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小蟊贼》(五)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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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蟊贼
村子里有户人家,后生是出了名的二流子,尽干些泼皮无赖、偷鸡摸狗的事,导致家道中落。依山而就好好的一处土墙青瓦的院子,因为久无人居住,便就此荒废了,房前院后长满了荆棘蒿草。这是长辈教育我们这些晚辈的“前车”,但在思想上,我们这些晚辈并没有达到以此为镜的高度来检点自己的行为。
春风轻拂,草长莺飞,五颜六色的花朵洒满整个村子的坎坎塄塄。除开人以外的世间万物是没有偏见的,春风和时节更多了些同情,整整一个冬季鲜有人至的这处荒了的院子开出了更多的花朵,招来了更多的蝴蝶和蜜蜂,蝶来蜂往、虫鸣鸟语使这荒芜的院落生机盎然。农村的孩子不会对这些五颜六色的花朵有多大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花开花落后的时节那些更为实在的东西。
樱桃、橘子、杏子、梨相继熟了,这荒芜的院子在沉寂了许久日子后,终于有人跑来了,一拨接着一拨,如我一般大小的小蟊贼。院子已经没有了主人,但我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我们得躲开父母悄悄的来。我们不同于一般的小蟊贼,我们在作案现场肆无忌惮,却在离开家门的时候蹑手蹑脚。
记得有一次,橘子熟了的季节,我和一伙小伙伴背着父母去了那处荒了的院子。兴冲冲爬上了橘子树,在树上生龙活虎般左跳右窜,一个不小心,脚一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踝夹在了树杈里,怎么也取不出来。起初伙伴们还信心满满的要把树杈掰开,好让我取出脚来,几经折腾,怎么也把脚取不出来。失去耐心的我只好哇哇大哭。孩子的世界里,似乎哭能解决一切的问题。但后来还是父亲跑来掰开树杈,我才取出脚来。
荒废的院子,成熟的果子。如果没有我们这帮小家伙光顾,待到果子熟透了,也会有大人去摘回来让家里的小孩吃。只是我们觉得没有了情趣,失去了很多意义。无论如何,这些果子也不是自家的东西,伸了手便不可自留清名。只是如今也不会为此而稍有悔恨之意。
渐渐长大,渐渐疏远了那所荒废的院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断断续续从院门前经过几次。木制的房门不知道让哪个捣蛋鬼砸出一个大洞;墙土捱不过风霜日月的浸蚀松松垮垮地往下掉;檩子和横梁老得已经承受不住青瓦的重量。院子显出一副颓废衰败的迹象,一日更甚一日。某一个雨夜,偏房垮了;没多久,正房也跟着垮了。残垣断壁、坍墙瓦砾间第二年便长出了郁郁葱葱的荆棘蒿草。
而那些童年的果树却年年衰败,如今已然不存,再到此处,哪里还曾有院落的景象。似乎那一拨又一拨的“小蟊贼”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缓缓急急的时光里,不曾出现过。
那些年少的日子,无论是上学的路上,还是割草放牛,绕着弯、转着圈也要去人家房前屋后的树上或地里弄些能吃的。被人发现,便一哄而散,若是无人发现,那便尽其所能,吃得自己不再想吃,衣兜、书包装得满满当当。为这些事,没少被父母呵斥,事情闹大了,父母也毫不含糊地拳脚相加。好在乡邻乡亲,也没有哪家人为难我们这些孩子。现在想想这些往事,也会惹得自己会心一笑。但想到另外一件事,便要心生愧疚。
记得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放暑假,和母亲一道上地里掰苞谷棒子。苞谷地不远处有一杨姓人家养的鸡跑到玉米地里找虫子吃,不时地在我和母亲的脚边转来晃去。母亲似真似假地让我把鸡捉住,我都无动于衷。鸡再一次晃悠到母亲的脚边,母亲一把将鸡攥在了手里,迅速放进了背篓,用了一些玉米叶子和苞谷壳把鸡盖住。我劝母亲把鸡放了,可母亲并不赞同。不一会儿她背起装有鸡的背篓回家了,而我就默默地做了同谋。
