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文选
王维（699－759），字摩诘（jié），盛唐时期的著名诗人，官至尚书右丞，世称“王右丞”。原籍祁（今山西祁县），迁至蒲州（今山西省永济），晚年居于蓝田辋川别墅，汉族。其诗、画成就都很高，苏轼赞他“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尤以山水诗成就为最，与孟浩然合称“王孟”，晚年无心仕途，专诚奉佛，故后世人称其为“诗佛”。著有《王右丞集》，存诗400首。
王维诗文选
相思
（又名《江上赠李龟年》）
红豆1生南国2，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xié）3，此物最相思。
注：
1红豆：又名相思子，一种生在江南地区的植物，结出的籽像豌豆而稍扁，呈鲜红色。2南国：南方。3采撷：采摘。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zhāo）雨浥（yì）轻尘1，客舍青青柳色新2。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3。
注：
*元二：姓元，排行第二，作者的朋友。使：出使。安西：指唐代安西都护府，治所在龟兹城（今新疆库车）。
1渭城：即秦代咸阳古城，汉改渭城。朝雨：早晨下的雨。浥：湿。2客舍：驿馆，旅馆。柳色：柳树象征离别。3阳关：在今甘肃省敦煌西南，为古代通西域的要道。
鸟鸣涧*
人闲桂花1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2鸣春涧中。
注：
*鸟鸣涧：鸟儿在山涧中鸣叫。
1桂花：此指木樨，有春花、秋花等不同品种，这里写的是春天开花的一种。2时：时而，偶尔。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zhūyú）少一人。
注：
此诗原注：“时年十七。”说明这是王维十七时的作品。王维当时独自一人漂泊在洛阳与长安之间，他是蒲州（今山西永济）人，蒲州在华山东面，所以称故乡的兄弟为山东兄弟。九月九日是重阳节，中国有些地方有登高的习俗。《风土记》云：“俗于此日，以茱萸气烈成熟，尚此日，折萸房以插头，言辟热气而御初寒。”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1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注：
*鹿柴(zhài），养鹿的地方，“柴”同“寨”、“砦”，用树木围成的栅栏。
1返景：返影。太阳将落时通过云彩反射的阳光。景，通”影“。
竹里馆*
独坐幽篁（huáng）1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注：
*此诗为《辋川集》第十七首。竹里馆是辋川别墅胜景之一，房屋周围有竹林，故名。
1幽篁：幽深的竹林。
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1，属国过居延2。征蓬3出汉塞，归雁入胡天4。
大漠孤烟直5，长河6落日圆。萧关逢候骑7，都护在燕然8。
注：
*使至塞上：奉命出使边塞。使：出使。
1单车：一辆车，车辆少，这里形容轻车简从。问边：到边塞去看望，指慰问守卫边疆的官兵。2属国：有几种解释：一指少数民族附属于汉族朝廷而存其国号者。汉、唐两朝均有一些属国。二指官名，秦汉时有一种官职名为典属国。属国，即典属国的简称，汉代称负责外交事物的官员为典属国，唐代有时以“属国”代称出使边陲的使臣，这里诗人用来指自己使者的身份。居延：地名，汉代称居延泽，唐代称居延海，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北境。又西汉张掖郡有居延县（参见《汉书·地理志》），故城在今额济纳旗东南。又东汉凉州刺史部有张掖居延属国，辖境在居延泽一带。此句一般注本均言王维路过居延。然而王维此次出使，实际上无需经过居延。因而林庚、冯沅君主编的《中国历代诗歌选》认为此句是写唐王朝“边塞的辽阔，附属国直到居延以外”。3征蓬：随风远飞的枯蓬，此处为诗人自喻。4归雁：雁是候鸟，春天北飞，秋天南行，这里是指大雁北飞。胡天：胡人的领地。这里是指唐军占领的北方。5大漠：大沙漠，此处大约是指凉州之北的沙漠。孤烟：赵殿成注有二解：一云古代边防报警时燃狼粪，“其烟直而聚，虽风吹之不散”。二云塞外多旋风，“袅烟沙而直上”。据后人有到甘肃、新疆实地考察者证实，确有旋风如“孤烟直上”。又：孤烟也可能是唐代边防使用的平安火。《通典》卷二一八云：“及暮，平安火不至。”胡三省注：“《六典》：唐镇戍烽候所至，大率相去三十里，每日初夜，放烟一炬，谓之平安火。”6长河：一说指流经凉州（今甘肃武威）以北沙漠的一条内陆河，这条河在唐代叫马成河，疑即今石羊河。7萧关：古关名，又名陇山关，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候骑：负责侦察、通讯的骑兵。王维出使河西并不经过萧关，此处大概是用何逊诗“候骑出萧关，追兵赴马邑”之意，非实写。候骑：一作“候吏”。8都护：唐朝在西北边疆置安西、安北等六大都护府，其长官称都护，每府派大都护一人，副都护二人，负责辖区一切事务。这里指前敌统帅。燕然：古山名，即今蒙古国杭爱山。这里代指前线。《后汉书·窦宪传》：宪率军大破单于军，“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此两句意谓在途中遇到候骑，得知主帅破敌后尚在前线未归。
