實録《竹垞老人晚年手牘》,收入繆荃孫、鄧實編《古學彙刊》,廣陵書社影印,2006年,第3670頁;朱彝尊書札相關繫年,參張宗友《朱彝尊年譜》,鳳凰出版社,2014年,第489—490頁。
[16]宋本《龍龕手鑒》,今藏國圖(善9585),卷三配影宋抄本,鈐“汲古閣”“子晉”等印,疑即此本。毛扆手校《説文解字繫傳》抄本,今下落不知,其卷帙和流傳情况,參董婧宸《毛扆手校〈説文解字繫傳〉抄本源流考述》,《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19年第1輯;《類篇》影金抄本,今藏上圖(線善829142—63),鈐“毛氏子晉”“怡府”“安樂堂藏書記”等印。《集韻》影宋抄本,今藏天一閣博物館(T00400),鈐“汲古閣”“子晉”“毛扆之印”等毛晉、毛扆父子印章。
[17]宋本《説文解字五音韻譜》,鈐毛晉、毛扆父子印章,今藏中國書店;《五經文字》抄本,有毛扆跋,今藏國圖(善07973);《字鑑》抄本,鈐毛晉印,有毛扆手校簽條,今藏國圖(善07983);《佩觽》抄本,鈐毛晉印,有毛扆校語,今藏國圖(善07972);《六書正訛》趙均抄本,鈐毛扆印,書末有席鑑跋:“此册乃寒山趙靈均手鈔,小宛堂中舊物也,後爲汲古藏弆。今春毛斧季以老病欲得貫參資,以影宋元鈔并舊刻舊鈔萬餘種求售。”今藏南圖(顧0068)。此外,澤存堂本《玉篇》《廣韻》,底本俱借自毛扆,而據澤存堂本翻刻的《廣韻》刻工看,與毛晉、毛表舊藏的《廣韻》(國圖善11277)不同版,知毛扆所藏與毛表所藏原非一帙,今下落不知。
[18]毛扆所述的“家刻”,均指毛晉刻書,參毛扆跋《洛陽伽藍記》《忠義集》《中吴紀聞》《春渚紀聞》《五色線集》《放翁逸稿》,收入潘天禎輯《毛扆書跋零拾》,《潘天禎文集》,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2年,第282—327頁。
[19]朱彝尊《朱彝尊致馬思贊等書札》(第十通),收入龍野《題朱彝尊、查慎行致馬思贊等四十九通書札考録》,《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7輯,鳳凰出版社,2015年,第133—134頁。案,龍野將第十通、第十二通繫在康熙四十一年,誤。考第三通康熙四十三年五月札云:“《詩綜》入秋可畢。”第十通云“《詩綜》印行,正無日矣”,第十二通云“《詩綜》樣本已印就矣”,且此三札中言及《松隱集》《翰苑群書》《大易粹言》之事,内容前後相接,知第十通、第十二通,均在康熙四十三年。
[20]參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序》:“毛氏所刊版入本朝歸祁門馬氏在揚州者,近年又歸蘇之書賈錢姓。”李斗《揚州畫舫録》卷四:“(馬曰琯)刻許氏《説文》《玉篇》《廣韻》《字鑑》等書,謂之馬板。”中華書局,1960年,第88頁。國圖藏《乾嘉間名人書劄詩稿》(善14899),有盛百二致桂馥書,云:“癸亥、甲子間,有一蘇人以汲古《説文》及《樂府詩集》并張氏所刊《玉篇》《廣韻》板求售,索價一總不過二百金,而無有售主,其後遂皆歸馬氏。”知乾隆八年、九年間,毛本書版在蘇州,至乾隆十年,揚州馬氏購得毛氏汲古閣、張氏澤存堂書版並刷印。關於汲古閣本書版在乾嘉時期的轉手,張憲榮、周曉文《毛氏汲古閣本〈説文解字〉刊印源流新考》已有考察,但就汲古閣書版在毛晉、毛扆時的具體印本印次和校改情况,還有進一步討論的空間。
