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有月:骗不死人(十一) 图片
当过官的人都知道,在上位者面前保持适当的拘谨是恃才放荡者获得机会的不二法门,老孔、祢衡甚至达摩都没明白这一点,居然还整日嘟囔什么怀才不遇,实在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
我经常说:一个人老是怀才不遇,就说明他怀的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才。
后世有不少人继承了祢衡的这个特点,他们往往随便读了几本书,然后就靠骂人把自己骂成名人和学者,不过他们普遍都接受了祢衡的教训,要不只要名利不要官,要不见官就把自己搞得跟乖孙子一般,往往也能混个官当。
现在这个社会,真有名的标志不是有没有人夸,而是有没有人骂,骂得越多越有名,甚至有人专门雇人或者自己化名死命骂自己。
前面说到论雷峰塔的倒掉那篇课文的作者,就是个喜欢骂人的家伙,那人名叫周树人,通常,我们叫他鲁迅。
上学的时候,因为是课文,自然就读过鲁迅无数的文章,却几乎没有一篇喜欢和欣赏的,总觉得这人的文字实在不怎样,还喜欢毫无道理破口大骂,似乎仇视一切国人和国学。
这个人死得早,我估计他要是当时不死,改朝换代后一定死得很惨。可是他终究幸运地死了,就居然被封为旗手,然后让我们年复一年痛苦地朗读和背诵他的那些比石头还硬句子组成的文章。
我去鲁迅的老家绍兴,就在那条步行街上转了半天,被安排着去了那些课文里谈到的几个地方,先去的是他家的菜地,然后是他读书的私塾,就用课文题目为题口占了一绝:
五绝—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薄墒半荒芜。
幽堂犹奉巫。
步行街上客,
争说识鸿儒。
还有一个地方叫咸亨酒店,也是读书人经常去的地方,那位懂四种回字写法的破落读书人孔乙己在我看来一点都不可笑,甚至可爱得一塌糊涂,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儒家弟子。
虽然我读书不多,但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跟儒家有莫大的关联,所以还是非常有兴趣去那里吃了一顿饭,遗憾的是在这里吃饭的虽然摇头晃脑的不少,但几乎都是坐着高档商务用车来的,说句实话,那店的价钱似乎贵得那些正在读书的人连在门口站一会的勇气都不会太多。所以,我又口占了一绝:
五绝—咸亨酒店
此店因何立,
文昭蒙学书。
公车豪饮者,
个个觉骑驴。
这些年,我们这个国度没有原来那么忌口,所以,骂人就成了成名发财的共同纲领,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骂人达到目的,但毕竟干这个比其它途径要简单许多,所以还是乐此不疲。
打开现在的互联网,骂人的话几乎占了绝大多数,就连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家伙,都经常被人拖出来骂上一顿,我一般也懒得去回击,甚至我的徒弟粉丝们都不去搭理,人家慢慢就觉得很没劲,何况我在网上的名气还不够大,随便骂几句名气就可以超过我,被人盯住不放的时候还比较少见,实在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前面说到皇帝舍身出家,除了作态的梁武帝和只是传说而实际毫无根据的顺治,只有大理国的皇帝才真的干过那事,实际上,皇帝出家是他们的风俗。他们皇帝出家的那庙离大理城才两公里,就在洱海边上的苍山应乐峰下,寺名崇圣,也就是前面提到金庸写过那本《天龙八部》里说的天龙寺。
公元八百多年,当时的南诏国崇佛之风从渐渐兴起达到了鼎盛,就修了这个庙,当然,因为他们主要的佛教崇拜对象是观音菩萨,所以这个庙里供奉的是观音而不是通常的如来佛。同时,他们还修建了一座塔,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大理三塔中的主塔—千寻塔。
据有关文献记载,当时崇圣寺与主塔建造时,寺基方七里,房屋八百多间,佛一万多座,耗铜四万多斤,费工七十多万人。现存主塔高近七十公尺,十六层,为方形密檐式空心砖塔,是中国现存座塔最高者之一。
而后的大理国,把崇圣寺搞成皇家的寺院,还在千寻塔之外又增加了两座皆为十层、高四十二公尺的八角形密檐式空心砖塔,形成了一个著名的三角形,这个三角形后来成为大理乃至云南的标志。
这个千寻塔,身份地位比我们前面提到的任何一个塔都高一些,因为它是中国四大名塔之一,通常排名第二。
(所谓四大名塔,除了千寻塔外,其他三座都在中国古代文明的核心地带,排名第一的叫嵩岳寺砖塔,位于河南登封太室山南麓的嵩岳寺内,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多角形—多达十二角且等边—密檐式砖塔;排名第三的叫释迦木塔,通常我们也叫它应县木塔,位于山西应县佛宫寺内,是世界现存最古老最高大的全木结构高层塔式建筑;而一眼看上去最漂亮的那塔则排名第四,却在前面我们已经多次提到的中镇霍山,位于处于霍山南麓山西洪洞广胜寺内,它满塔身都镶嵌了黄绿蓝三彩琉璃,俗称琉璃塔,每逢红日高照,琉璃塔金碧辉煌、熠熠闪光,折射出七彩斑斓,远眺仿佛彩虹飞天,故得名曰飞虹塔。这些个塔,我们后面可能还会提到的。)
大理国的皇帝主要是白族,和汉族不大一样,他们的皇帝不搞终身制,一旦年纪大了,就把位置让给继位者,他们把这个离休叫做避位。皇帝离休之后就跑到崇圣寺出家养老。当然,大理最后一位皇帝避位却是因为忽必烈渡过金沙江把大理国灭了给闹的,就没有避位到崇圣寺里。当时的大理国,佛教是国教,因为皇帝的老子是和尚,几乎全国人都信教,成了著名的佛国,别人都把大理国叫做妙香国。