山居秋暝（míng）*
空山新雨后1，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2。
竹喧归浣（huàn）女3，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4，王孙自可留5。
注：
*暝：日落，天色将晚。
1空山：空旷，空寂的山野。新：刚刚。2清泉石上流：写的正是雨后的景色。3竹喧：竹林中笑语喧哗。喧，喧哗，这里指竹叶发出沙沙声响。浣女：洗衣服的姑娘。浣：洗涤衣物。4随意：任凭。春芳：春天的花草。歇：消散，消失。5王孙：原指贵族子弟，后来也泛指隐居的人。此处实亦自指。留：居。此句反用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之意，反映出无可无不可的襟怀。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hào）道1，晚家南山陲（chuí）2。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3。
行到水穷4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sǒu）5，谈笑无还期6。
注：
*别业：别墅。
1中岁：中年。好：喜好。道：这里指佛教。2家：安家。南山：即终南山。南山陲：指辋 川别墅所在地，意思是终南山脚下。陲，边缘，旁边，边境。3胜事：美好的事。空：白白地。4穷：穷尽，尽头。5值：遇到。叟：老翁。6无还期：没有回归的准确时间。
积雨辋川（wǎng）庄作*
积雨空林烟火迟1，蒸藜（lí）炊黍（shǔ）饷东菑（zī）2。
漠漠3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zhuàn）黄鹂4。
山中习静观朝槿（jǐn）5，松下清斋折露葵6。
野老与人争席罢7，海鸥何事更相疑8。
注：
*积雨：久雨。辋川庄：即王维在辋川的宅第，在今陕西蓝田终南山中，是王维隐居之地。
1空林：疏林。烟火迟：因久雨林野润湿，故烟火缓升。2藜：一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食。黍：谷物名，古时为主食。饷东菑：给在东边田里干活的人送饭。饷：送饭食到田头。菑：已经开垦了一年的田地，此泛指农田。3漠漠：形容广阔无际。4阴阴：幽暗的样子。唐夏木：高大的树木，犹乔木。夏：大。啭：小鸟婉转的鸣叫。鸟的宛转啼声。黄鹂：黄莺。5“山中”句：意谓深居山中，望着槿花的开落以修养宁静之性。习静：谓习养静寂的心性。亦指过幽静生活。槿：植物名。落叶灌木，其花朝开夕谢。古人常以此物悟人生枯荣无常之理。6清斋：谓素食，长斋。露葵：经霜的葵菜。葵为古代重要蔬菜，有“百菜之主”之称。7野老：村野老人，此指作者自己。争席罢：指自己要隐退山林，与世无争。争席：典出《庄子·杂篇·寓言》：杨朱去从老子学道，路上旅舍主人欢迎他，客人都给他让座；学成归来，旅客们却不再让座，而与他“争席”，说明杨朱已得自然之道，与人们没有隔膜了。“海鸥”句：典出《列子·黄帝篇》：海上有人与鸥鸟相亲近，互不猜疑。一天，父亲要他把海鸥捉回家来，他又到海滨时，海鸥便飞得远远的，心术不正破坏了他和海鸥的亲密关系。这里借海鸥喻人事。何事：一作“何处”。
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1，穷巷2牛羊归。野老念牧童3，倚杖候荆扉4。
雉（zhì）雊（gòu）5麦苗秀，蚕眠6桑叶稀。田夫荷（hè）锄至7，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8，怅然吟式微。
注：
*渭川：渭水，源于甘肃鸟鼠山，经陕西，流入黄河。田家：农家。
1斜阳：一作“斜光”。墟落：村庄。2穷巷：深巷。3野老：村野老人。牧童：一作“僮仆”。4倚杖：靠着拐杖。荆扉：柴门。5雉雊：野鸡鸣叫。《诗经·小雅·小弁》：“雉之朝雊，尚求其雌。”6蚕眠：蚕蜕皮时，不食不动，像睡眠一样。7荷：肩负。至：一作“立”。 8即此：指上面所说的情景。9式微：《诗经》篇名，其中有“式微，式微，胡不归”之句，表归隐之意。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1，秋水日潺湲（chán yuán ）2。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3。
渡头余落日4，墟里上孤烟5。复值接舆醉6，狂歌五柳前7。
注:
*辋川：水名，在今陕西省蓝田县南终南山下。山麓有宋之问的别墅，后归王维。王维在那里住了三十多年，直至晚年。裴迪：诗人，王维的好友，与王维唱和较多。
1转苍翠：一作“积苍翠”。转：转为，变为。苍翠：青绿色，苍为灰白色，翠为墨绿色。2潺湲：水流声。这里指水流缓慢的样子，当作为“缓慢地流淌”解。3听暮蝉：聆听秋后的蝉儿的鸣叫。暮蝉：秋后的蝉，这里是指蝉的叫声。4渡头：渡口。余：又作“馀”。5墟里：村落。孤烟：直升的炊烟，可以是倚门看到的第一缕村烟。6值：遇到。接舆：陆通先生的字。接舆是春秋时楚国人，好养性，假装疯狂，不出去做官。在这里以接舆比裴迪。7五柳：陶渊明。这里诗人以“五柳先生”自比。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又碰到狂放的裴迪喝醉了酒，在我面前唱歌。