[21]據淮南書局摹刻毛扆書衣題跋,署“癸巳年修板第五次”,標目、七下、八上、九下、十下、十一上、十一下亦有“癸巳”,且書末作“有明後學毛晉”,段氏《説文訂》殆據“有明”二字,誤以爲毛扆校改汲古閣本在明清之際,進而誤將毛扆題跋的康熙癸巳(1713)繫於順治癸巳(1653),致清人多襲此誤説。相關問題,可參楊成凱《汲古閣刻〈説文解字〉版本之疑平議》的討論。
[22]毛試印本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印本,但細審毛試印本的版刻面貌,粦,“人馬血積中爲㷠”,揭,“去例切”,娒,“从女每聲”,妜,“从女決省聲”,戩,“从戈晉聲”,匜,“从匚也聲”,蜋,“从虫良聲”,銼,“从金坐聲”,鈹,“从金皮聲”,醺,“公尸來燕醺醺”,上述各字中,“中、例、每、決、晉、也、良、坐、皮、醺”諸字,或文字歪斜,或字迹纖細,已有修版痕迹。從這些線索看,毛本《説文》或存在更早的印本。同時,毛扆也明確指出汲古閣本有五次剜改,就目前所見的五次剜改以前的印本,尚未能明確區别爲四個印次,這還有待更多實物版本的證明。
[23]在毛本較晚刷印的印本中,三下葉一、葉二、葉五、葉六,六下葉一、葉二及九下葉一、葉二等相鄰葉面,有前後對稱的横裂斷板,知毛本的版頁,當爲雙面刻版。
[24]按,汲古閣初印本之名,自段玉裁《汲古閣説文訂》以來,學者多沿用。需要説明的是,段氏並未得見更早的試印本。今考《説文訂》所述“初印本”,即指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校樣本,其具體印次爲初印甲本,與本文所用的“初印本”不矛盾。
[25]國圖藏毛剜改初修印本(善07316)爲袁廷檮、顧廣圻舊藏,書末有袁廷檮跋:“此《説文解字》乃汲古閣初修印本,同小讀書堆所藏者,較未修初印本已遜。然比時俗印本遠勝也。顧君千里知予重出,以所校《荀子》易去。”袁廷檮曾參與《汲古閣説文訂》的撰寫,從版本説明看,袁氏所説的“未修初印本”,指未經過五次剜改的初印本,“初修印本”指經過五次剜改以後較早的印本,“時俗印本”則指當時通行的五次剜改以後的後印本。本文據此以“剜改初修印本”稱呼這一印次。
[26]毛扆校樣的底本爲初印甲本,淮南書局翻刻時,亦有個别訛誤,在使用時仍需參考初印甲本核對。如卷四上葉十二“
”下,毛初印甲本作“徒結切”,毛剜改本作“模結切”,張行孚校記亦言“徒結切,徒後改模”,知毛扆校樣當作“徒結切”,今淮南書局本則誤同剜改本作“模結切”。
[27]關於汲古閣本第五次校樣,潘天禎曾據南圖藏毛扆康熙四十三年校樣,力主淮南書局本的底本(亦即康熙五十二年校樣)爲後人僞作,並將淮南書局本上的毛扆題跋,收入《毛扆書跋零拾》之僞跋。筆者不同意這一觀點。從校次看,南圖藏毛扆校跋汲古閣本和淮南書局的刊刻底本,是毛扆不同時間、不同校次的汲古閣本校樣。前者有毛扆康熙四十三年、四十四年校語,即從試印本到初印本的校樣。後者有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校語,即從初印本到剜改本的校樣。此外,潘氏《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刊印源流》認爲,毛扆卒於康熙五十二年九月,“距校完第四次樣本只有四個月又十一天,這樣短的時間,毛扆有什麽必要再進行第五次校改呢”,“續添《附録》的内容是什麽,一字不提”。今案,從校改的實際工作量看,據毛扆跋文,每卷校改的時間,一般在兩至三天内,全書三十卷,至五月時已完成三分之一,剩餘僅需二月左右校完。至於修版和增刻,在毛扆去世以前完成,亦非難事。因此,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校樣的存在是真實可信的。