金庸写的《天龙八部》里,天龙寺也就是崇圣寺内就住着大理国前任甚至前前任皇帝,以及诸多皇亲国戚身份的武林高手,那庙里还保存着一部特厉害的武功秘籍,叫什么六脉神剑,手一指就可发挥威力,和激光枪功能几乎差不多的,扳机一扣(一运气)就杀人可以无形的。当然,最早避位(并非自愿)的却是金庸那书里的主人公之一的段誉,而段誉也显然不是小说中写的那个十分花心的翩翩美少年,据说长得还比较粗矿和难看,自然也不可能从庙里搞到他家父辈的神秘武器。
金庸的书很有名,在中国几乎妇孺皆知,我去崇圣寺的时候,导游讲得最多的就是那本小说了。我觉得这个事情蛮好玩,就用最正经的七律打了一回油:
七律—过崇圣寺
苍山暮色雾新浓。三塔巍巍镇万峰。
缘水影阴开佛国,或云寺院蕴天龙。
观音终被铁蹄绝,避位惜无神剑踪。
试问今崇谁一圣,纷纷游客说金庸。
(现在文人特别流行用正体字而反对简化字,认为简化字降低了表达手段,这事我总体上是赞同的,毕竟简体字里有些不同意义的字合并成一个显得必要性不强,容易产生歧义,而且让我在写诗押韵时有些不爽。但同时,我又颇有些不以为然,比如这首诗就只能用简化字,不然,缘水和或雲就无法形成如此漂亮的借对流水了。)
大理比这个崇圣寺和三塔还有名的就是那个蝴蝶泉了,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小时候读书,那篇叫做《澜沧江边的蝴蝶会》的课文几乎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地方,连大旅行家徐霞客都盛赞过这里,(其实,徐霞客盛赞过的地方多了去了)。当然还有一部极其有名的电影《五朵金花》(那个时代,总共就那么几部片子,翻来覆去的放,想不有名也难,何况这部片子内容风格还独特一些),也向那些不读书的人好生介绍了这口泉和泉边的合欢树,所谓金花,实际上是当地白族对女子的通称。
所以,我到大理的时候,明知道那里早就不怎样,但还是要去一趟的。去的时候,蝴蝶基本没看到,只看到当地为了发展旅游,让许多金花穿得花枝招展,载歌载舞的,丝毫不考虑我们汉族所说的花蝴蝶往往是指男人,倒让我想起了那个把枇杷写成琵琶,而后写了“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的故事来,不由又打了一回油。
七律—蝴蝶泉
风花雪月主城徽。百载名泉势渐微。
未识合欢树犹在,先疑多彩蝶何稀。
满池黄叶伤清影,一族金花振羽衣。
游客似温霞客梦,枇杷终较管箫肥。
不过,蝴蝶这个词,一旦落入象我这样有学问的人眼里,不光能想到那个著名的梁山伯、祝英台化蝶的故事,还能想到另外一个著名的庄子和他玩的梦蝶故事。
庄子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富有诗人气质的哲学家,虽然和老子并称老庄,但和严谨的老子不同,这个家伙率性而为(死了老婆鼓盆而歌),思想活跃(写出《逍遥游》那样一大堆东西和搞出“安知鱼乐”事件的人…),文采飞扬(还是《逍遥游》等,他几乎就是中国散文的鼻祖),喜欢编一些寓言故事来表达他的思想,好听的说法就是:庄子的寓言有汪洋恣肆的想象,缜密精微的哲理,生动细腻,挥洒自如。说白了,却是这厮整个就一胡说八道,不折不扣是个逻辑严密的神经病。
可惜,这样一个好玩的家伙,却被道教拖去做了南华真人,当然是皇帝封出来的,而且是著名皇帝唐玄宗封的,而那部精彩绝伦的《庄子》一书还得了《南华真经》这个大煞风景的名字。
更可惜的是,和老子并称的庄子,居然被道教隐宗妙真道搞去当了祖师爷,说他是东极青华大帝又称太乙救苦天尊的化身。这个太乙救苦天尊,只位列道教六御之中,连通常所说的四御都混不进,地位可比三清系列的老子整整差了一级半。(这个级别问题,以后再细说。)
所谓庄生梦蝶的故事,其实特别简单,据他自己说是这样的:
这个叫庄周的家伙有一次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悠闲自在地飞来飞去,很是得意。突然之间醒来,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庄周。这事要搁别人,肯定就那么过去了,可刚才说过了,这个道家思想开创者之一的家伙脑子有些毛病,当然,但凡最后能想出点名堂的人脑子都有些毛病,不过毛病的地方或者方向有些区别而已。庄周被这件事情彻底搞糊涂了,他想了好些个年头都没弄清楚。庄周弄不清楚的问题是:到底是他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它变成了庄周。
当然,在那些年的胡琢磨里,庄子还是颇有成果的。
(实际上,一般情况下,只要你对一件事情下功夫去琢磨,总是能有成果的,不管那件事情看上去多么的荒诞不经。所以我总对那么立志在打电脑游戏之类事情上有所成就的孩子予以道义上的支持。)
