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山下：武侯墓

定军山下：武侯墓

其实我到武侯墓最早。刚到勉县，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武侯墓，因为预报有雨，得先去重点地方。勉县亮点是武侯墓，丞相祠堂已经被成都的僭越。好在天气预报不准。

武侯墓园区在汉江以南，离县城更远，紧靠定军山。广场立着一座不高大的诸葛亮雕像，身形消瘦表情凝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到的时候是中午，太阳很毒，周边空荡，连商家都在休息。看到了已在图上见过多次的墓园大门，楹联是“日月同悬出师表；风云常护定军山”。

园区很大，三百六十多亩。沿着林间小道向武侯墓走，两边草木茂盛，时有小溪流淌，随处可见“小心虫蛇”的警示牌。路旁立了许多画着《三国演义》情节的牌子，什么“桃园结义”“草船借箭”“单刀会”“空城计”等，一下子拉低了层次，弄上这些虚构的东西，让人怀疑正经展示的历史是否真实。墓地是个园中园，大门挂着对联“水咽波声一江天汉英雄泪；山无樵采十里定军草木香”。263年即刘禅修武侯祠那一年，蜀国已气息奄奄，当年秋天魏国征西将军钟会占领沔阳。钟会是诸葛亮的崇拜者，他派员祭扫武侯墓，下令禁止在附近牧马砍柴，形成“山无樵采”的风俗，保护了此地千年郁郁葱葱。

234年，诸葛亮率十万大军，出斜谷屯兵五丈原，与司马懿对峙于渭水，秋天去世，终年五十四岁。下葬时“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比一般富户还简朴。因自身杰出，诸葛孔明成了有口皆碑的圣贤和神明，是智慧的代表；武侯墓也接受了历代敬慕者的膜拜，留下了大量匾额对联。与武侯祠比，感觉这里匾额稍逊而对联精彩。

大业定三分伊吕洵堪称伯仲；奇才真十倍萧曹未许比经纶。

汉柏陵前定军山下听千载悠悠江声不绝出师表；清明祭后寒食路头望双坟垒垒古调失传梁父吟。

注：所谓“双坟”，指真假二墓。嘉庆四年，陕甘总督根据风水，命沔县在武侯墓西南堆了个假坟，却称“真墓”。

军务劳心三十载勋名未坠看乔木参天便是召伯有棠寇公有竹；民情戴德百千年神道如新听行碑盈路依然信臣称父武穆称爷。

数亩疏筠山光犹拟南阳卧；几林翠柏鹃血常啼蜀道难。

先生眼底无司马；后世心中有卧龙。

这些对联，或宏或微，或古或今，或论或述，或雅或俗，颂武侯功德，发思古幽情，无不精妙绝伦。

大殿神台端坐诸葛亮塑像，手执书卷，淡泊宁静；童子捧剑印侍立两旁，台下关兴张苞左右护卫。神台有联“汉祚难延忠魂痛裂三分鼎，军山在望高冢灵通八阵图”。这是明代万历年间的塑像，过于儒雅，完全是书生形象，而孔明除了治国理政，也是叱咤风云的军事统帅。我感觉气质不符。殿后即是墓冢，四周围以汉白玉护栏。前坟亭中并排竖立两块墓碑，一为明万历年间陕西按察使赵建所立“汉丞相诸葛忠武侯之墓”，一为清雍正年间果亲王所立“汉诸葛武侯之墓”。

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诸葛亮为什么不归葬家乡，古人替他想好了理由。武侯墓说的是“故国不归山河未遂中原志，忠魂犹在道路争瞻汉相坟”；武侯祠说的是“未定中原此魄何甘归故土，永怀西蜀饮恨遗命葬军山”。有人说故国指成都，不妥。城不是国，而沔阳本属蜀汉，何来故国一说？那时山东属魏国，就是想回他也难以回家；后来天下太平了，他又无直系亲属；恐怕朝廷和陕西人也未必同意。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诸葛亮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墓碑下竟有大量花束。鲜花以黄色紫色为主，也有红绿白花，品种不认识。部分花束是委托汉中花艺馆送过来，都带卡片，有几束拴着北京大学明信片，上面有署名，多数比较简单：

丞相是神！

异世通梦，恨不同生。先生1840岁生日快乐！

你若还在，便是一切温柔的化身；你若不在，一切温柔便是你的化身。先生你好！

一个北大女生写了“配得上改变世界的野心，对得起四载不懈的坚持，只为偿你夙愿。丞相等我。四年之后，必携你之手，去碰触更大的世界。”

也有复杂的：

我自成都乘着花香来看您，当我笔下的字落在您的墓前，一句“丞相，生日快乐”，我希望您能听清。“异世通梦，恨不同生”说了太多太多遍，走过岁月的字里行间，感谢在历史长河与您相见。这盛世如您所愿。

