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将军系列”之——开国上将刘亚楼回忆第一次反围剿

一九三O年十月,蒋介石调集十万兵力对中央苏区发动了第一次“围剿”,其指导方针是“分进合击,长驱直入”。
当时,敌我双方力量对比,我方明显处于劣势。怎样改变敌我力量对比呢?毛泽东同志是从两个方面着眼的:一方面,与积极援助红军的人民群众结合,以取得相对的优势;另一方面,是集中红军对付敌人的一部分,以取得局部的绝对优势。要取得这种优势,就是说为了便于红军集中兵力歼敌薄弱部分,有时不得不暂时丧失一部分地区,而“诱敌深入”到根据地内部来打。为了向红军指战员和地方干部群众讲清这个道理,毛泽东同志做了深入艰苦的教育工作,大会讲,小会讲,细致分析,晓以利害,举出许多通俗易懂的比喻,启发大家。

这时,立三路线的残余影响还存在于部分干部的思想中,即使大敌当前,他们的眼光还是一直盯着南昌、九江乃至武汉。对这种错误的意见,毛泽东同志同样做了说服工作,因而部队改变了北取南昌的企图,东渡赣江,向根据地作战略退却,国民党军因而一再扑空。

国民党军以张辉瓒的十八师和谭道源的五十师为其主力。这两支部队都是“围剿”总司令、江西省主席鲁涤平的嫡系部队。张辉瓒还担任前敌总指挥,督率本师经善和、滕田、潭头、南陇向龙岗推进。谭道源师到达源头、上下潮、树坡一带,占据有利阵地不再前进。如果把这两个师消灭,敌人阵线就被我军突破一个缺口,东西的敌人便被我分割成远距离的两群,“围剿”就可以基本上打破了。
十二月中旬,红十二军集结在源头正南之黄陂、小布一带,距离敌谭道源师的第五十师最近。大家已经习惯于远途跋涉,长期转战,能够获得几天的休整,劲头就更足了,盼望着反攻时机的到来。这期间,毛泽东同志亲自主持召开了一个隆重的誓师大会。
会场设在麻田圩的一个宽阔的河滩上。除了一、三军团主力部队外,还到了不少地方武装、赤卫队和群众,河滩上密密层层,人头攒动,红旗招展,枪矛林立。

主席台上一幅横匾是“苏区军民歼敌誓师大会”,两边台柱上挂着一副大字对联,左边写的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中歼敌人。右边写的是:放开两手,诱敌深入,集中兵力,捉住战机,运动战中操胜算。这副对联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大家念了又念。许多同志忙着向大家讲解诱敌深入的道理,复述毛泽东同志讲过的许多风趣的比喻。会场上到处是笑声。
毛泽东同志在大会上讲了话。他指出当前的局势是紧张的,敌人大兵压境,可是我们有足够的条件制胜。哪些条件呢?毛泽东同志举起左手,用右手一个一个地按下那张开的手指讲开了……这时,全场肃静无声,只有毛泽东同志高朗、清晰的声音,像洪亮的钟声,在这个面临十万大敌的圩场上空震响。

他指出了六个条件,并作了详细的解释:

第一条,我们军民一致,敌人军民对立,这是最重要的条件;

第二条,我们可以主动选择优良阵地,设下陷阱,把敌人关在里面打;

第三条,我们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一部分;

第四条,我们可以发现敌人薄弱的部分,拣弱的打;

第五条,我们可以把敌人拖得精疲力竭,然后再打;

第六条,我们可以造成敌人的过失,趁敌之隙,加以打击。

毛泽东同志讲得活泼生动,会场上时而寂静无声,时而腾起一片欢笑之声。
最后,毛泽东同志又亲自领着大家呼口号:“勇敢冲锋,奋勇杀敌,多缴枪炮,扩大红军!”“活捉鲁胖子,打倒蒋介石!”会场上好像掀起万丈狂涛,有力的口号声震得山鸣谷应。