庄子琢磨的成果之一是:不管是庄周梦里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里变成了庄周,蝴蝶与庄周毕竟是不一样的,它们之间的转化也就是物与物之间的转化,是一种所谓物化。进一步上升到对人生人死的理解上,那么人生人死只是一种物的转化。宇宙是一个循环不已的大混沌。就宇宙整体而言,从一无所有的朦胧状态变为有形有象的明晰世界,又由有形有象的明晰世界回归到无形无象的朦胧状态;在有形有象的明晰世界中,由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又由另一种东西变成了第三种东西。如此而已,永无止境。人生人死不过是这一大流变中的一个瞬间,生生死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庄子琢磨的成果之二是:究竟是梦还是醒,是庄周还是蝴蝶,人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追究。因为人们的认识标准是相对的,根本无法正确认识事物。针对当时的百家争鸣,庄子认为根本就是一团糨糊,是无法搞清是非的。甲乙两个人进行辩论,甲胜了乙,真的是甲对乙错吗?反过来也一样。或者干脆还是两个人全对或者全错,两人都无法决定,只好请丙来断定,结果丙来,不管同意谁的,同样是无法断定丙就是对的。所以,不管来多少人,都同样无法断定谁是谁非。实际上,是非问题是永远搞不清楚的。
是非问题是永远搞不清楚的,这是一个光辉的论断,几乎是唯一只是不非的理论,可惜后来的那些人搞不懂,天天非得争个你是我非的。当然,还有象我这样的家伙,虽然比较懂,但觉得庄子那个神经病搞的东西很好玩,不妨也可以争论争论。
我在大理很少见到蝴蝶,估计都被那个庄子弄去搞理论研究了,本准备去指点指点庄子他老人家,免得他出点什么问题,可惜,我在那里的时间太短,当天傍晚就要坐火车走了,只好把主要的时间都给风花雪月了。
现在的大理,这个号称一生中不得不到的城市,俨然已经有了新的卖点,那就是前面那诗里提到的所谓风花雪月,即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这些个新近著名的大理四景。
实际上,下关的风、上关的花我都没什么感觉,苍山洱海也去了,雪是看到了,月亮却是等不及了,只好丢下一首词算是宣告到过大理了。
(当然,我后来还是去过多次大理,但似乎也再无写东西的兴致了。)
那词是这样的:
鹧鸪天—过大理
咏絮人称才不凡。思之偶觉未多难。而今船过苍山下,只道苍山撒了盐。
行洱海,钓银蟾。风宵憾远许空谈。拈花但怕惊蝴蝶,误与庄生作便函。
又扯远了,继续说慧思治水。
虽然我们刚才乱扯了好久,但那和尚摸白虎的脑袋时间并没有多久,顶多一分钟左右,那白虎就有动作了。
白虎爬过去,把慧思手持的禅杖拱平,把另外一头衔在嘴里,带着慧思往庙里走,一直把慧思带到般若寺的后面。
人们远远的跟着,看到白虎把慧思带到庙后的一处坡地,把禅杖的一头放在地上,大啸数声,然后跃入山林,迅速不见。
慧思再次招来众僧,在禅杖所在地进行开挖,又成了一口水井。
钦差继续赐名曰虎跑泉(这个名字似乎也泛滥得一塌糊涂)。
井差不多了,慧思布置智无率众僧连夜进行后续工程。等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寺院里好多地方都有竹子做的水管,一抽卡口就有水流出来(这个是否是人类最早的水龙头,我一直没抽出时间考证),连菜地里都接上了自来水,两口水井那里自然也处理得漂亮干净,井口也砌上了石头。
据我所知,这是人类最早的大型自来水供应系统之一。
当然,我们知道,关于这个更能体现佛祖人文关怀的虎跑泉水井地址发现过程,首功同样是那位智无大师,实际上,那只白虎也是智无大师装扮的,反正天也黑了,旁人离得远根本就看不清楚。
我知道的慧思治水大体就是这样的。
有人说了,挖个水井就叫治水?
这个根本不奇怪,就算现在依然算,前不多年,我们有位水利部长,整天就念叨着“吃水不忘挖井人”这句我们小学一篇课文的题目,把他修成功但没搬进去的办公楼以外的水利基金拿到西北大山里打井,不管那些又大又深的坑里出不出水,都体现着浓郁的人文关怀。
当然,我心目中的治水,倒一直落在治理大江大河上,所以我从来就不打井,更没有那所谓的打井立碑的念头。
当年,我离开三峡前往溪洛渡的事情有些眉目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长诗,后来每回看这首诗,不禁还是要大大自我感慨一番。也许是自己的感慨多了,也就懒得强行抓着人家一起去感动。
当然,强行抓着领导、重要人物和相关群众一起去感动是符合时宜或者说当今的惯例和风尚的,几乎所有的先进材料都是基于这个中间目的而布局、编撰和修订的,以达到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最终目的。
而我写这样的东西,大抵就不准备拉他们了,也许看在我讲了这么多好玩的故事的面上,在座的愿意当做好玩的东西看它一眼几眼的,当然,谁如果一定要感慨或者感动一下,那也很正常,不会感激涕零。
古风—坝上
久做红尘客,号称山水郎。位难居一事,诗易过千章。入夜生游兴,霏微亦未妨。驱车临坝顶,重拾少年狂。三峡有奇峻,恬然气自昂。千秋之浩淼,隐逸在高塘。天幕成倾盖,云头下岳阳。绵连数百里,一气正苍苍。谁执青砼盏,殷勤向我觞。欲斟波万顷,沉醉水中央。缓缓穿烟瘴,灰灰几近盲。偶然疑路断,忽又见昏黄。终尽泄洪右,停车眺八方。冥蒙之破碎,扑面竞腾骧。寂定之山影,虚无不敢忘。我知山淡泊,不屑我张扬。闭目求心静,孤身伫立长。安全帽作伞,烟雨线如芒。汩汩生幽意,单衣渐觉凉。巍巍绝高处,体泰似飞翔。四下皆明矣,云烟不使藏。东南悬默片,峡谷荡寒璋。汹涌事重启,河流如换行。自然时代谢,人力偶能当。大泽之吞吐,圆融比盛唐。涛声徐入耳,疑是奏潇湘。断续浑如梦,声声向禹王。百川皆未废,可许说寻常。江上知音者,莫如张子房。楚歌今已歇,无事足牵肠。算彻功名册,一般谋稻粱。轻风何絮絮,似与我商量。月最新春好,川江合夜航。十年霜两鬓,万册蚀灯旁。下笔犹豪气,凭栏莫感伤。浮光湿我影,冷冷折青墙。
说到治水,其实还有个人比前面提到的大禹更让人喜欢,通常,我们把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冰。
