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超 酒热深杯细细斟

抗战爆发后,西南联大外文系主任叶公超接到了叔父叶恭绰的一封信,说老家闹分家风波,小妾潘氏无知,别把保管的国之重宝毛公鼎给卖了,嘱托道:“这是国宝,决不能落在外人手中。不得典质,不得买卖,有朝一日,可以捐给故宫博物馆。”叶公超不敢怠慢,火速赶到上海。

潘氏争夺家产计划受挫,一怒之下向日本宪兵告了密,多亏叶公超提前一步将毛公鼎藏了起来。在随后的突击搜查中,日本宪兵只搜出了大量的字画和两把手枪,日本人当即以间谍罪逮捕了叶公超。叶公超被关监狱四十九天,经历了七次提审,两次鞭刑、水刑,硬是咬牙挺了过来。最后,还是家人仿造了一个赝品,加上重金具结保释,叶公超方才摆脱牢狱。

经此事件,回到重庆的叶公超再也没有心思去大学教书了,在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董显光的鼓动下,他毅然决然投笔从政,凭借优秀的外语能力做起了外交官。“毛公鼎事件”成为叶公超一生的转折点。

1904年10月20日,叶公超出生于江西九江的一个世代书香之家,四岁丧母,父亦早逝,自幼由叔父叶恭绰抚养。叶恭绰官至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家境优渥。天资聪颖的叶公超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十三岁时以同等学力资格考入天津南开中学。十六岁时,叶公超参加著名的“南开救国十人团”,参加游行、演讲,十分活跃。家人非常担忧,没等毕业就把他送到了美国留学。

留洋期间,叶公超辗转美、英、法等国,在英国剑桥大学获得了文艺心理学硕士学位,同时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名诗人艾略特成了好伙伴。由于留学,后来,他和徐志摩等都成了新月派的主将,他主要介绍一些英美诗人,影响很大。

1926年秋,叶公超初掌教鞭,同时在北大、北师大教授西洋文学,是当时北大最年轻的教授,比当年胡适还年轻四岁。叶公超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废名、一个是梁遇春,前者大他四岁,后者小他两岁。叶公超虽然年轻,学问却大,让人不得不服。他上课时十分注意仪表,梳得发亮的头发配上含在嘴里的烟斗,十足的绅士派头。再加上他授课时一口流利的英语,简直令学生流连忘返,下课后学生还簇拥着他。

据季羡林回忆,叶公超在北大上课的时候几乎从不讲解,一上来就让学生由左到右依次读课文,读到一个阶段就大喝一声:“stop(停)!”问大家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就继续往下念。如果有人提问题,就断喝一声:“查字典去!”有同学嘟囔说:“《英华合解词汇》里查不到。”叶公超说:“那个《词汇》没用,烧了,要查《牛津大词典》。”

据说,作为教师的叶公超曾和一个美国人做邻居。美国小孩很淘气,经常跳过墙头来骚扰他。叶公超不堪其扰,出面制止。美国“熊孩子”不仅不听,还口出脏话。叶公超奋起反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正在兴头上,“熊孩子”的父亲走了出来,只听见叶公超正大骂:“I’ll grown you with a pot of shit.(我要把一桶粪浇在你头上)”家长听了这句话,不怒反笑,问道:“你这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叶公超曾说:“学一种语言,一定要把整套的咒骂人的话学会才算彻底。”

他的英语肯定是学得彻底了。20世纪50年代,有人问朱光潜,中国人里谁的英文最好。朱光潜想了想说:“可能是叶公超。”

据传,钱锺书曾说西南联大里“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虽然后来钱锺书夫人杨绛予以否认,但是“叶公超太懒”是公论。当年胡适曾让叶公超和徐志摩、梁实秋、闻一多等人合译一套《莎士比亚全集》,结果叶公超一本也没译,梁实秋一个人译完了。

1949年到了台湾后,叶公超先后担任国民党台湾当局“外交部长”、“驻美大使”,风格依旧不改,在任上公然宣布:“我一天只看五件公文,其他的都不必送上来了。”“出使”美国的时候,不用讲稿,即席发言,出口成章,讲毕全场欢迎,历时数分钟不息。有外国专家评论,说叶公超的英语是“王者英语”,其演讲能力唯有温斯顿·丘吉尔可以媲美。

好友叶明勋曾说:“提起李白,除了诗忘不掉他的酒;徐志摩,除了散文忘不掉他的爱情;叶公超先生,除了他的外交成就与风流风采,我们忘不掉他的脾气。”叶公超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放不下文人的傲气和身段。他自己也知道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1954年,他曾对新上任的“中央日报社”社长阮毅成说:“我办'外交’,你搞宣传,都是放错了地方。外交和宣传,对自己有利的事,皆要尽量夸张,也就是要能说大话。对不利于自己的事,皆要尽量隐讳,也就是要常说假话。这两者,皆非你我所长者也。”

官场上,他不仅和顶头上司陈诚不和,也从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

1961年,联合国大会讨论外蒙古入会案。蒋介石坚持早在1946年就反对外蒙脱中,所以台湾地区的地理书里一直都涵括外蒙。叶公超觉得当时台湾当局的“外交”处境艰难,自作主张地投了赞成票。他不仅不听蒋介石的指示,还声称:“他懂什么'外交’,连问题都搞不清楚!”蒋介石勃然大怒,急召他回台,罢免了他的“驻美大使”,从此将他打入冷宫。

有记者问他的感想,他愤怒地说:“叶公超死了,以后别找他!”罢黜之后,走动都有特务监视。他曾到台师大兼任教授,还是讲他的老本行英美现代诗,不久有关部门就向学校施加压力,叶公超勉强教了一个学期就匆匆收场了。

晚年叶公超

晚年的叶公超不仅在官场失意,在情场上也是一败涂地。他的夫人袁永熹清绝而又有个性,但唯有她受得了叶公超的脾气。一次,吴宓去叶公超家蹭饭,叶公超因为饭菜不合胃口而大发脾气。袁永熹冷眼等他发完脾气才一字一顿地说:“作为主妇,饭菜不合胃口,我有责任。但是,你当着客人的面发脾气,也是不合适的。”

袁永熹虽然受得了他的脾气,但是受不了他的花心。叶公超曾与堂妹发生了一段情,袁永熹一怒之下和丈夫疏远了,去美国加州大学做一名物理学研究员,一去多年,除非必要,基本不和叶公超联系,婚姻关系名存实亡。1981年11月20日,叶公超因心脏病去世,袁永熹并没有赶回来告别,只是以未亡人的身份献了一副挽联:烽火结鸳盟,治学成家心虚安危轻叙别。丹青遗史迹,幽兰秀竹泪痕深浅尽纵横。

陈香梅说:“叶公超一生中有不少红颜。”但叶公超有贼心没有贼胆,作为公众人物,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台湾黄湜说:“叶先生不比常人,因声名过大,温泉试浴既不可能,新潮理发又不能有,即使有红粉知己添香伴读亦不为过。”

叶公超说:“怒而写竹,喜而绘兰,闲而狩猎,感而赋诗。”晚年因被罢黜幽居,所以写竹的时候多,绘兰的时候少。临死前,他指着家中挂的一幅刘延涛的画《烟波江上一翁》说:“那个老头就是我。”画上的题字是他最喜爱的诗:自织自耕自在心,江干千种柳成荫。兴来一棹悠悠去,酒热深杯细细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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