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光福《重点扶贫》
文/李光福
【作者简介】李光福,羌族,绵阳市北川县人。当过兵,站过岗;卖过苦力,种过地。如果人生可以苟且,愿蛰伏于羌山,建一茅庐,裹兽皮为衣,食野果充饥,饮山泉止渴,用文字聊以自慰。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及多家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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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雨,浇醒了沉睡的大地,大山深处泛起了一片嫩绿。早饭过后,雾霭还弥漫在山尖,太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倾泻下柔和的光芒。王胜利吃过早饭,坐在门前屋檐下的小凳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前的樱桃树。满树的樱花竞相怒放,像是心灵手巧的妇女精心制作的羌绣,比夜间燃放的礼花还要夺目。
王胜利的老伴陈大娘,看见王胜利坐在屋檐下发呆,怒气冲冲地说:你这是中了什么邪?木桩似的杵在那儿发什么呆。王胜利思忖片刻后,说:这几天,咋回事呢?大小干部都往家里跑,以前有事去求他们,从没有笑脸相迎过。而现在,反倒是找上门来,陪着笑脸与我聊天。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老伴。已过天命之年的王胜利,家里的日子一直这个窘态,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门庭若市。这个疑问最近一直困惑着他,始终想不明白。假如当初不参军,假如参军不在西藏,也许就不会落下风湿性关节炎的病根。正是因为这个病,才让他过早的失去了劳动力,成为了村里的头号贫困户,可他并不因为现在的贫困而后悔当初的选择。在王胜利的阅历中,只有那段激情飞扬的岁月,让他觉得弥足珍贵,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引以为荣的历史。
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正要向屋子里走去,几行汽车的喇叭声从山坡下随风飘来。陈大娘听见了渐行渐近的汽车马达声,从屋子里走出来,对刘胜利说:该不会是乡长又带人来扶贫了吧?王胜利俯视着屋前山坡上的乡村水泥路,漫不经心地说:我的这个家一直这样,以往从没见过乡长亲自过问。现在这些当官的,比当儿子的往家里跑得还多。陈大娘接过话,低声细语地说:人家不是说你以前当过兵吗?为国家做过贡献,现在政府把我们家作为重点扶贫对象。还是现在的政策好哦!现在的官老爷,真比咱儿子还孝顺。
说话间,几辆轿车已经停在了王胜利门前的乡村公路上。张乡长走下车,远远地望见王胜利站在自家门前,眉开眼笑地对王胜利说:王叔叔啊!我又来看你二老了!乡长带着“班子”成员,在王胜利不大的院子里围坐成一个圈。张乡长与王胜利并肩坐在一起,关怀备至地嘘寒问暖。正在这时,村干部闻讯后,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王胜利不解地问张乡长:今年,为什么要对我这个家如此重视?让我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怎么心安?大家顿时一阵哈哈大笑。张乡长慷慨激昂地说:这是我们的职责,做得还远远不够,希望你老能够给我们多提意见。一向不作为的张乡长,全乡人民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如今却卑躬屈膝的这番亲民,让王胜利摸不着头脑。他一边自责自己的身体,给政府增添了负担;一边感谢张乡长的恩情,此生无力回报。临走时,张乡长对在场的村干部声色俱厉地说:你们太阳村月亮湾的村支部,要多关心王叔叔的身体生活,有困难及时帮助解决。你们能不能做到?站在一旁的村干部,满面笑容,花儿一样地不停点头。随后,张乡长带人从车上搬来了大米、面粉、菜油、被褥等生活物品,还说,过几天要派人来对住房进行翻修加固。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几辆轿车又停在了王胜利门前的乡村公路上,只是比张乡长上次来的车更多。王胜利远远地看着这些人,心想着米也还没吃完,住房也进行了改造,还免费送来了一些新家电,这又是来干什么呢?
张乡长与另一个人并排走在最前面,用不断变换着的手势交流着什么。王胜利一眼就认出了张乡长。王胜利站在门前,看见张乡长带人朝自己家走来,热情地招呼着,一瘸一拐上前迎接。张乡长热情洋溢地对王胜利说:王叔叔啊!我们县长不辞辛劳,专程来拜访你!王胜利一听县长来了,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县长却先开口了,说:我的老班长,是我啊?王胜利惶恐至及。离开部队快四十年了,又一次听见有人叫自己班长,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中等的个头,黑色的脸膛,精神抖擞的男人,已经站在了王胜利面前。看着王胜利木讷的表情,接着指着自己胸脯说:我是李大柱啊!你的兵,大柱子,还记得我吗?王胜利一把抓住李县长的手,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四目相对,沉寂片刻后,王胜利眼眶里装满了激动的泪花,从喉管里挤出一连串的记得…记得…记得!李县长说: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站在王胜利面前的这个李县长,曾经是自己的兵,转业回到地方后,已经是一县之长了,却还能念及当初的战友情谊,专程来到太阳村月亮湾看望一个贫困农民,真让人感到肃然起敬。
李县长来到王胜利的院子里,坐在张乡长与王胜利的中间拉起了家常。李县长说:今年,来到咱们县任职后,一直想来看看你,直到今天才过来!我常常梦见你当年带着我们住帐篷的情景。王胜利接过话说:只是你一点都没变呀,还是那么精神。李县长率先笑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这笑声似乎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气氛开始活跃了起来。李县长接着说:我知道你家就在太阳村月亮湾,前段时间,我专门向张乡长打听过你的情况。说着朝张乡长笑了笑。李县长似乎记起了什么,接着说:我还像部队一样,保持着雷厉风行的那种作风,不喜欢搞什么排场,本来我是悄悄地来,也不知道张乡长怎么知道了,居然埋伏在半路。这样不好,人民群众以为我这个县长是个摆架子,当官老爷的官。我是来为全县人民服务的,当公仆的!
王胜利接着说:能迎来县长大驾,真是不胜荣幸啊!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连一点准备也没有。李县长心怀愧疚地说:准备什么呀!回想当年啊,我们住在雪山上的帐篷里,你天天晚上睡在帐篷门口,为我们遮挡风寒。现在想想,我们那个班的战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这个班长啊!你的病就是当年落下的,我们都有责任。王胜利笑了笑,慷慨激昂地说:我是班长,是我的职责所在。当时组织让我当班长,我就必须对全班的每名同志负责。王胜利话音未落,李县长已经带头鼓起掌来,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对大家说:你们听见没有,我的老班长说得多好啊!无论我们干什么,都不能辜负组织地期望啊!说话间,初春的太阳已经越到了头顶的正上方。
又寒暄了一阵后,李县长准备起身告辞,王胜利非要挽留李县长吃过午饭再走。李县长说:不是我不愿意留下来吃午饭,只是我们有规定。老班长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兵犯错误吧?况且,我自己带头违规,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全县的干部,一切从我做起。李县长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千元现金,悄悄地塞在椅子的坐垫下。临走时,李县长握着王胜利的手说:过段时间,我把当年你的兵都组织到县里聚一聚,让你再当一回我们的班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李县长在笑声中告辞了。
王胜利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王胜利一个人久久地坐在院子里。这时,他才豁然大悟,张乡长所谓“重点扶贫”的真正含义,原来都是因为李县长曾经是自己的兵。他想找个机会,向柱子县长详细汇报,被张乡长“扶贫”后的感想。只是,柱子县长放在椅子坐垫下的那一千元现金,王胜利至今还不知道。
王胜利望着门前那一树即将凋谢的樱桃花,心如大海般翻腾……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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