实际上,在留下的秦朝典籍中,对于李冰这个人没有任何的记载,直到一百多年后的西汉朝,司马迁在《史记》中才第一次提到这个人:蜀郡守冰,凿离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于成都之中,此渠可以行舟,有余则用于避浸,百姓享其利。(这个事情,说的当然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都江堰了;沫水,大抵就是岷江,也有人说是青衣江,还有说大渡河的;而穿于成都的二江,应该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府河和南河了,但也有人说是另外两条。)
一直到过去两百年左右的《汉书》中,班固才给这个加了个姓氏:李。(关于这个姓李的问题,后来也有许多说法和疑似证据,我却总想起唐朝李贺那句“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的诗来,实在是有才得一塌糊涂。)
和当下流行的揭秘一样,事情总是越远去越清晰。
对李冰如何治水喋喋不休介绍经验的却是六百年以后东晋常璩编撰的《华阳国志》,书里大肆宣讲李冰如何放火烧山烧掉坚固的岩石,凿了一个引水口(宝瓶口)、形成离堆(分出去的那部分),而打通玉垒山,使岷江水能够畅通东流,如何实现深掏滩低作堰的战略部署,鱼嘴分水堤如何调节分水,飞沙堰如何排沙,终使岷江的水患得到了治理,从此,蜀中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成都也成了一年成邑、三年成都的天府之国中心。当然,这本书里也没有怎么提到李冰其人籍贯生卒升迁之类的事情。
后来的一些故事往往是从《华阳国志》这些书开始演绎出来的,他们让李冰治理了多处水患,还开创了最早的井盐工业,又有了一个儿子,那儿子可能就是前面提过的那个和孙猴子杀得不可开交的二郎神的某一个变种,甚至他自己还成了一个会法术能下河杀妖怪的家伙。
几十年前,几个大学教授决定研究点什么以成就点什么,他们选择的就是都江堰何时建成这个话题,经过他们长时间艰苦而无效的考证和讨论,最后达成共识,约定了某个时间作为结论性意见,并且得到了所谓学术界和有关领导的承认,于是,有关部门就在照壁上大书“都江堰建于公元前二百五十六年”。
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根据现存典籍,公元前二百五十六年之后没有修那座著名水利工程的任何直接和间接证据。
我们再一次看到了历史到底是怎样写成的。
从刚才的论证中,我们已经知道,其实,关于李冰的任何一切文字,包括那个最著名的太史公留下的文字,实际上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我能够真正确认的,只是大概是秦国或者之前的某个人在某个时候在成都灌县这个地方真的给我这个行业留下了一个无可挑剔、至今还能使用的典范工程和文物精品。
更深意义一点说,那是人类第一次对长江干流进行了主动性的干涉,是一次无比成功的破坏自然。
(岷江长期以来就被当作了长江的干流,虽然明清以后人们把金沙江认定为长江干流,但丝毫不妨碍古人的伟大,当然,可能也因为这个原因,为了不让李冰他们遗憾,我后来就一直在现在的长江干流金沙江上破坏自然。)
和大禹被动性治水不同,这个工程主动性极强,一开始就有非常明确和积极的谋取利益思路,并且获得了充分成功。不管当时有没有预算要谋取两千多年的利益。
应该说,对于李冰这个名字,我认为也许是个许多人集合后的代号,但一直把这个名字或者代号当作我这个行业真正的祖师爷,或者说,大禹和他就类似著名的江西诗派搞的什么远祖(陶渊明)和近祖(杜甫)。
在那些专家眼里,和我讨论这样的问题大概真的就要成与夏虫言冰了。同样的原因,我也一直装着认同他们那样的说法,当然,如果我哪天混到要靠卖写现在这样的东西过日子,抑或我的名气某天和他们差不多甚至大过他们,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去都江堰的时候,正好有些微微雨(真不知道,怎么我老赶上雨),特别是走在那摇晃着的安澜桥上,冷雨如芒,确实适合于发所谓旷古之幽思的,自然就想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的意思,便有诗云:
七律—过都江堰
江是茫茫羌雪化,烟经漠漠古今凝。
飞沙低堰擒龙始,分水离堆荫蜀兴。
即便英雄真姓李,但由史记独言冰。
安澜桥寂时飘屑,玉垒山青总似陵。
而我去乐山看大佛的时候,就蛮有把李冰当成自己人或者以现代李冰自居的味道。
大家都知道乐山的大佛,也知道那里是著名的三江汇合之处,那三条江就是前面说过的岷江、大渡河和青衣江,但没有多少人知道乐山有个比都江堰大得多的离堆。那离堆叫乌尤山,原来和这边的凌云山是一体的,传说后来是李冰为了减少水患,用在都江堰用过的办法把中间打通,修了一个很大的泄洪道,使三江之水可以不用拐太大的弯就可以流下去。这个事情,不少典籍中有记载,但都不是太详细。
记载得详细的当然是那个被联合国批准为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乐山大佛的修建。
在李冰搞完传说的泄洪道工程之后差不多一千年,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唐明皇折腾的被历史叫作开元盛世,乐山大佛工程在筹备十几二十多年后宣布正式开工。