[28]高橋由利子《説文解字毛氏汲古閣本について》附記指出,京大人文研藏本卷一至卷六,大體同淮南書局本,卷七至卷十五與第五次修訂本一致。近蒙好友董岑仕前往京都,代爲覆核原書,檢得卷六修版情况,與國圖、上圖所藏中間印本的面貌一致。
[29]在《説文訂》的具體校勘中,段氏在“芐、詿、讕、奡、
、沑、邰、鰂”等例下,指出毛初印本與趙抄本、《五音韻譜》異文一致,與宋本《説文解字》有殊;在“韎、惄、湳、螟”下則指出,毛初印本同宋本,又與趙抄本、《五音韻譜》有殊。
[30]趙宧光《説文長箋》,《四庫存目叢書·經部》第195册,第118頁。
[31]趙宧光舊藏宋晚修本《説文解字》,今藏北大(LSB/9084)。宋本《説文解字繫傳》殘卷,《説文長箋凡例·字書得失例》言:“徐氏《繫傳》各篇,其《通釋》已亡,惟存其目,或即叔重十五篇,釐爲二十八,併叙爲三十卷。”知趙宧光所見,已爲殘卷,後經顧之逵、黄丕烈、汪士鐘等遞藏,今藏國圖(善3748);元本《説文解字韻譜》,今藏北大(LSB/8301);楊桓《六書統》,今藏南圖(GJ112127);《漢隸分韻》,今藏日本静嘉堂文庫。《續復古編》抄本,今藏國圖(善07978)。
[32]趙宧光批校吴元滿《六書總要》,今藏山東圖書館。又,趙宧光校本《説文解字五音韻譜》,今下落不知。臺圖藏《六帖補》抄本(07918)有葉昌熾跋,云:“(黄)再同得趙寒山校《説文五音韻譜》、明人輯楊文清《還山遺稿》及此書,皆秘笈也。”知光緒年間曾藏黄國瑾(再同)處。
[33]南圖藏趙均抄本《六書正訛》(顧0068),二册,封面題“趙靈均手抄六書正訛(上、下)”,鈐有“毛扆之印”“斧季”“海虞毛氏汲古閣藏書印”等印,席鑑、朱奂、惠棟、顧鶴逸等人遞藏或經眼。又,趙均抄本《續古篆韻》《説文字原》,今下落不知,錢曾《讀書敏求記》著録有趙均抄本《續古篆韻》。
[34]毛扆去世後,有部分藏書曾在何煌處。雍正三年(1725),何煌曾據趙均抄本校毛扆康熙五十二年校樣,事見段玉裁跋趙均抄本及淮南書局本摹段玉裁跋。朱奂遞藏,見上引南圖藏趙均抄本《六書正訛》(顧0068)書末朱奂跋。周錫瓚遞藏,見周錫瓚《漱六樓書目》及段玉裁《説文訂》記述。
[35]羅璐《稿本〈漱六樓書目〉作者考實》(《文獻》2015年第2期)指出,上海圖書館藏《漱六樓書目》(線善847148)爲周錫瓚藏書目。《漱六樓書目》葉10B“説文解字”條下,著録有“趙靈均手鈔本,二册”。
[36]參王輝《明抄大字本〈説文解字〉底本考論——兼説宋刊〈説文〉是否有大小字之分》,另外,可以補充的是,參考《説文訂》及今存的趙抄本,“瓚、瑗、莫、
、濫、摜、撲、媮、
”等例下趙抄本的文字,亦僅與明刻甲本一致,與郭雨山本、世裕堂本等不合。
[37]案,趙均抄本卷十五下葉十“池”下誤“池沼”作“池池”,葉十一“魯壁”下换行,葉十二“聖靡不通”前空一字,葉十二“東上閣門”,葉十四“敕故牒”連書,這些異文和特殊的行款,皆與郭本、明刻甲本一致。
[38]今存北宋本《新雕入篆説文正字》,可以視爲徐鉉校定《説文》標目的重要旁證。《新雕入篆説文正字》篆次先“㕯”後“只”,部首“皕”作“百”,皆與大徐本《説文》標目相合,而與大徐本《説文》正文不侔。由此可知,徐鉉校定的《説文解字》標目,當與正文相對獨立,各有源流。
