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吴国丽《中年之惑》（二）
文/吴国丽
【作者简介】吴国丽，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和小说及诗歌发表于国内报刊和微刊，其小说多关注普通人物的生活，以平淡的笔法描述他们在大形势下的喜怒哀乐，刻画人性的复杂，出版有个人诗集《雁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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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就去吧，家里有我呢”季云要合上眼的时候给这事划了个侯平满意的句号。
侯平进了城，找了个刮大白的活。城里新建了许多高楼，刮大白的活接不过来的接，侯平的老板是郊区的，姓李，年纪和侯平差不多，专门负责接活，侯平和他的七八个工友只负责干活，别看侯平脾气躁，干活却是细致，真是奇怪呢。遇上两天没活，侯平就请假回家看看季云和父母，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
季云怀孕了，算来算去，就是离家前那晚的事，侯平想着自己要当爸爸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每天收工不管多累，也得在心里和季云说上一会话儿，然后想着季云现在的脸更圆了，身子更粗笨了，特别是走路的样子真是滑稽，扎式着两只手，挺个大肚子，左摇摇右摆摆。上次回家，季云问他想要个啥，儿子还是女儿，侯平想都没想，女儿，女儿随娘，女儿要是和季云似的多好。
季云可不这样想，顾红也怀孕了，见人就说她怀的是个儿子，公公婆婆明显待顾红就比待自己要好许多了。算了，都是分家另过日子，公公婆婆待自己好也罢，不好也罢，有自己男人疼就行。季云宽慰着自己，这些事她从不和侯平说，男人在外干活，爬高上梯的，不能让他分心。
顾红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去了好几次县医院，她二姐的小姑子在县医院的B超室，虽然医院有规定不能做胎儿性别鉴定，但是顾红还是知道了她怀的是个男孩，这让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太清楚农村家里没有男孩子的处境和难处了，“时代不同了，生男生女一个样”，每次进村，看到村口老王家院墙上的这条标语，顾红心里都不以为然“男孩女孩怎么能一样呢”
除了深知家里没有男孩的难处外，顾红迫切希望怀的是男孩子的另一个原因是公公说的那句话。嫂子季云也怀孕了，如果生的也是男孩子，自己生的是女孩子，那公公的宝贝不就归大嫂一家了吗？现在她放心了，就算季云也生了个男孩，也不过是分去一半，自己还有一半呢。想到这儿，顾红的心就落到了实处，走起路来也更有劲了。
两个儿媳妇都怀孕了，侯万才和赵桂英别提有多高兴了，农村人对第一胎生个女孩子不在意，头胎是个女孩，过几年还能再生一个呢，要是头胎是个男孩，反而不好再生一个了。两个老人都信奉多子多福，巴不得两个儿子都生龙凤胎才好呢。大儿子不在家，儿媳妇挺个笨重的身子侍弄庄稼，赵桂英看不下眼，想帮又怕老二家的不高兴，现在她不再说老大家的不如老二家的了。顾红笑呵呵哄着侯万才交出了家里的大权，人就变了样，，侯万才再想没事喝个小酒就不那么容易了，赵桂英也别想手里有两个闲钱了，顾红过日子手紧着呢，看着咸菜也能吃一顿饭。
侯万才和赵桂英知道自己的儿子迂囊，再说儿媳妇过日子总比不过日子要强吧，说出去要让人笑话不知足呢。别看老二家的表面和老大家的乐乐呵呵的，骨子里可是和老大家的争呢，老大家的那个憨货，还拿老二家的当好人呢。这话是赵桂英心里想的，心里这么想行，不能这么说，和老大家的不能说，和外人就更不能说。不能说是不能说，赵桂英得着空就去帮季云干活。
“这干了半天晌的活，我嫂子也没管你顿饭？”赵桂英刚端起碗，顾红就开了腔，赵桂英觉得这话比手里的玉米面饼子还硬，硬得让自己端不住碗呢。不是季云没留她吃饭，她是怕季云麻烦，想让季云多歇会儿。赵桂英放下了碗，“妈，咋不吃了？你看你这一不吃，好像我不让您吃似的，传出去多不好。我嫂子也是，哪就多你一个人的饭了？”赵桂英看了看碗“吃不下，不饿”，出去看鸡窝里有没有蛋，一个也没有，有也早就让顾红收起来了，顾红的鸡蛋都有个数呢。
一想到大儿媳妇坐月子，自己连筐鸡蛋都拿不出，赵桂英的心里就酸酸的，“咋个算计成这样呢”。
赵桂英坐在大门外的树荫下想事，侯军出来了，两个手在前面握着一个玉米面饼子。“妈，吃吧，都怪我没本事”，侯军低着头，把饼子递给了赵桂英。“不要，一顿不吃，饿不死”