乐山大佛开凿的发起人是海通和尚。海通本来是贵州人,在家乡一带出家多年,名气也没怎么混出来,就决定跑到这个叫嘉定亦称嘉州的地方念经,争取混个好前程。于是,海通离乡别家,来到凌云寺,并且混成了方丈。
凌云山下乃三江汇聚之处,每当汛期有山洪暴发,三股洪水合起来直扑山脚绝壁,卷起千堆雪,声势还是很大的,就算有旁边李冰的泄洪道,也不能确保绝无毁坏农田、倾覆舟楫的事故。
海通和尚觉得这是个可以炒作的概念,就满世界吆喝,说江水泛滥成灾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里有一个莫大的妖怪在水里兴风作浪,如要制服江水,必须镇住水妖,要想镇住水妖,只能开凿一尊大佛,佛法无边,灭这么个水怪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实际上,海通和尚原来在贵州搞过几次寺院改造工程,也苦读过几本水利方面的书籍,大体相当于一个有一些经验的工程师,他早就知道,大佛建成与否减少水患没有必然的影响,但开凿过程出现的岩石下江肯定会形成一道长江护岸,对抑制那急流冲山也就是所谓的千堆雪是有相当作用的,起码从现象上就有很大的改观。至于以后大水来依然如故的死人破财,海通也想好了退路和对策,反正佛家也是讲因果的,大佛肯定不需要管水妖之外的报应之类的情况。
海通的设计相当宏伟,那佛像用的是弥勒佛坐像,佛像和两百多丈高的山一样高,宽也有近百丈,工程大得一塌糊涂(估计工程小了,凿出来的石头也不够护岸所需),后来所谓“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说的便是这个。
当然,海通搞的这个弥勒佛像,和后来我们经常看到的那个大肚能容的笑和尚完全不同,长得基本和如来佛一样,实在是庄严得一塌糊涂。
实际上,在海通和尚那个年代,弥勒佛根本就不会笑,他作出一副笑天下可笑之人的模样是在五代之后的事情。
弥勒原本是姓,梵文为Maitreya,读起来大致是梅达莉亚或者梅但利耶,甚至有些象西方基督教圣母玛丽亚的读音。而弥勒的名字叫阿逸多,意思大概是“无能胜”。据说此佛常怀慈悲之心,故又称“慈氏”。弥勒之读成弥勒,是从新疆的一种叫吐火罗语的古老语言音译过来的,而那古老语言之中的弥勒原本却是根据慈氏意译的,于是就这么扯远了。当年的玄奘就准备把弥勒回归梅但利耶的称呼,只是没有成功。
因为弥勒佛是如来钦定的接班人,所以也称未来佛。弥勒佛是中国民间普遍信奉、广为流行的一尊佛。据说弥勒与释迦是同时代人,后来随释迦出家,成为佛弟子,但比释迦死得早。释迦曾讲,弥勒离开此世间后,将上生兜率天宫,在那儿与诸天演说佛法,直到释迦佛灭度后五十六亿六千万年(按天上的时间算是四千年)时,才从兜率天宫下生,来到人间,到那时,弥勒将托生于某城中一个名叫某某的大臣家中,降生、出家、成道、说法,其经历一如释迦牟尼佛,成佛后将在华林园龙华树下三次说法,广度众生。弄得有鼻子有眼的。
在我国,弥勒信仰的流行蛮早,实际上,佛教最早进入中国,主要就是弥勒信仰。现在的甘肃炳灵寺石窟中还有西秦时侯绘制的弥勒像。五代、宋以前的弥勒像,主要有菩萨形和如来形两大类,分别根据《弥勒上生经》和《弥勒下生经》创作。菩萨形的弥勒像主要是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宫为诸天说法时的形象,长得漂亮而清秀,这时的弥勒像是菩萨装束,两脚交叉而坐,或是以左脚下垂,右手扶脸颊的半迦思维形,表示弥勒在兜率天宫等待下生的情形;而如来形的弥勒像则是下生成佛后的形象,与释迦佛的造像没有多大区别。大致从北魏开始,中国逐渐流行对弥勒下生的信仰,同时也开始出现穿上佛装的弥勒佛像。海通的设计图纸就是按照这个来的。
而我们通常看到的笑口弥勒佛像,其实是按照一个名叫张契此的和尚形象塑造的。
契此和尚是五代时明州(今浙江宁波)人,他出生的那个村就叫长汀村,所以又自号长汀子。(从取这号来看,估计这个张契此也没多少文化。)这斯经常手持锡杖,杖上挂一布袋,出入于市镇乡村行乞游化。他身材矮胖,大腹便便,且言语无常,四处坐卧。据说他能预知晴雨,与人言吉凶颇为应验,后来也混了许些名气,许多人都知道有个布袋和尚。
当然,布袋和尚最成功的炒作反倒是他死的时候。大约是公元九百十几年,布袋和尚坐化于明州岳林寺,死前留下一偈曰: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于是,岳林寺的和尚认定他是弥勒转世,为他建塔供养。到宋朝崇宁年间,岳林寺开始为他建阁塑像。此后,江浙一带就逐步流行一种按布袋和尚形象塑成的袒腹大肚、喜笑颜开的笑口弥勒像,并将他安置在天王殿中,令人一进山门就有皆大欢喜的感觉,深受世人喜爱,大大提高了各庙宇的经营业绩。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此后前门大肚弥勒的布置就成了所有寺庙的定制。
杭州灵隐寺前飞来峰上五代、宋元时所刻的各种佛教造像中,就有这样一尊弥勒像,所雕的弥勒佛像倚坐于山崖上,光头现比丘相,双耳垂肩,脸上满面笑容,笑口大张。身穿袈裟,袒胸露腹,一个按着一个大口袋,一手持着一串佛珠,乐呵呵地看着婆娑世界的各色人等。
灵隐寺开山那和尚慧理是个洋人,来自西方发达社会的天竺,大抵是佛的代言人,他一看飞来峰(当时不叫这名),就说:这就是从须弥山飞走的那小峰,在天竺时,多有神灵隐于其间。于是建庙,于是得名。不过,我到那个长得跟大个儿的太湖石假山一般的著名所在的时候,总觉得那谎扯得不是最精彩,心想如果在那一线天里还能弄点佛家名堂出来么,或者能让我小小佩服一下的,于是便如布袋和尚一般的笑,随后口占一绝:
佛曰是飞来。
森然石一堆。
早知峰有隙,
依隙设莲台。