[39]趙抄本標目中,“旨、丶、弟、帀、毳、覞、面、丏、熊、炎、民”等字的反切,與《五音韻譜》卷首、正文之反切及宋本《説文》正文均一致,與宋本《説文》標目不同。由於這些例子不能排除趙抄本自宋本《説文》抄録的可能,因此未列入表中。
[40]錢曾藏並撰《錢遵王述古堂藏書目録》,《續修四庫全書》影印錢氏述古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36頁。
[41]葉萬抄本爲葉萬自錢曾所藏的趙宧光舊藏本《説文解字》抄録,亦爲標目並十五卷全,詳董婧宸《宋元遞修小字本〈説文解字〉版本考——兼考元代西湖書院的兩次版片修補》。
[42]值是之故,趙均抄本的誤字,與明刻甲本、世裕堂本同誤之例甚多。但世裕堂本刊刻時,既有翻刻時輾轉致誤,“坼、蟊”等例,又參考了包括陳大科本在内的《五音韻譜》其他版本,對明刻甲本的部分誤字、墨釘作了校改。
[43]趙宧光《説文長箋》,《四庫存目叢書·經部》第195册,第98頁。
[44]彈、蜡、䖼、鑠、釽,分别見趙宧光《説文長箋》,《四庫存目叢書·經部》第195册,第189、797、800、645、647頁。璀、
、熏、㧘、
、摜,分别見趙宧光《説文長箋》,《四庫存目叢書·經部》第196册,第600、87、687、253、253、256頁。如釽,《長箋》正文從宋本作“普擊切”,趙宧光箋:“《韻譜》坊版改‘普怪切’者,誤‘爪’爲‘𠂢’故也。”
,《長箋》正文從宋晚修本作“直異切”,趙宧光箋:“‘直異’,《韻譜》作‘薄故’,誤也。今從《説文》元本。”
[45]見《説文訂》“芐、鼛、楬、邰、
、
、
、
”等字下,如芐,《説文訂》:“兩宋本、葉本皆作‘記’,趙本作‘曰’,《五音韻譜》及毛本从之。”在版本序列上,段玉裁實際上是將趙均抄本視爲自“宋大字本”而出的抄本,故認爲趙抄本反映出的“宋大字本”的異文,是明刻《五音韻譜》的校改依據,故有“《五音韻譜》从之”之説。
[46]弲、彈,宋晚修本增加墨釘;弘,宋早修本作“弓聲”,宋晚修本作“宏大”;張,宋早修本作“施弓弦也”,宋晚修本作“施之弦也”。上述諸例,《五音韻譜》説解同宋早修本,然篆次則依四聲排列。
[47]毛本據宋本《説文》標目校改趙抄本反切,見“句、臤、血、畐、東、有、齊、比、乁、且、阜、戍”等字下。另外,“缶、衣、髟、丑”等字,則仍然與《五音韻譜》卷首及趙抄本一致。
[48]案,夢英石刻與《汗簡》《五經文字》多同,但“
、
、辡”三字下,毛本僅與夢英石刻一致,知毛本當徑據夢英石刻校改。關於夢英石刻反切的語音音系,參周祖謨《唐本説文與説文舊音》,《問學集》,中華書局,1963年,第723—759頁。
[49]毛扆跋《山海經》,收入潘天禎輯《毛扆書跋零拾》,《潘天禎文集》,第305頁。
[50]毛本從趙均抄本而出,其中與明刻甲本《五音韻譜》一致而與宋本《説文》有殊的,篆形見“禩、璱、荑、蘆、薪、呻、菩、
、丣”等字下;説解見“福、球、芛、嘑、揙、挂、蛢、
、
”等字下;反切見“璅、苺、薉、啐、犉、綹、醧”等字下。
[51]毛扆對書籍中點畫異同的校勘態度,參毛扆跋《松陵集》,收入潘天禎輯《毛扆書跋零拾》,《潘天禎文集》,第312頁。
[52]毛扆康熙四十三年、四十四年的校改校語,參潘天禎《汲古閣本〈説文解字〉的刊印源流》,董婧宸《毛扆手校〈説文解字繫傳〉抄本源流考述》。這裏不再逐一輯録校語,主要側重諸書比勘,討論包括毛扆並未注明出處的校改來源。
