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白杨桥《半人》
文/白杨桥
【作者简介】白杨桥，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济南日报》《山东商报》《济南时报》《东方散文》《当代散文》等多家杂志报刊。出版散文集《广袤原野十八棵树》（与人合著）、《开在指尖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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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他的时候，一时竟没有认出来，篮球一样的圆脸被岁月变作了橄榄球，连颜色也越发地像了。而且，瘸着一条腿，如早年乡下被农人一根棍子砸在后腿的犬，惶恐，委屈，茫然，无助。
但终究还是辨出了他，他坐在我们单位分给他的院子前面，那双眼睛没变，只是眼神已由原来的目中无人，习惯性上视45°，变成了怯怯的迷茫和仰望。
早年，在我们这个上千人的单位，他也算叱咤风云的人物了。除了单位的一把手，几乎没有人能入得他眼里的，这在他走路的姿势上也能窥见一斑：他走路胳膊肘弯成90°，上臂努力向外扩展，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摆动，远看像飞机的两个翅膀，个子又高，猛看庞然大物也，且终日哄哄以牛二自居。至于牛大，自然是我们单位的一把手---他的主子。
他是司机。我们这个事业单位一把手的司机。在十几年前，单位大多数人都没有买车的情况下，坐车似乎是一种身份。他自然而然有感觉是神的优势。而这尊神，是不为老百姓办事的，能坐他车的人自然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用他的话：领导的车，你以为是人不是人想坐就能坐吗？
我们这个单位是南北两个门，一般情况下进出都是北门，南门外是一排的家属院，最高大、最辉煌的就是他的院子。鹤立鸡群的那种。历史积累下来的历届领导们和老资格的有头有脸的元老们，组成了我们单位东侧的另一排家属院。而我们一线工作的，是断断没有这种待遇的。读书无用，在这个文化单位上，以一种冷幽默的姿势，再一次出现。
牛大黑黑胖胖，不苟言笑，独对他，面貌和善，他却不领情，背后喊牛大为黑牡丹。我总不明白，一个男人的外号怎么能以牡丹冠之，后来想想，也是，古代不是有踩神人脚印而受孕的吗，可见自古至今，头儿这物种，一被孕育就不同于常人。事业单位的一把手，怎么着也是花中牡丹吧。可是怎么还黑呢？哦，皮肤黑，还常常黑着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这原因。
牛二个子高，看人总是斜视或者俯视，说话粗声粗气，语言也粗鲁。有点像大先生笔下的康大叔。看得出，大家对他总是存了畏惧的。可惜那时候年轻，书生意气，总想不明白，一介车夫，如何牛气到这种地步。后来得高人指点：如果偷鸡摸狗的事被人知道总是希望那人能保密的，如果不能杀人灭口，那就只有用好处来收买。天下的事，大致如此吧。醍醐灌顶！
这样的光景，大约维持了七八年，后来牛大和单位的二把手内讧，两人都整了对方的材料上告，我们单位出现了历史上从没有过的繁荣局面，一红一白两辆轿车一进一出的，端地好看。
最后的结果浓缩成一个成语，鹬蚌相争 。二把被判刑三年，牛大就地免职。我们单位小金库里的20万元被充公。
此前的几年，一年到头所有的节日都被单位的头儿人为取消，八月十五和春节也没有任何的福利。牛大和二把争相在会议上给大家洗脑：我们的职业是高尚的，我们是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我们只讲奉献不讲索取。况且单位资金紧张哦，疾风知劲草，烈火现真金啊同志们。
覆巢之下无完卵。牛大倒了，牛二也惶惶如丧家之犬，他只好带着老婆孩子锁了在我们单位的住所，回了农村老家。那辉煌的家园，就那样空着。一空五六年。像走光了和尚的寺庙，即使外面再辉煌，里面也了无生机。
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十年河东就这样变作了河西。人之初性本善，人生真是滑稽，这大半圈下来，他走路的飞机姿势改成了宋丹丹让赵本山学的赵老二的姿势：一半的身体僵硬着。成了名副其实的我们肉眼能看得出的半个人。
一些想法飘过脑际，忽然一阵寒战。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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