说到灵隐寺,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康熙皇帝给它改名字的故事,当时康熙答应给寺院题匾,大概也喝得有点高,一笔下去,就让这个“靈”字的雨部占了纸张的三分之二还多,下边那么多笔画没法安排,正没主意的时候,有个善于拍马屁的官员手上写了个“雲林”,装作磨墨来解围,这样,灵隐寺就多了个云林禅院的名字,但似乎一直就没叫开。
灵隐寺的风物,我感觉稀奇的不多,除了门口飞来峰的弥勒,就只有大雄宝殿里那号称东南第一高的佛像让我惊讶了一下,毕竟那东西有将近二十公尺高,倒也巍峨雄峻,气势逼人,似乎比那飞来峰要很高一截,(其实要矮不少,主要是气势足,任何东西,一旦有了气势,总不免有高大的感觉)。刚刚说到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灵隐寺这佛可感觉比山高了,自是不凡得很。
我参观大雄宝殿的时候,正好赶上庙里给人作法事,顺口问了导游一句得多少钱一场,那导游估计是对庙里不通过他们就直接搞经营很有意见,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贵得离谱,还大肆批判灵隐寺贪图钱财。我知道,那些得了道的高僧,本不在乎那几个钱的,但收得太少总是有失身份,就随口来了个顺口溜批驳导游:
御笔云林在,
东南佛自高。
法因名寺贵,
未肯限酬劳。
接着说乐山大佛。
要搞这么大一个工程,首要问题便是资金筹集。要知道,海通和尚可不象在衡山的慧思和尚那么有钱,为了筹集资金,他整天捧着他那张图纸和一尊尺把高的大佛模型,四处化斋,积少成多,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努力,终于弄到了相当大的一笔钱,当然,离大佛工程预算还有更相当大的差距。
海通和尚等不及了,一来老是只说不做,人们都开始失去兴趣了,极不利于进一步的筹资;再者由于要节省经费,长期勤俭节约,营养一直不大够,身体已经不大支持得住,眼睛也早不大好使了,只怕可折腾的日子也不多了。所以,海通决定正式开工。
开工典礼搞得非常隆重,海通几乎把嘉州所有官员名士都请来出席,为了铺设主席台,还把凌云寺前面的那块场地平整得镜面一般,排了上千张椅子用来请拿到了嘉宾请柬的坐,没有请柬的人只好买门票入场,还只能在老远的地方踮起脚尖伸起脖子。甚至还有人准备弄条船,不顾生命危险,跑到水里面看。海通怕出事故,也为了能多筹集些门票资金,就模仿传说中赤壁之战的曹操,雇了几十条大船,用铁索连成一起,搞了一个巨大的水中看台,票价定得比岸上还高,居然还是供不应求。
大佛开工那些天,能够搞到大佛开工典礼的请柬哪怕就是一张门票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典礼正在进行,海通看到工程终于要动工了,且万众瞩目,下一步的资金运作估计也很有操作空间,不禁有些喜形于色了。
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有一个没有收到请柬的地方官吏,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税务所长之类的人带了一批人来了,把海通和尚叫回寺里,声称要按照大唐规定收取建造税、资源使用税、投资方向调节税、治安保护费和政府管理费等等。据我所知,这些规定在嘉州一直就有,也一直征收着,但海通对经济法规一直就没搞清楚,还以为人家是没有收到请柬来故意刁难的(其实就是免税手续换张门票的事儿),十分气愤,当场两眼发黑,晕了半天才醒来,眼睛却是一时看不见了。和尚实在舍不得辛辛苦苦化来的钱,就有些耍赖,摆了个后世著名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说了一句后来被人大书特书的话:自目可剜,佛财难得。那官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家伙,看到海通这样子,觉得好笑,说了一句悔恨终生且使他万世不得翻身的话:尝试将来。谁知道那和尚以为自己眼睛再也看不见了,马上拿出尖刀,自剜其目,用盘接住,捧到官吏面前。可怜的官吏见无意中把事情惹大了,不由大吃一惊,赶紧逃离,回去之后还被撤职查办了。
这个事情,后来的韦皋也就是大佛竣工时候的负责人在凌云山刻就的《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里有一些记录,和我知道的情况大体差不多,只是比较偏向海通和尚。
海通抗了税募集的那点钱,搞这么大的一个工程还差得很远,实际上只够雕个佛头的,而海通在大佛开工之后不久就圆寂了(即使不剜目也活不了几年了),工程也就断断续续起来。但由于动静闹得比较大,搞到当时的益州长使后来升做剑南节度使的章仇那里去了,章仇是个崇佛的人,不光免了大佛的税费,捐助了一些自己的工资,还上奏唐明皇拨了一部分盐麻税款作为政府补助,让那工程得以继续实施。但还是没修完,章仇就离开四川,工程也停工了。(这个很正常,一般来说,官员工程往往随着官员的调动而终止,除非是升官了。)
直到几十年后著名的韦皋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时候,才下定决心,把大佛作为政府形象工程,不光动用国家财政预算,还自己拿出了几年工资募捐,亲自筹款,亲自挂帅,时不时还亲自坐镇指挥,由于韦皋是著名将领,连吐蕃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号召力极强,几乎整个四川都动起来了,一时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经过十几年,终于大功告成。韦皋是这么形容当时的盛况的:万夫竞力,千锤齐奋,大石雷坠,伏螭潜骇。