麻田誓师以后,大家的信心更足,情绪更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命令终于下来了:我部向北去打敌谭道源师。队伍半夜出动,但没有走多远就停住了,传来命令:在路两侧山梁、树丛中挖野战工事,进行隐蔽。看来,不是去攻坚,而是在这里等敌人出动,在敌运动中消灭之。
这时正是一九三O年的岁末,气候很冷。我们虽然穿着棉衣,但蹲在潮湿的工事里,加上寒风的侵袭,止不住发抖。但谁也没有烤火,没有抽烟,只是挤在一堆,眼巴巴地望着北方的大路,耐心等待敌人出动。从日出等到日落,影子也没见一个,战士们苦着脸,一会儿叫一声“营长”。我说:“叫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给谭道源下命令!”有的战士就骂起谭道源来。
有个战士说风凉话:“这算什么运动战?倒不如零打碎敲,打打游击,到底能捡点便宜!”话没说完,几个人一齐嚷起来:“毛政委的话你忘啦?…'你没看看是什么敌人?什么工事?你去捡便宜呀,只怕便宜没捡上,倒把你牙崩坏!”阵地一时议论纷纷。但不管怎么说,打不上仗总是令人恼火的。
当晚部队还是撤回了。第二次开进,敌人仍旧没出动,急得战士们直跺脚。有的说:“毛政委的肚量真大呀,他就能忍得住!”我说:“你这话说得对嘛。毛政委说过,反攻第一仗要慎重,一定要打好。谭道源居高临下。我们不去碰这个鼻子,硬是要他来找我,他不来算他运气,我们再找机会。”第二次我们还是撤回来了。撤是撤,大家肚子里那股气,可真憋得难受。晚上,我到传令班去巡视,我说:“大家好好休息!”好几个人一齐反问我:“还休息得不够?”火气真大!可是,好消息不久就来了。
原来,从十二月二十七日起等了两天,毛泽东同志见谭道源始终躲在工事里迟延不出,眼看不能在小布的有利阵地上消灭这股敌人,便按照他事先亲自踏勘地形、选择的另一阵地,转移目标准备消灭张辉瓒师。
龙岗镇有五六百户人家,镇后是一座大山,前面是一条两丈来宽的河,河对岸是一座坡度不大的小山。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同时极便于我们隐蔽和集中兵力。

龙岗西南数十里的兴国还有一个千余人的独立师,作战时可以迂回敌后。方面军总部便决定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一方面命令连夜赶修工事,一方面派红十一军一部分结合地方武装去引诱敌人,牵着张辉瓒的鼻子,把他一步一步引到龙岗来。龙岗山区沸腾了。这里的群众早已在地方党指挥下进行了坚壁清野,老弱妇孺已经在山谷中安置好了。

现在,满山遍野只见游击队、赤卫队、少先队和妇女会的男男女女,高举火把,来来往往,十分忙碌。有的扛着闪亮的梭镖、大刀,在山顶上、大路边站岗巡逻;有的挥着铁锹洋镐,和红军战士们一起挖工事,破坏大路。遍山火光如潮,巡逻的队伍像条条火龙穿行于山林之间,到处是紧张的劳动,到处是歌声和笑声。这时候,谁往龙岗山上一站,谁就会被这满目雄壮的景象所激动,而会立刻联想到:任何凶悍、狡猾的敌人也难逃出红军战士和苏区群众这两只铁掌的合击!张辉瓒终于乖乖地随着红军向我根据地深入进来。
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十时,其先头部队一O三团就到达了龙岗,后续部队正继续跟进。于是,方面军总部当晚就下令围攻龙岗的敌人。红三军及红十二军正面迎击。
总攻击的时间是三十日上午十点钟,红四军则奔袭上固。
第二天天没亮,部队就出动了。一早就下着蒙蒙细雨,山路泞滑,可这丝毫不能减低我们行军的速度,走不几里就干脆跑起步来。走到三岔路口,一眼看见路旁插着一块门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几行大字,近看是:“军长示:上固无敌。敌在龙岗,望全军将士奋起精神消灭之。”战士们看到指示板,知道敌人已经聚拢到龙岗来了,都高兴得嗷嗷叫。

这时,前方的枪声越响越激烈,部队像一阵疾风朝枪声方向奔去。快近龙岗时,上级命令我们在一个山凹里集结待命。指挥员们都集合随师长去前方观察地形,领取任务。师政委留在山凹里进行战场政治鼓动工作。山凹不大,一师人把山凹塞得满满的,连水田里也站着红军战士。政委说一句话,战士们就应一声,震得山谷嗡嗡响。政委讲话完毕,不知是谁带头唱起((国际歌》来,马上引起全师的合唱,庄严雄壮的歌声盖过枪炮的轰鸣,传向前线,令人意气风发。