辛夷坞（wù）*
木末芙蓉花1，山中发红萼（è）2。
涧（jiàn）户3寂无人，纷纷开且4落。
注:
*辛夷坞：长满辛夷花的坞。坞：周围高而中央低的谷地。此为《辋川集》第十八首。
1木末芙蓉花：即指辛夷。辛夷，落叶乔木。其花初出时尖如笔椎，故又称木笔，因其初春开花，又名应春花。花有紫白二色，大如莲花。白色者名玉兰。紫者六办，办短阔，其色与形似莲花，莲花亦称芙蓉。辛夷花开在枝头，故以“木末芙蓉花”借指。木末：树梢，枝头。芙蓉花：此指辛夷花，因芙蓉花与辛夷花形相似，花色相近。2萼：花萼，花的组成部分之，由若干片状物组成，包在花瓣外面，花开时托着花瓣。3涧户：一说指涧边人家；一说山涧两崖相向，状如门户。4且：又。
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1。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2。
泉声咽危石3，日色冷青松4。薄暮5空潭曲，安禅制毒龙6。
注:
*过：过访，探望。香积寺：在长安县（今陕西省西安市）南神禾原上。
1入云峰：登上入云的高峰。2钟：寺庙的钟鸣声。3咽：呜咽。危：高的，陡的。“危石”意为高耸的崖石。4冷青松：为青松所冷。5薄暮：黄昏。曲：水边。6安禅：为佛家术语，安静地打坐，指身心安然进入清寂宁静的境界，在这里指佛家思想。毒龙：佛家比喻俗人的邪念妄想。见《涅槃经》：“但我住处有一毒龙，想性暴急，恐相危害。”
从军行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尽系名王颈，归来献天子。
早春行
紫梅发初遍，黄鸟歌犹涩。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
爱水看妆坐，羞人映花立。香畏风吹散，衣愁露沾湿。
玉闺青门里，日落香车入。游衍益相思，含啼向彩帷。
忆君长入梦，归晚更生疑。不及红檐燕，双栖绿草时。
赠李颀（qí ）
闻君饵丹砂，甚有好颜色。不知从今去，几时生羽翼。
王母翳华芝，望尔昆仑侧。文螭（chī）从赤豹，万里方一息。
悲哉世上人，甘此膻腥食。
赠裴十迪
风景日夕佳，与君赋新诗。澹然望远空，如意方支颐。
春风动百草，兰蕙生我篱。暧暧日暖闺，田家来致词。
欣欣春还皋，淡淡水生陂（bēi池塘）。桃李虽未开，荑萼满芳枝。
请君理还策，取告将农时。
送綦毋（qíwú）秘书弃官还江东
明时久不达，弃置与君同。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
念君拂衣去，四海将安穷。秋天万里净，日暮澄江空。
清夜何悠悠，扣舷明月中。和光鱼鸟际，澹（dàn恬静安然）尔蒹葭（jiānjiā）丛。
无庸客昭世，衰鬓(bìn )日如蓬。顽疏暗人事，僻陋远天聪。
微物纵可采，其谁为至公。余亦从此去，归耕为老农。
送高适弟耽归临淮作
（坐上作）
少年客淮泗，落魄居下邳(pī)。遨游向燕赵，结客过临淄(zī)。
山东诸侯国，迎送纷交驰。自尔厌游侠，闭户方垂帷。
深明戴家礼，颇学毛公诗。备知经济道，高卧陶唐时。
圣主诏天下，贤人不得遗。公吏奉纁(xūn浅红色）组，安车去茅茨（cí）。
君王苍龙阙（què），九门十二逵（kuí ））。群公朝谒（yè ））罢，冠剑下丹墀（chí古代殿堂上经涂饰的地面）。
野鹤终踉跄（liàngqiàng走路不稳），威凤徒参差（cēncī高低不齐）。或问理人术，但致还山词。
天书降北阙，赐帛归东菑。都门谢亲故，行路日逶（wēi ）迟。
孤帆万里外，淼（miǎo 水大的样子）漫将何之。江天海陵郡，云日淮南祠。
杳冥（yǎomíng天空，高远之处）沧洲上，荡漭（dàngmǎng广阔无边）无人知。纬萧（wěi xiāo编织蒿草）或卖药，出处安能期。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一作《送别》）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既至君门远，孰云吾道非。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置酒临长道，同心与我违。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孤村当落晖。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别綦毋潜
端笏（hù古代朝见时大臣所执的竹板）明光宫，历稔（rěn庄稼成熟）朝云陛（bì帝王宫殿的台阶）。诏（zhào告知）刊延阁书，高议平津邸（dǐ高级官员的住所）。
适意偶轻人，虚心削繁礼。盛得江左风，弥工建安体。
高张多绝弦，截河有清济。严冬爽群木，伊洛方清泚（qīngcǐ清澈明净）。
渭水冰下流，潼关雪中启。荷蓧（hédiào）几时还，尘缨待君洗。
别弟妹二首
（一作卢象诗）
一
两妹日成长，双鬟将及人。已能持宝瑟，自解掩罗巾。
念昔别时小，未知疏与亲。今来始离恨，拭泪方殷勤。
二
小弟更孩幼，归来不相识。同居虽渐惯，见人犹未觅。
宛作越人语，殊甘水乡食。别此最为难，泪尽有余忆。
春中田园作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负）锄觇（chān暗中察看）泉脉。
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临觞（shāng古代酒器）忽不御，惆怅（chóuchàng愁闷）远行客。