由于募捐太多,钱有富裕,韦皋在修完大佛底下的莲花宝座后,还给大佛搞了个福利分房,修了个巨大的相当于二十多层楼那么高的天宁阁,把佛像给装了进去,可惜后来被张献忠放了把火,让大佛只好露宿三江口。此外,韦皋还在山上各处雕了无数的小佛像和其它辅助工程。
这个韦皋,后来能被封为南康郡王,大佛或者可能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我第一次去乐山大佛的时候,是个初秋,叶子都红了,自然就有些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感觉,水却没多大,丝毫找不到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风采。关于大佛,不光那阁看不到了,底下的莲花宝座也找不到痕迹,大佛还有些风化,弄得脏兮兮的,甚至旁边那些小佛像都风化得一塌糊涂,所以,更能引起我兴趣的是对面乐山市区的高楼和江中那长长的汀线形成的奇妙构图。
和李冰不同,海通虽然知道一些水利学知识,但对地质学肯定一窍不通的,凭心而论,他设计的这个在红砂岩土质为主的山上搞的雕刻工程比正宗治水大师李冰搞的乌尤离堆工程从工程寿命到工程效用都差了N个档次。
但有趣的是,因为其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像,便名气要大N个档次。
甚至前些年有游客发现整个凌云山(包括乌尤部分)有些象人的样子,便名其睡佛,胡扯什么乐山大佛正好建在睡佛的心胸之处,而那埋海通和尚的凌云塔正是所谓生命之根,寓意深刻得一塌糊涂,丝毫不考虑这样的山形随便哪个地方都能找出几个来,比它象的不计其数。
实际上,乐山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连名字取得都好玩得不得了。比如这个乌尤山,怎么听都是乌有山,示其原本的非独立性;而一个水多的地方,居然就叫乐山,纵然它直接套用了孔老二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但我还是觉得好笑,特别是跟这号称治水的大佛挂起钩来。
偶尔自命现代李冰的我来到乐山,名字方面则更有趣了。我在互联网上叫三江有月,人们简称三江,也曾经有不少人说我从长相到性格就跟弥勒差不多。
文字存在的意义,要不有趣,要不具有伟大意义或者伪大意义,这是我很多年一直鼓吹的,这么有趣的名字帐,不算算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口占一绝:
愁染山红叶半烟。
嘉州一带最堪怜。
三江不惹佛前事,
漫与长汀说野禅。
就这么算算自然不够,何况,我总觉得乐山这个地方是我(或者李冰)的地盘,被那大佛蒙混了好久,自然还应该继续跟他讲讲理或者耍耍赖:
凌云小坐对江衢。
落叶萧萧隐木鱼。
我莅嘉州休客许,
当知月比尔先居。
那天晚上,我坚决地住进了嘉州宾馆,特意选择了最高一层靠江一侧,因为坐在窗子边上就可以看到三江和大佛,准备待理论上应该出现的一轮圆月映入江中的时候看看大佛的表情,是否可以变得象那个长汀子布袋和尚一般可爱。
大佛似乎不大愿意,傍晚还好好的天,等吃过晚饭,乌云密布,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还一下就是大半夜。不光大佛遮住看不见,楼底下的那个三江也似乎看不见了。但楼上的这个所谓三江又似乎什么都能看到感觉到,(当然,这么个大半夜还坐在那里不睡觉的家伙,多少都会有点神经病),于是又笑:
乐山乐水兴如何。
夜宿高楼笑雨沱。
我与江天早无碍,
君身混沌法无多。
口占这个玩意一旦搞多了,总是觉得有些话说得不够实,还不够庄严。一般情况下,七律这种文体显然要庄严许多,所以,次日离开乐山,回到办公室以后,还是抽空隆重庄严了一把:
七律—过乐山大佛
斑斑红土亦庄严。独占凌云千百年。
弥勒忍看江汇恶,韦公终续海通缘。
怀仁有乐乐因智,剜目无功功在权。
纵是法身曾寄与,须知真理未流传。
六祖慧能在曹溪说不是风动是心动,我亦不能免俗,不同时候去乐山大佛总是有不同的心境。由于我后来在峨眉山脚下弄了个别宅,也经常有一些朋友过来,有时候也带他们去看看大佛,顺便客串一把导游,那时候写的东西则显然要轻松许多:
五律—偕友过乐山大佛
穆穆凌云下,朱龛万物崇。
徒生烟水媚,不入故人瞳。
分理千山外,收归一掌中。
纵横同友析,俯去大江东。
由于很多人说我跟弥勒差不多,自然对这个家伙研究得比较多,自然也就要把弥勒的各种状态搞清楚,自然,处于青年状态的菩萨形弥勒像我也是看过的,最早那次是在西宁的塔尔寺。
塔尔寺又名塔儿寺。得名于大金瓦寺内为纪念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大师(这位宗喀巴有两个徒弟,一个是达赖,一个是班禅)而建的大银塔,藏语称为“衮本贤巴林”,意思是:“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寺”。它座落在湟中县鲁沙尔镇西南隅的连花山坳中,是我国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六大寺院之一。
塔尔寺初建于明嘉靖三十九年也就是公元一千五百六十年,不过才四百多年历史。那庙依山就势,错落而建,以八宝如意塔、大金瓦殿、小金瓦寺、花寺、大经堂、九间殿等为著名建筑,而塔尔寺诸佛殿装饰的堆绣、壁画和酥油花,被人们称为艺术“三绝”,其中尤以酥油花最为有名。