[53]另外,“嗙、䠅、
、
、
、姣、梴、䧇”下,毛扆亦據《繫傳》出校,但初印本未改,至第五次剜改時,“嗙、梴、䧇”三例,依《繫傳》剜改。
[54]另外,“姣、勨、濫”三例,明確引及《玉篇》,然初印本未改。
[55]段玉裁《説文訂》中,明確指出毛剜改本據小徐校改的,見“帝、玉、珣”等六十餘條考訂下。而由於《説文訂》並非通校,《説文訂》所述的毛扆剜改中,“梴、閑、偓、粦、亥”等二十餘例,事實上也是出自《繫傳》。此外,根據毛初印本和毛剜改本的差異看,“
、瞯、渿、䏁、蜹”等數十例的篆文、説解的改動,亦係據《繫傳》而出。
[56]毛扆舊藏《繫傳》抄本木部有脱文,無“閑”字,而錢曾、錢沅抄本《繫傳》木部完整,參董婧宸《毛扆手校〈説文解字繫傳〉抄本源流考述》。
[57]䰁之篆形,《説文》宋本、《繫傳》抄本、《五音韻譜》宋本及明益藩本同,郭雨山本不同,自郭雨山本翻刻的明刻甲本、世裕堂本更誤。毛初印本篆形與宋本同,而毛剜改本篆形則與郭雨山本同,疑毛扆據明刻郭雨山本《五音韻譜》校改。
[58]案,此跋又以《書毛氏重刊説文後》爲題,收入紀昀《紀文達公遺集》卷十一,嘉慶十七年紀樹馨刻本。
[59]椒華吟舫本内封作“乾隆癸巳年開雕/説文解字/椒華吟舫藏版”,正文基本依毛剜改本,部分文字亦有校改,如卷九頁部“顔、頂、頰”之籀文,據《玉篇》改篆形从“首”。近蒙廣島大學鈴木俊哉先生賜告,《四庫全書》文淵閣、文津閣本中,多有與椒華吟舫本特有異文一致的例子,可知《四庫全書》本的主底本,實爲椒華吟舫本,而非汲古閣本。參鈴木俊哉《汲古閣説文解字と派生諸文獻小篆對照表》,http://ir.lib.hiroshima-u.ac.jp/00048726。
[60]四川合州刻本,川圖藏有早印本,牌記“北宋本校刊/説文真本/汲古閣藏板”“同治辛未年新鎸/許氏説文/較正無訛”,國圖字131.1/254.9爲後印本,牌記作“説文解字三十卷/姚覲元署”“大興朱氏原本/光緒二年川東官舍重修/合州書賈景刻版”。
[61]翻本甲和翻本乙之稱,從郭立暄《中國古籍原刻翻刻與初印後印研究》之説。翻本甲在“王、尌、矯、㠲、
、獨、息、懲”等字下,有翻刻誤字,平津館本書前孫星衍《重刊宋本説文序》,提及毛本“矯、㠲、息”之誤字,實爲翻本甲誤字,知孫氏殆誤以翻本甲爲汲古閣原刻,且乾嘉時翻本甲亦通行。存世的翻本甲中,國圖善07315爲孫星衍舊藏,又鈐“葉鳳毛印”“恒齋”印,考葉鳳毛,字超宗,號恒齋,康熙四十八年(1709)生,乾隆四十六年(1781)卒;川圖藏本、京大人文研本(經-X-2-3)書前,皆有“浙省貢院前南首坐東朝西墻門内三餘堂書坊發兑”印,則翻本甲或爲乾隆年間浙江翻刻本。翻本乙主要底本爲毛剜改後印本,“㠲、獨、懲”字下,誤同翻本甲。考上述諸字,在毛剜改後印本中多已版葉漫漶,可知翻本乙之刊行,約在嘉慶以後毛本漫漶後,故個别文字又取翻本甲校改。
[62]志道堂本牌記作“北宋本校刊/説文真本/汲古閣藏板”“同治辛未年新鎸/許氏説文/較正無訛”,同合州刻本而不同板。國圖字131.1/254.6及川圖藏本上,皆鈐志道堂之發兑印。其書卷一至卷四自椒華吟舫本翻刻,餘自翻刻甲本翻刻,誤字不少,如開卷朱筠序,“謟”誤“諂”。
注:本文发表于《文史》2020年第3期,此据作者原稿,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董婧宸老师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