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春节、春晚和电视机

题图扒自gogoboi
文/六神磊磊
春节,大概是“电视机”这个东西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
原先过年的三大件,鞭炮完蛋了,烟花完蛋了,就电视机还没取缔,每每借着过年杀回来。
比如我家最近就多了个电视机。
去年我刚搬了一次家,举家挪到了我工作室的旁边。那是个二手房,简单重装了一下,没有安电视机,因为家里基本就没人看电视。
但随着春节临近,父母坐不住了,他们觉得过年了而家里没电视,怎么都感觉不对,就跟开动物园没有大熊猫一样。并且亲戚们要上门吃饭,他们担心在搓麻将的时候,少了电视机作为背景声,大家也会非常奇怪。因此父母雷厉风行,把老电视扛了过来安上。
电视机,就借着春节的机会在我家复辟了。
话说,电视机在中国家庭里的地位下滑,是一步一步的。在二十年前,电视机是家里的王者。如果要把当时中国家庭里的几大件划分一下等级的话,电视机是王,电冰箱是后,洗衣机、录音机等等就是嫔、答应、常在。至于空调都是后来的事了,是贵妃。一个城市家庭,没有贵妃可以,没有王后也可以,但是没有王?呵呵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且电视机这个“王”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围着,什么DVD、功放、音响之类,鞍前马后地伺候,活像一群太监。
因为电视机实在太重要了,很多年来,国人装修房子都是紧密围绕着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进行的,一个中心就是怎么供好电视机,两个基本点就是坚持搞好电视墙不动摇,坚持让沙发团结和包围电视机不动摇。
我们的客厅不是客厅,而是电视机的金銮殿。每台电视机都有一个龙椅宝座,叫做“电视墙”,有牡丹图案的,有仙鹤图案的,有万里江山图的,有马赛克拼贴的,总之怎么花里胡哨怎么来,好让电视大老爷南面而坐,君临天下。
那个时候,每当电视机一发话,全家男女老少都要肃穆端坐,恭聆圣训。等电视皇上讲完了话,要关机休息了,家里人还要拿块花布,郑重把皇上盖起来。废话当然要盖起来,你一个月赚一千块,这个东西一万块,怎么不盖起来。
有趣的是,后来小汽车贵得多了,停在外面风吹雨打,反倒不盖起来。电视机停在家里却要盖起来。
那时节,电视的权威尤其体现在两个事上,一个是春晚,另一个是奥运会,对一个家庭来说恍如两次帝王大祀,不可轻忽。相比之下奥运不常有,春晚却年年有,所以每年春节都是电视地位最高的时刻。
春晚质量最高的那些年,正是电视机地位最高的年代。话说早年间春晚好看,为什么好看,很多人说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其实原因很简单,当时,最潮流的歌曲在春晚上,最新潮的时装在春晚上,最有趣的语言节目在春晚上,一句话,代表了先进文艺的发展方向。你说好看不好看。
如今最潮流的歌曲在哪里?不知道。嘻哈在哪里,摇滚在哪里,不知道。最有趣的语言节目在哪里?不知道,按人气说的话大概是在德云社吧。
一种家电的命运,要看历史的进程。人类的娱乐,总体来说就是从集中娱乐走向分散娱乐的过程。古希腊的戏剧是最集中的,全部人挤到一起看,你支持埃斯库罗斯我支持索福克勒斯,都是集中的,后来就越来越分散了。
电视机也是。早些年人们要娱乐,得集体去看戏、看电影,村里放什么你就只能看什么,村里放抗日你就看抗日,村里放抗美你就看抗美,随着电视机的出现,第一次大规模的分散娱乐出现了,以村为单位的娱乐变成以家庭为单位了,小两口有了躲在家里看动作片的可能。
渐渐地,家庭为单位的娱乐又一次分解了,变成了个人娱乐。每人各自有一个屏,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了。
现在回想起一大家人围着看同一个节目,简直难以想象,父母看的节目你可能怎么都看不下去,而你把《请回答1988》之类推荐给父母,他们也很可能怎么都看不进去,他们老按照看国产剧的节奏看,低头打几针毛衣,剧情就过去了,跟不上了。
如今,二十年过去,电视机不再是皇帝了,君主立宪了,皇帝变成吉祥物了。假如要评选现在中国人家家都有、但利用率又最低的东西,电视机可能要高票当选。活像金庸小说里的屠龙刀,堪称利用率最低的宝贝,谢逊置办了十八年,一次人都没砍过。
一样曾经稀缺的东西,后来不再稀缺了,它的奢侈品的意义就会淡化,变成吉祥物。当白面和肉食不再稀缺了,春节的饺子就变成了吉祥物。当五彩斑斓的城市景观不再稀缺了,年节灯会就变成了吉祥物。甚至,当高水平的体育比赛不再稀缺了,奥运会都在慢慢变成吉祥物。同理,当娱乐不再稀缺,电视机和电视晚会就变成了吉祥物,它没有奢侈品的意义了,但还有一个纪念意义,老一辈的打麻将总想开着电视,当背景声。
就好像大熊猫,今天我们富裕了,早已经不缺贪吃的胖子了,但还偏就想看看这个胖子吃东西。什么叫吉祥物?这就叫吉祥物。
当然了,电视的降格,也有自己作死的原因。比如我就非常好奇,在今天,有什么家用设备需要两个遥控器的?也就电视了。
也是有个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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