“妈”侯军快哭了，“妈，快吃吧，不吃，一会儿你又迷昏了”，赵桂英有个毛病，一饿就犯迷昏病，吃了东西就好。
赵桂英鼻子一酸，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伸了手，接了饼子。
“军啊，你们哥俩，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哥不在家，你嫂子现在又是个双身子，你说咱就瞅着她一个人在山上忙活？看不下去啊。别说你爸我俩还在，你爸我俩都不在了，你哥你俩也是最亲的人啊，也得相互照应着不是？”赵桂英细声慢语地说着，说得侯军蹲下来，低着头不吭声。
“哟，这有啥事娘俩不能在屋里说啊，还得上大门外偷着说来，没好事吧？”顾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侯军身后，她这一嗓子，吓得赵桂英最后一口饼子噎在了嗓子里，翻着白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年的时候，侯家年前添了一口，年后添了一口，年前出生的是侯平和季云的孩子立伟，是个男孩，过了年出生的是侯军和顾红的孩子立娜，是个女孩。
当听到生的是个女孩时，顾红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不可能，肯定是抱错了”，侯军抱着女儿一边笑一边答着“哪能呢，我一直看着我老姑娘呢”，“肯定是你没好好看着，让人给换了”，一旁给病人换药的护士不乐意了“怎么张嘴就瞎说啊，今天就你一个产妇，跟谁抱错去，再说了，女孩怎么了，你不是女的，你妈不是女的”,护士噼里啪啦地说完，转身就走，顾红闭了嘴。
顾红是昨天才从家里来医院的，本来应该早几天来医院检查，顾红舍不得花钱，一直到昨天早上肚子疼了，才想起来该去医院了，是侯平开着四轮车给送来的，一起来的还有赵桂英和侯军。顾红说肚子疼的时候，侯军已经吓得没了主意，急火火地去发动四轮车，鼓捣了半天也没打着火，鼻涕眼泪挂了一脸，赵桂英一看小儿子乱了分寸，急忙把侯平给找来，这才把顾红送到医院，到了县医院，医生一检查就不让走了，说就是晚上的事。
到了后半夜，顾红果然生了。
挨到医生上班，查完房，侯军去办了出院手续，把顾红和孩子包裹严实后，一家三口打了辆出租车回家先走。侯平带着赵桂英去街上转了转，买了两个拔浪鼓，买了两个风铃，又买了两辆婴儿车，又给赵桂英和侯万才一人买了一件毛衫。“你这孩子，咋还俩俩地买呢，多浪费，再说，不年不节的，给你爸我俩买啥衣服？”赵桂英嗔怪着，大儿子在城里拼死拼活地干活，钱来得不容易呢，“年前忙着侍候季云月子，也没带你和我爸上街买点啥，现在算是后补吧。”侯平往车上放着东西，又仔细地给赵桂英铺好了被子，“妈，你坐好了，我给你再盖一层”，赵桂英的鼻子一酸，“亏着你了”，侯平一笑“这啥话呢”。
侯平上街买东西耽搁了时间，车又跑不快，到了村子已经是晌午一点了，侯平把车停在老院子里，四轮车分家的时候给侯万才了，侯万才和侯军没有分家，所以这四轮车也就成了侯军的了，这是顾红提议的。顾红说，谁结婚欠的债谁还，侯平结婚时的欠债分给了侯平，侯军结婚时的欠债分给了侯军，看起来侯军的欠债还多一些，不过侯家的分家外人可是看得分明，都说这家分得实在是高。
侯平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拔浪鼓、风铃和婴儿车留下一套“给我大侄女的，她大娘现在也出不了屋，没法看欢喜，妈你就受累给他老婶吧，我就不进屋了。”侯平把拔浪鼓装进棉服口袋，拎着风铃和婴儿车走了，赵桂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侯军推开房门，急急地喊着“哥，哥，吃了饭再回吧”
“不吃了，你嫂子还等着听我的信呢”，侯平给弟弟扬了扬手。弟弟也当爸爸了，侯平心里真为弟弟高兴。
侯平回到家，季云正搂着孩子一起睡觉呢。季云妈妈看着侯平进了院，起身给他开了房门，一股冷气一下子扑了进来，季云妈妈又赶紧把门关上。侯平进了屋，“妈……”季云妈妈摆了摆手，指了指东屋，小声地说“都睡了”，侯军明白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的凉气，对着季云妈妈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进了西屋“没吃饭呢吧？先烤烤火，我这就把饭给你端上来”季云妈妈麻利地放上桌子，转身去厨房里端来了饭菜“吃吧，我一直给放在锅里热着呢”，一大碗白米饭，一小碗丸子，一大碗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米汤。