丞相，1800岁快乐，迟来的生日快乐！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们的无双国士也离开了。民心所向，仿佛得见当年定军山百姓私祭于道，终究还是光明的。异世界要过得快乐哦，愿十里定军草木香，永永远远。

还有一个大学生写了长信：

丞相第1787个生日快乐！丞相，如鲠在喉，一时提笔原谅阿茵不知从何讲起。距离上一次写信给你已隔将近九个月的时间，这九个月的时光，阿茵一直念念不忘8月27日踏上去成都高铁的那份激动，你的《远涉》三天内被我一口气听了400多遍，泪如雨下。只可惜阿茵家中有事无法陪你多在成都逗留，至今犹记曾经五点爬起化三小时妆来看你，离去时成都大雨滂沱之景……

满满两页纸，倾诉了学习和人际关系压力，说她专业课和音乐都没学好，不配喜欢丞相，保证一定努力。

能看出来，献花的都是年轻女孩。因为代沟，我至今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好像也不是跟游戏有关。按说她们很熟悉诸葛亮，可连年龄都好几个，差了快六十岁。这时来了三个时尚青年，姑娘鞠躬献花，两个小伙子直接跪在石板磕头。我告诉他们大殿里有拜垫，他们又磕了一次。在大殿供桌上也有明信片，还有用中、英、日文写的论文。我真是糊涂了。

武侯墓园名贵古树很多，有1700年的柏树，360年的黄连树，平常树木更是铺天盖地，因为千百年“山无樵采”，五六十米甚至更高的树随处可见，奇怪的是这些树很高却不粗。树林里飞虫非常多，嗡嗡叫着一刻不停地往身上撞。我奋力扑打，好在没咬上。树大林深，又到傍晚，到处阴森森，路都是湿的。虽然害怕，我还是坚持着独自沿小路走了一遍。散落林中的溢清轩、卧龙亭都找到了，爬到了思蜀亭二层。因方向感差，走了许多冤枉路。开阔地虫子少光线好，就有女人架上手机比比划划地直播。园区大门背面，看到一块大匾“万世师表”，这是孔子专利，我还没见过其他人得到这种评价。

诸葛亮是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也一直有人对六出祁山有微词，说他国小民疲穷兵黩武劳而无功，还有人嫌他军事指挥不行，魏延就是。现在来看，蜀国综合实力与魏吴相差甚远，发展空间更小，刘禅无雄才大略，如果孔明不在余生拼命打开局面，蜀国只能坐以待毙，何况他兴复汉室之志未酬。诸葛亮五次北伐虽未得关中，大多取得了战术胜利。同时代的人没有谁战胜过他，他以弱旅打得“据牢城、拥精锐”的魏国最具才华军事家司马懿坚壁不出，只能“务自保全”就是证明。裴松之说魏的实力“十倍”于蜀，他力量太弱，没有办法，只能“出师未捷身先死”。质疑孔明军事才能的主要依据是陈寿说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但最强对手司马懿称他为“天下奇才”，也有古书写了晋武帝司马炎封孔明为“武兴王”，正史虽无确切记载，但司马懿孙子为孔明铁粉是肯定的；裴松之注《三国志》，从双方实力、战斗意志、战争谋略等对诸葛司马进行了比较，结论与陈寿相反。现在有人声称因为《三国演义》影响，诸葛亮才如此神奇，更是无稽之谈。《三国演义》确实神化了孔明，但这与他的实际才能无关。唐宋元认定了“武庙十哲七十二将”，官方对非君主军事家进行评价，诸葛亮只排在姜尚顶多加上张良之后，与孙武、管仲、乐毅、韩信等人并列，连同是十哲的李靖、李勣都对他佩服有加。李靖说诸葛亮“战必胜，守必固，此非察天时地利，安能尔乎”？武哲几次调整，孔明一直在列。整个三国，十哲他是惟一。人们印象中的军神孙膑、廉颇、王翦、霍去病包括三国入选的军事达人，都比他低一等级，划到“七十二将”的行列。主持评定的赵匡胤等，或久经沙场或熟知军略，都是知兵之人，非某些信口开河的文人可比。难道赵匡胤李靖也穿越到明朝，读了《三国演义》不成？

至于陈寿，不说他本是蜀国降人，下笔顾虑很多，就是其品德与水平，《晋书·列传五十二》记载他曾“以笔谋私”索贿丁家，因与诸葛家族有过节对孔明评价不公，当时的人就对此不以为然。写过名联“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的顾嘉蘅用一联对陈寿之论表明了观点：将相本全才陈寿何人也评论先生长短；帝王谁正统文公特笔为表明当日孤忠。

武侯墓还有武侯祠，都存在一个问题。对人物事件的表述评价，虽然多来自正史，但也有些明显出于小说。作为同时具有博物馆身份的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这样肯定降低它们的严肃性和可信度。

作者简介：Laoch，垦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