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体面人,是抵抗粗鄙的第一步

其实真正的体面是内在修养的自然流露——我曾亲见衣帽光鲜的一群,用高档饭店里雪白的浴巾擦皮鞋,你能说他们是体面人吗?
然而“体面”一词的消失,又势所必然;因为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情调”。
再后来,“文明”成了贬义词,“礼貌”被视为“虚伪”,“体面”自然成了罪过……这种趋势一直没能得到纠正,严重拉低了整个社会的文明素养。

做个体面人,是抵抗粗鄙的第一步

文 | 侯会

有个字眼儿,从前人们常挂在嘴边,一晃四五十年没人提了。

“体面”。

怎么叫体面呢?譬如张三相貌周正、仪表堂堂,我们说他“长得体面”;李四被一个大单位录用,收入颇丰,我们说他找了份“体面的工作”;王五结婚大摆酒席、宾客如云,我们说他办了个“体面的婚礼”;赵六犯了错误,我们只是私下批评两句,说“给他留点体面”。

我的理解,“体面”是指一个人(以及跟他相关的一切)被人认同、为人称许的光鲜感受;往正向延伸,让人想到了“尊严”;往反向理解,又跟“虚荣”沾点边……总之,小到个人修饰,大到立业择偶,包括仪态谈吐、待人接物、侍亲持家、遵纪爱国,全都事关“体面”。

既然“体面”离不开群体认同,一个“体面人”必然在乎众人的目光,严于律己,处处作表率,尽量不给他人及社会带来不便,哪怕只是感官上的。天再热,他们也不会脱光脊梁、把背心往肩膀一搭,挤进人群;在公交车上,他们也不会哇啦哇啦大声打电话,仿佛满车人都是他的下属、敬聆他的训斥……

从字面上看,“体面”只是“外面光”,只要西服够挺、皮鞋够亮,你就是“体面人”了。其实真正的体面是内在修养的自然流露——我曾亲见衣帽光鲜的一群,用高档饭店里雪白的浴巾擦皮鞋,你能说他们是体面人吗?

然而“体面”一词的消失,又势所必然;因为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情调”。记得那年有个话剧突然走红,剧中的年轻工人娶了资本家的女儿,受岳母影响,下班后打野鸭子卖钱,花一百四十八元买了套高档毛料制服。这位追求“体面”的工人小伙儿,在思想革命化的高潮中成了被讽刺的对象。那时谁若穿得整齐一点,立刻有人开玩笑说:“嗬,一百四十八!”

当时我正上中学,无论老师、同学,几乎人人身上带补丁。一来那时买布凭票,二来大家有种心照不宣的意识:“补丁越多越革命!”家里若给做身新衣服,恨不得勤洗几回,赶紧让它褪色,若能早点磨破打上补丁就更好!

现在听来,这是不是有点变态?

不仅穿衣如此,说话也一样。看过一本写西班牙内战的小说《志愿军》,书中有个年轻革命者,受过高等教育,弹得一手好钢琴。可为了跟周围的工农战友打成一片,他有意学他们的粗鄙话语,还不时夹着脏字!

类似情景我们全都经历过,至今还在一些人身上留有印迹。有一年参加一个学术会,逢到一位退休老同志发言,话不出三句,总要带出一句“三字经”来!大家相视而笑,无不摇头。其实这位并不是什么“大老粗”,而是五十年代毕业的“老大学生”,据说写得一手好文章。

再后来,“文明”成了贬义词,“礼貌”被视为“虚伪”,“体面”自然成了罪过……这种趋势一直没能得到纠正,严重拉低了整个社会的文明素养。

由于司空见惯,人们觉得“体面”缺位的后果似乎也并不太坏:大家普遍获得了“自由”,再也不必用“体面”来约束自己和他人。人人“我行我素”、“胸襟坦荡”,一切礼仪规矩都变得多余。什么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穿拖鞋进音乐厅、开车硬闯红灯、购物随意插队、唐突老弱、不让妇孺,乃至便后不冲水、路边“把”孩子……在他们看来全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他们最喜欢的一句格言就是: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吧!

我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却不能强迫所有人都接受它。在台湾旅游时,我亲眼看见工作人员手捧“轻声慢步”的牌子,据说是专为提醒大陆游客的。还有旅游者讲述在欧美一些地方的遭遇,那里关于遵守秩序、保持卫生习惯的提示,被特意译成中文。

当一个人放弃“体面”时,爹娘祖宗跟着一块儿丢脸,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其实“体面”哪里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专利呢?劳动者就没有“体面”吗?老舍在讲述祥子的故事时,就频频使用“体面”一词。他这样描写奋斗中的骆驼祥子——“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

可一旦失去了生活的希望,“祥子,多么体面的祥子,变成了又瘦又脏的低等车夫。脸,身体,衣服,他都不洗,头发有时候一个多月不剃一回。……原先他以为拉车是拉着条人命,一不小心便有摔死人的危险。现在,他故意的耍坏;摔死谁也没大关系,人都该死!”

老舍是在讲寓言:一个不再追求“体面”的人(或人群),也就丢掉了梦想和尊严,跟抛弃了“体面”的祥子一样可悲,甚至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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