看着侯平风卷残云般地吃完，又看着侯平喝完米汤，季云妈妈才开始打听顾红生产的顺不顺利，孩子怎么样，东屋传来一阵动静，是季云醒了。
季云妈妈住了几天就走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好在孩子省事，吃饱了不哭不闹，就是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有时还啊啊地唱上一段，季云和侯平两个人还忙得过来。
两个儿媳妇都生了孩子，按理说赵桂英得作难，帮哪个儿媳妇带孩子不帮哪个带呢，事实上赵桂英没得选，没生孩子之前，顾红早就把话放在那了，“妈，你可不能吃谁不向着谁啊”，赵桂英偷着去看一眼孙子侯立伟，回来也得要听顾红的几句闲话“娜娜啊，你怎么就不是小子呢，你要是个小子，也就有人稀罕了”，弄得赵桂英没法还嘴，只能是心里干憋屈。要说，顾红还真是有本事，每次把话说得都那么恰到好处，让你听了不舒服，还不至于冒起火打上一架。
要说人也是怪呢，顾红没生之前，一心盼生的是个儿子，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她失望得一眼都不想看她，等到把女儿往怀里一抱时，天啊，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好看呢，顾红的心一下子就被这个粉团团给化了。把屎把尿，喂奶换衣服，再不能睡整宿的觉，真是应了那句话“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顾红对公婆的态度暗地里起了变化，只是有时嘴上还忍不住说两句闲话，忘了，闲话也伤人呢。侯平侯军哥两个本来感情就好，侯平对这个小侄女也疼爱有加，每次从城里回来，都给立娜买点东西，有时是个玩具有时是吃的，顾红手巧，给立娜做衣服，也给立伟做一身。赶上天气好，不是她抱着孩子去季云那，就是季云抱着孩子来她这儿，看着两个孩子并排躺着，一样的衣裤，“真好看，和双胞胎似的”，赵桂英打心眼里喜爱着自己的这一对孙子孙女。
春播的时候，顾红一家还好，赵桂英在家看孩子，侯万才侯军顾红三个壮劳力，季云就惨了，只好把侯立伟也给赵桂英送过来。季云能上山干活，也算多了一个劳力，要不，侯平家的土还不得是他们爷三个给种？不然，季云一个人怎么办，抱着撒不开手的孩子，这地，不种？撂荒？就这么眼争争看哥哥嫂子一家笑话？这样拿不到台面上的事，顾红干不来，她算计归算计，大事还是分得清的，再说了，生孩子一事，她也看明白，关键时刻还得靠一家人，她有时不愿意婆婆去看侄子，是自己心里有个结，自己招摇了那么久，说自己怀的是男孩，结果却生了个丫头，嫂子不言不语的，偏就生了个儿子，这老天爷咋就爱和人开玩笑呢。
春播总算是忙过去了，到了秋收，侯家可是忙得脚朝了天，侯万才领着两个儿媳妇和老儿子紧着往家抢收庄稼，赵桂英在家带着两个刚学会爬的孩子，还要给一家人做饭，忙得是焦头烂额，胆战心惊，生怕这两个孩子磕着碰着。季云和顾红谁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照顾这两个小家伙的，反正收工回来，两个小家伙正一边一个坐在奶奶的膝盖上，看到妈妈进来，张着小手找自己的妈妈，两个人忙着抱自己的孩子，谁也没注意这时赵桂英长出了一口气。赵桂英自有赵桂英的法，但这法不能让孩子的妈妈看见，否则都得心疼死。看着两个儿媳妇出了院门，赵桂英就拿出早准备好的布带子，一头系在孙子立伟的腰上，另一头穿过窗户把手，系在孙女立娜的腰上，这哥俩真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论这两个小家伙怎么爬，爬不了多远，就被另一个给拽了回来，当然两个小家伙有时爬着爬着就爬到了一起，显然他们还没意识到哥俩应该友爱，更没有学会如何和平相处，所以每到这时，不是他拍她一巴掌，就是她给他一下子，赵桂英怕的就是这个，遇到两个孩了凑到一起，就赶紧给分开，哪个孩子脸上挂了花，都不好交待呢。
做饭的时候，赵桂英就在炕中间横上两个枕头，把两个小家伙一边一个给隔开。做饭也是简单，捞干饭，炖锅白菜或是茄子，再切两个土豆扔进去，白菜和茄子是从集上买来的，土豆是自家种的，沙地土豆面着呢。紧麻溜地填完最后一把火，收拾收拾灶坑，就得进屋，把两个孩子给解开，把带子收起来，然后坐在炕上盘上腿，一个膝盖坐孙子，一个膝盖坐着孙女，一个孩子一块手指饼干，等着孩子们的妈回来，这半天看孩子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
说来，也是合该那天出事。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