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木风云》01——故乡纪事之特别纪事系列
“先有胡大干,后有天木站。”
早些年,在父辈、祖辈那里,每每说一些讲古的话时,只要有充裕的时间,但凡涉及家族史或感叹村落的变迁,再或对外吹嘘胡家屯或天木镇时,都会用这句话开头,与评书中“说来话长”用的频率有一拼。
可见胡大干对我们那里影响有多大,他在我们天木镇,就是盘古之于天地、亚当夏娃之于人类的地位。
天木镇在这所在,突然在百余年来从一片苍茫的草原而演进成故事繁多的地方,它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先说一下它的位置。
在宇宙中,任何一个哪怕针眼儿大的位置,都是天体万象之一部分,受到气候、土壤、植被、河流的综合影响,进而给人类决定用什么方式与这个地点相处提供参照系。
太遥远的不说了,在春秋时期,我的家乡是一群被汉字命名为“东胡”的牧猎人的天堂,有人说“东胡”是“通古斯”的汉译,我们不用管它,叫馍还是叫饼,是那个东西就行。
那时天寒地冻尤甚,人们“铲骑”着骏马,一手拉着马鬃,双腿加紧马肚子,这使得他们的腿多少有些向内侧弯曲。
马镫还要等一千多年以后年后才能被另一群叫“鲜卑”的人发明出来。
东胡人的大头领“阿甲”一手抓着马鬃,一手拿着青铜剑,背着弯弓,在茫茫的草原上寻找猎物,路过我家时他停了下来,从河里去点水,用陶罐煮开,打打尖,皮袋里只剩一点可怜的牛肉干了。
他们要继续向南,那边暖和而神秘,可能会有好运气。
阿甲的马蹄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他们还不知道这叫煤,要到近3000年以后,一些东洋人发现了这个地方,才有数以百万人给地球挖坑的事儿。他们挖了100多年,仅仅在日本人开发期间,就导致10万矿工死亡。它们中很多是我们天木镇人的父辈、祖辈,来自山东、河北等地的关里。
大头领阿甲向东去寻找机会,却被一条滔滔的大河拦住,那时候距离耶律阿保机称帝的906年还有一千五、六百年以上,这条河还不能叫西辽河。而西边,他派出去的二头领“阿乙”反馈回来说,越往西走地势越高、河流越多,北边和南边都是连绵不尽的高山。
北边的山那时还不叫大兴安岭,甚至连大鲜卑山都还没有被称呼起来。
而此刻,地下有没有那么丰富的腐殖质?泥土有没有那么肥、那么香?两位头领都没有给我们记录下来。那时他们喜欢凝望空中的苍鹰、追逐奔跑的麋鹿,而那些偶尔把粟种埋在泥土里,像养小孩子一样拍打着地面等待芝麻开门的农人,阿甲和阿乙他们都没有仔细观察,他们的马太快了,那马的速度瞬间穿过二十四史。
我们对这块土地的记忆多来自于胡大干,就算后来刘大下巴的儿子刘老七和他的那伙考古人,用铁锹和各种仪器不停地解读着我们这片土地的过去,可是村民们在脑海里的第一页印着的,依然是两排杨树、一个大院子,还有一面不伦不类的旗子。
这旗子是胡大干的发明,实际上是用他家的旧被面改成的。
那时候天木镇木材多得是,他用了足足三丈长的一根原木把被面送到高空,在连绵不断的南风或北风中张扬胡大干家定居的气息,招摇那被面上那褪色的牡丹花。
胡大干挈妇将雏从河北昌黎向北拓展。
昌黎是一个盛产鸭梨、离海不远的地方。他当时依然要在胡家屯拷贝河北农村的一切,他还不懂得向马背上的兄弟请教,他不知道未来他的民团骑在马上追击对手有多帅气,不然他可能会省掉那个被面。
马背民族会在需要给别人指引方向的地方堆上石头,那叫敖包。开始的时侯只是创始人堆出一个小的规模,然后凡是路过的这里的人,都会在敖包上边添加大小不一的石子,这样的结果是,越是后来的旅人就越清楚看见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敖包往往建在最高处,里长生天很近,那也是与天沟通的处所。
