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张家界
注:1986年,那时的张家界还不太为外人知晓,暑假里,我们桃源师范20多个青年教师决定去张家界玩(旅游一词还不太顺口),那时的张家界景区尚有一部分属于常德,我们去那里算是乡村游。
先在索溪峪住宿一晚,次日沿金鞭溪向张家界行进,中途多次迷路,又无通讯设备,我们一路在山腰山底哟喝着前行,也不知路途有多远。我穿着拖鞋,反正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从清晨走到下午一时,终于到了张家界核心景区,吃了中饭,接着上腰子寨,下午四点多返回景区管理处,见篮球场上一场友谊赛战斗正酣,原来是游客中的汕头大学队战游客联队,游客联队不敌,败下阵来。咱们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立即上场,将最初带着轻蔑眼神瞧我们的汕头大学队打得落花流水。
那时还只有一家宾馆,我们宿在树林里的帐篷里,虽然帐篷连着帐篷,女同事的呼吸声都能听到,但毕竟一天太劳累,很快入眠,一夜无梦。
一晃30年过去了,山还在,景依然,当年那群青年教师却已天各一方。本人日渐怀旧,回忆起初次去张家界的情景,吟成几行。
1986年夏 从索溪峪到天子山
金鞭溪是我唯一的向导
时间在这里与石头凝固 满山的虫鸣
提醒我不能远离溪水 就像茂盛的野草
收藏起了牛羊却掩不住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顺着溪水 就不惧怕巨石和腐朽的大树
挡住方向
我偶尔长啸 让声音在前面探路
声音从哪一面峭壁上返回 告诉我拐一道弯
又是一片神秘天地
纯净的天晾晒在一根根石柱上
我担心天太薄被石柱戳破 除了目光
谁还能在那些缠满藤蔓的山上留下足迹?
我深信许多的鸟无法尽情翱翔
躲在精致的石洞里恋爱和繁殖
十里画廊只见鬼斧神工 一溪的石头
却不知扔下这些边角余料的巧匠去了哪里
沿途我只听见长长的情歌水绕四门
茂林中的半截炊烟像谁悄悄伸出的手臂
珮环叮当 让我想像那些绝美的银饰
和溪水一样甜美的女子
噢张家界! 我还是迷失了自己
30年仍没有走出金鞭溪……
山野听歌
注:1996年春,湖南省地市报副刊评奖会在张家界举行,东道主张家界日报社安排去宝峰湖一游,于是我邂逅了对歌的阿哥阿妹,那场景让我好生嫉妒,真想成为一名会唱歌的“阿哥”!散会后,我立即创作了这篇小文,两个月后发表在人民日报上。
在湘西武陵源里游历,到处都碰到游客,但转瞬间又不见了人影,美得深不可测的风景将他们收藏了去。我们来到宝峰湖时,见座座山峰像一扇扇门似地竖在眼前,只露出窄窄地一线。大家知道,无论走进哪一扇门,令人叫绝的美都会扑面而来。
正踌躇间,一声笛响,悠悠地在山峰间回应,这笛声铺成一级级石阶,我们循着它爬到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一座古亭从树丛中露出半截身子,上书:对歌亭。
对歌亭下,置几张石桌石椅,是供游人休憩听歌的地方。我们刚刚坐定,亭内的吹笛人便转换了一支曲子,宛若送来一股清新的湘西风。亭前约20米远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子嘹亮的歌声:“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书信与姐带哟,你郎去当兵姐在家呀,三年两年我不得来哟,你可移花别处栽。”
男歌手的歌声刚停,亭子里接着飘出了女歌手的声音,我们扭头望去,见门洞内款款走出一个土家阿妹,戴着绣花头帕,略施粉黛,着水红衣裤,套大红马甲。“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书信与郎带,你一年不回我一年等哟,你两年不回我两年等哟,春天不到花不开哟。”
土家阿妹的歌声一出,满世界便没有了其他的声音,阿妹没有城里歌手的演唱技巧,歌声带着很浓的少女味,纯粹是一股山泉从山涧流出,不含一点杂质,而且吹笛人仅仅是轻轻伴奏,阿妹基本上是清唱,歌声便很透明很本真。
我们这群山外来客,平日为琐事所累,现在歇在山的怀抱里,像一朵朵布满灰尘的蘑菇,土家歌手用原汗原味的民歌,将我们一遍遍洗涤,身心的累赘物便渐渐剔除了,我们又还原成了自己,一个个顽童般跑进树林,与阿妹对起歌来。与阿妹对歌,技巧纯属多余,只需一份真诚与激情,让声音从心底里迸出。十万武陵山将尘世的喧嚣挡得远远的,山谷间只有男性和女性的声音在飞翔,这声音带走了所有,只留下灵魂。
土家阿妹倚在二楼的栏杆边,笑容灿若映山红,与明净的山色构成最真实的画面,不像城里的卡拉OK,全是盗版。壁立的山峰组合成巨大的音箱,将歌声回应成雾,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我们的身心,让我们体验到了艺术最原初的美。离开对歌亭的那一刻,我好嫉妒亭前的那些树,它们的枝上长满了耳朵,天天聆听这至真至纯的歌声。
我对自己说,我还要来,就带两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