我去塔尔寺的时候,对那些建筑和藏传佛教的一些东西兴趣不大,随便看着,一路就直奔青年时期的弥勒而去,要说有点印象的,除了酥油花怪怪的味道和近乎要化掉的模样外,就是那庙由于经营压力比较小(门票收入全部自留)而很少见汉族庙里通常可见的扩展业务,倒是显得清净和庄严了不少。
弥勒的菩萨像、如来像和胖和尚模样,跟我的发展过程颇有相似之处,所以,当我见到青年时期的弥勒的时候,作为形象已经更接近张契此的我,自然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他说点什么,有诗为证:
古风—塔尔寺见弥勒菩萨相
识得枯荣道。酥油花漫掉。众雕皆木然,独与君相照。似我少年时,形容何俊俏。许之以未来,济世当焜耀。汇水事凌云,或称窥篞篎。庄严伟岸间,渐渐趋孤嶠。大腹忽然隆,自嘲为德劭。恬闲意气舒,皆可非关要。袋里是乾坤,莫开混沌窍。悠悠入世人,觉悟其高妙。纵历四千余,慈心犹屎尿。无须随我归,相视嘿嘿笑。
般若寺的开寺仪式,远没有乐山大佛开工仪式那么隆重,人来得并不是太多,当然,能来的都是有身份的。程序跟现在差不多,不过是重要来宾陆续讲话,讲完了,再揭个幕就得了。由于当时没有成熟的扩音设备,大声讲话比较费嗓子,来宾讲话一般时间都相当短,不象现在谁上去都能说个个把半小时的,自然也就显得比较简单了。
实际上,这个仪式搞得相当成功,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预定的方案进行。
做到这一点相当不容易,很多仪式都会多多少少出一些问题。
其实,不光仪式,甚至包括国家和企业管理在内,其它的事情也都这样,这个世界最能干的家伙就是平稳得什么事情都不出,能够把业务干得近乎无聊和乏味的家伙。
可是,人们习惯崇拜那些力挽狂澜的人,哪怕那些狂澜是因为这些个被崇拜的家伙搞得不够好才弄成的。
当然,很多时候,力挽狂澜是为了弥补别人的错误。
比如公元两千零六年的卡塔尔多哈亚运会开幕式,就差点出事了,不过那回力挽狂澜的是一匹马。
大型运动会开幕式上最重要的活动是点火仪式,一般来说,别的方面就算出点事情也没什么,比如美国的亚特兰大搞奥运会的时候就闹出个炸弹事件,但由于不在开幕式,更不是点火,似乎也不是太丢人。
多哈组委会关于点火的构思是这样:那位喜欢体育、爱出风头、据说还是赛马队队长的阿拉伯王子骑着马沿着搭建的陡峭斜坡冲上三百多公尺高的点火台,然后点燃圣火。意外的发生之前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王子策马狂奔,很是得意,马似乎也够威风,随随便便就快爬到顶了,但意外就在即将成功那时候到来,组委会忽略了一点,从来不怎么下雨的多哈那几天连续下大雨,那长长的斜坡早就湿滑得一塌糊涂,湿滑的斜面终于让马蹄打滑了,而且是前马蹄,那马几乎已经摔倒,我对当时王子脸部的颜色很有兴趣,可惜电视里没有出现特写镜头。
可是,事故终究没有发生,那匹马似乎比王子还讲脸面,它硬是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刹那控制住身体,并重新加速,冲上了点火台。
后来的电视镜头里,马的表情是看不到的,终于出到了风头的王子,激动和兴奋的表情下,后怕也是显而易见的。
实际上,更多的力挽狂澜不过是设计方案的一部分。因为只有这样,才显得戏剧性,才更能体现力挽狂澜者的风采和法力,宣传效应才会达到上佳效果。
我在三峡的时候,碰到过类似的事情。
某个单位在搞一个并不困难的围堰,而且是最不困难的下游围堰。通常,下游围堰合拢的速度慢于上游围堰,换句话讲,上游龙口总要比下游龙口小很多,这样,从上游龙口进入的水流不会对下游产生任何的影响。这是个基本常识。实际上,他们当时只需要跟在上游围堰后面慢慢跟进就万事大吉的,但那个单位似乎有些不甘寂寞,他们终于选择某个时机,抢先进占让下游龙口小于上游后搁置起来,任水流对下游围堰进行冲刷,终于使刚刚进占的下游围堰被冲走许多,龙口慢慢被冲大,直到大于上游围堰的龙口。
这个噱头很没有档次,知识含量相当低,但似乎蒙大多数行业以外的人是足够了,所以,知识含量更低的电视台和报纸网站在第一时间进行报导,说该单位采取了好多有效的措施(加了几个大石块而已)经过何等艰苦的奋战才克服了这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困难,工程终于顺利进行。
当时,我在外地出差,看到电视、网站里的这个新闻,不由微微一笑。后来想想,觉得那单位其实蛮精明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由外行做判断和下结论的。就如慧思的那些精彩并恰如其分的花招,岳神、白云道长甚至那些官员儒生们恐怕多半都是能够识别但没想到,佩服尚且不及,自然不会轻易说破,(何况,说破了也不一定有多少人信)。
那单位不过花了点大石块的成本,就达到了如此好的效果,让我大为钦佩,不由信口打了一回油:
此日长江事未平。
但由椽笔奉豪英。
只需几块随波石,
便得狂澜力挽名。
所以,我们在历代小说中看到最牛人物的出现,都是在无数相对低能儿做了很长时间工作,终于要出现作者不允许出现的结果的时候。他的出现,宣告此前一切不过是些游戏而已。
这样的办法是不能写进历史的,但人们往往用这样的办法写历史。
历史也往往只是一个游戏。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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