我们也不能怪胡大干不好好做调研工作,他挑着担子,一头装着10岁的胡长卿,一头挑着锄头、犁、锯子和镰刀等,和他的媳妇风餐露宿已经好几个月了,沿途他的媳妇儿差点被土匪掠去当压寨夫人,幸好土匪里的二当家是昌黎老乡,几番乡音往来、乡事问询下来,二当家说服大当家放了他们。
此后,那口挑着的大锅的锅底灰就成了胡长卿他娘的化妆品,别说,这个化妆品还真起了作用,就快到达离未来叫胡家屯不远的一处榆树林时,他们遇见了毛子。毛子骑着马挎着刀,腰里别着洋枪,一脚踢开胡大干,胡长卿吓得哇哇哭,一个年轻的毛子把刀尖送到胡长卿嘴边,那上边的腥味令胡长卿恶心,就停止了哭泣。毛子们左看右看,这个连脖子上都是锅底灰的女人太老了,于是放了他们,临走时踢翻胡大干的筐,拿走筐里的几根黄瓜。
胡大干惊魂稍定,继续挑担前行,在经过我找老鸹瓢、捡到匕首的那片沙地的时候,胡大干看见了干的发白的牛粪,他死的心都有了。他以为苍天把他带进了绝地。
好在他爬上沙山,瞭见不出几里地外就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他们一家就在沙山上欢呼雀跃起来,胡长卿说他还在沙子上打了个滚。
草地被白亮的小河画成儿童画那样,再往北那条最后成为天木镇护城河的大河浩浩汤汤,幻觉中胡大干看见有锦鲤跃出水面。
他不顾疲劳,拉着媳妇,胡长卿在筐里颠簸着,来到他们家老院子的这片土地。胡大干放下担子,双手拨开草皮,五指成叉向下挖去,捧出一把一攥就出油的黑土,舔进嘴里。
那黑土有点儿涩、腥,还带着碱味儿和硝味儿。
露宿胡家屯的第一夜,胡大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天的星星看不懂那天的胡大干。
星星褪去,胡大干站起来说了一个字:
干!
就这样,他像一颗种子落地生根,招引来老家为主的人们到此扎根,他们一个甲子不到的时间,到我出生的时候,胡家屯已经是以河北籍为主体,部分山东人和当地牧民杂居的大村,并在此村上形成了一个大镇天木镇。由于日本人早早地在这里修了一个重要的车站,本地人习惯叫这里“天木站”。
天木站在不同的时期演绎着不同的故事,但是胡大干一家一直离不开这个故事,他也是我们那里民间崇拜的偶像、灵魂。
那块三丈高的杆子上飘扬的被面,就是给投奔胡家屯的人指路的标志,也相当于永远飘扬于我们梦里的旗帜。不管在日本人、国民党、土匪的夹缝里怎么委曲、周旋,他使我们这个地方得以生息繁衍。
胡大干是别人对他的敬称,他的真名在第三代时,也就是胡夫子这代人时就开始被因尊敬而避讳了,仿佛呼叫他在河北昌黎时就有的那个名字是对他不尊重,而潜意识里我们这里的人是要将他这样一个英雄般的人物与河北昌黎彻底切割。
我对照胡大干到达这里的年份,应该是关内各路军阀进行布朗运动的时候,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后天他打你,一个表面看起来很热闹,实际上有规可循的时代。
而我的爷爷辈迁来这里时要晚于胡大干23至25年,那时的胡家屯村落格局早已形成,只是不同于后来那么拥挤。
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每家每户房前屋后各有三、四亩的土地,种一些需精心伺弄的东西比如散糜子、苏子、地环儿、蔬菜等。所以一开始我爷爷带着我父亲他们住在北门里,与刘大下巴家离的不远。
我的爷爷应该与胡长卿平辈。
我的爷爷是一名技艺精湛的屠夫,他不仅会杀猪,杀羊杀牛更娴熟,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个技术是从哪儿学来的。他一到天木镇,就引起了包括本地牧民的注意,不长时间以后,他就成了人们经常请的对象,家里头蹄下水从来不缺,惹得大门外总是徜徉着一大群狗。
就在他数着箱子里的钱,盘算着马上要治几亩地的时候,一个河北老客的到来,差点毁了他的一切,也差点让我们家族和胡大干一家成为冤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