午后,传来出击的命令。我们像一支支离弦的箭射出山凹,只听见一片“刷刷刷”的脚步声,如风穿竹林。我们向龙岗西北斜插过去,越过十二军的阵地,切断了敌师部和后备旅的联络,和红三军的阵线联结起来。这样,B和两个旅便完全陷入我们的重围之中。
午四点钟左右,总部发出了全面攻击的信号。几百支冲锋号吹得山鸣“冲呀”的呐喊声似乎把整个龙岗镇都震得摇晃起来。敌人见我们来砬,已无心恋战,企图向西北突围。一下令突围,敌军立刻乱了阵营,釜势猛冲。敌人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像没头苍蝇四散乱窜。红军战士虻抓,见枪就缴,只听见满山满谷一片“缴枪不杀”的喊声。地方赤卫口少先队员也呐喊着和红军战士一起冲锋,一起搜索敌人。只见红旗飘缨如火,刀光闪动,整个龙岗盆地像被红色的大海淹没了。
太阳没落山,战斗就结束了。红军战士和赤卫队员押着一群群俘虏向龙毫合来。四周山林里还不时传出稀疏的枪声,游击队员正在搜索藏匿的茎一仗,敌人被称为“铁军师”的张辉瓒师部和两个旅共九千人马,悉歼,连师长张辉瓒也被我战士俘获。
被俘的时候,他上身紧裹着一件士鲁衣,下身的黄哔叽裤还没有来得及换。他自称“书记官”,战士们不商记官有多大,叫俘虏一认,原来就是张辉瓒。见他面目暴露,吓得脸色苍白,四肢哆嗦,急巴巴地说:“各位,兄弟就是张辉瓒,求各位千万不要杀我。”由于群众的坚决要求,我们将张辉瓒公审枪决了。

后来,他的那条哔叽裤子还被送到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去展览。有人在裤旁写了一首打油诗,对这位“剿共”前敌总指挥狠狠地嘲笑了一番,诗曰:“龙岗惨败,东固授首。人亡裤在,千古遗臭!”

龙岗战斗结束,部队情绪很高。我问几个连长:“怎么样,这一仗打得过瘾吗?”他们七嘴八舌地抢着回答,有的说:“这还不过瘾?一口吞下九千人,敌人连个报丧的都没有。”有的说:“假如还照过去那样分散打游击,这块硬骨头恐怕未必啃得动!”有的说:“毛政委指挥打仗就是高明。前些日子,谭道源不出来,就硬是不打;要打,就硬是叫他一个也跑不了。这一着真绝!”
一九三O年的除夕,我们在胜利的欢乐中度过了。第二天夜里,我们又接到了打敌谭道源师的命令。五天内,我们打了两仗,歼灭敌人一个半师。这个胜利像一声霹雳震响,富田、东固、头陂各地的敌人纷纷畏歼逃跑,至此,蒋介石发动的向中央苏区的第一次“围剿”便只好黯然收场。

第一次反“围剿”不仅在作战上获得了胜利,更主要的是毛泽东同志的战略战术思想在实际战斗中显示了无比的威力,迈出了由游击战到运动战的伟大的第一步。

刘亚楼(1910年4月8日-1965年5月7日),男,籍贯福建省武平县湘店乡湘洋村,中国共产党党员,毕业于抗日红军大学和伏龙芝军事学院。

刘亚楼在革命生涯中,先后参加了文家市战斗、第二次攻打长沙、吉安战斗、中央苏区历次反“围剿”、突破四道封锁线、强渡乌江、进攻遵义、四渡赤水、夺取泸定桥、直罗镇战役、东征战役、苏联卫国战争、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抗美援朝等。历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支队政委、团政委、师政委、师长、纵队副司令员、抗日军政大学训练部部长、教育长、东北民主联军参谋长、东北野战军参谋长、东北军区参谋长、四野兵团司令员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空军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1965年5月7日因病在上海逝世,终年5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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