天黑了下来。我和母亲正在家里做饭,这时候外面的狗叫了,有人在喊母亲的名字。母亲应声出去了,却久久未归,我在灶房只能听见有一声无一声的狗叫,于是我也跟着出去想看看是谁。正是杨姓人家的人,按辈分,我得管她叫婆婆。我出去的时候,母亲已经和杨姓婆婆交谈了起来。
“没有,我们娘俩儿在那里掰了一下午玉米,没看见有鸡过来。”从母亲的言语中,我知道了杨姓婆婆找上我家的原因,也知道母亲在撒谎。
“那才奇怪了,今天下午就你娘俩儿在那边干活,没有别的人。鸡都是养了好几年的鸡,还能无缘无故不着家?”杨婆婆地语气中充满着质疑更是认定,“就是死了,也能找着尸体,我房前屋后都找完了,连根鸡毛都没有,难道遁土了不成。”
“那你去我家鸡圈里看看,有没有你的鸡。”母亲让杨婆婆往家里走,想要以此摆脱嫌疑,证明清白。
“谁偷你的鸡了?”我拦住了杨婆婆,冲她吼道,“你老东西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偷你的鸡?”
这一刻我的心里委屈急了。由于诸多世事这些年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家里是艰难度日,家外是债台高筑。父亲一直在外打工,即便农忙时节,也很少回家。家里都是母亲一个人操持着,平时都小心翼翼的和邻里相处。而我不仅不能帮到家里什么,还一直花销着母亲分分毫毫攒下的钱。这样一个艰难的家庭,势必会遭到邻里周遭的蔑视和欺凌。
我堵住了杨婆婆的去路,我不甘心就这样任人欺凌。我要反抗,要还击。哪怕我心里清楚这一次我乃至我的母亲都不是无辜的。这种无礼似乎能捍卫了我压抑太久的尊严。
“我又没说是你偷了我的鸡。我进去看看没有就算了。”杨婆婆对我的无礼指责到。
“凭啥让你进我家的门。我说没有就没有,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想我的愤怒更多的来源于她的不信任。或许在她的心里,这样一个艰难的家庭势必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让你杨婆婆去鸡圈里看看,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了。”母亲拉开了我。
杨婆婆被母亲领着去了我家的鸡圈,一会儿又出来了,说了些不好意思和打搅之类的客套话后走了。杨婆婆走的时候,我还义愤填膺地骂了她。她自然是没有在鸡圈里找到她的鸡,因为那只偷回来的鸡根本就没有关在我家的鸡圈里,而是用筛子囚禁在了另一间屋子里。
后来母亲把这只鸡拿到集市上卖了,卖得的钱成了我在学校一周的生活费。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和我与这位杨婆婆有过多次相遇的机会,但我对她总是一副仇视的态度,母亲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和这位杨婆婆招呼往来。我的仇视来源于我的懦弱和无能,母亲的从容来源于世故和圆滑。
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于我如鲠在喉。我想我应该当面与这位杨婆婆说声道歉,却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不会有这种胆量和魄力,我深知。这小蟊贼的污名在多年以前已经被我坐实,却无人知晓。
那时我像一条疯狗,我想借狂怒和歹毒捍卫我的尊严,而此刻我想以多年前的那个少年的身份对杨婆婆说声抱歉。村子还在,那块地还在,杨婆婆和我母亲都还在,谁还记得十多年前这场清贫苦涩的故事?
如果那荒了的院子不能作为“前车”警示自己。那么头顶戴下的这蟊贼的污名一定可以成为我人生的警钟。郁结心中多年的愧疚之心定会鞭笞我在这纷繁芜杂的人世走一条硬朗清明之路。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