西施咏*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1]久微。朝仍[2]越溪女，暮[3]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4]，贵来方悟稀。邀人傅香粉[5]，不自着罗衣。
君宠益娇态[6]，君怜无是非。当[7]时浣（huàn 洗）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8]邻家子，效颦（pín）[9]安可希。
注：*西施：春秋时期越国美女。《吴越春秋》：“苎（zhù ）萝山鬻（yù卖）薪之女，曰西施、郑旦，饰以罗谷，教以容步，三年学成而献于吴。”
[1]宁：一作“又”。
[2]仍：一作“为”。
[3]暮：一作“暝”。
[4]殊众：不同于众，出众。
[5]傅香粉：即搽脂敷粉。香：一作“脂”。《史记》：“孝惠时，郎侍中皆傅脂粉。”
[6]娇态：妩媚的姿态。南朝梁简文帝《咏舞》：“逐节工新舞，娇态似凌虚。”
[7]当：一作“常”。浣纱：即洗衣服。《寰宇记》：“会稽县东有西施浣纱石。”《水经注》：“浣纱溪在荆州，为夷陵州西北，秋冬之月，水色净丽。”
[8]持谢：奉告。一作“寄言”，一作“寄谢”。邻家子：一作“邻家女”。
[9]效颦：仿效西施皱眉。比喻胡乱模仿，效果极坏。《庄子·天运》：西施病心而颦，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效其颦，富人见之，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彼知美颦而不知颦之所以美。安可希：怎能希望别人的赏识。
老将行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Yè）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虚度光阴）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yǒu 窗户）。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Yǐng）川空使酒。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吴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故南阳夫人樊氏挽歌
石窌（jiào收藏东西的地洞）恩荣重，金吾车骑盛。将朝每赠言，入室还相敬。
叠鼓秋城动，悬旌寒日映。不言长不归，环佩犹将听。
桃源行
（时年十九）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隩（wēiwēi曲折幽深的山坳河岸），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cuán）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qiáo柴）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hè深谷，深沟）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曲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洛阳女儿行
（时年十六，一作十八）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cōng青白杂毛）马，侍女金盘鲙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赠吴官
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空摇白团其谛苦，欲向缥（piāo 同“飘”）囊还归旅。江乡鲭鲊（qīngzhǎ）不寄来，秦人汤饼那堪许。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屩（juē草鞋）捞虾富春渚（zhǔ中小块陆地）。
羽林骑闺人
秋月临高城，城中管弦思。离人堂上愁，稚子阶前戏。
出门复映户，望望青丝骑。行人过欲尽，狂夫终不至。
左右寂无言，相看共垂泪。
赠裴迪
不相见，不相见来久。 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
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送梓州李使君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汉女输橦（tóng草棉）布，巴人讼芋田。文翁翻教授，不敢依先贤。
待储光羲不至
重门朝已启，起坐听车声。要欲闻清佩，方将出户迎。
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了自不相顾，临堂空复情。
归嵩山作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tiáodì 遥远）嵩（sōng 山高）高下，归来且闭关。
答裴迪辋口遇雨忆终南山之作
淼淼（miǎo水大的样子）寒流广，苍苍（灰白色）秋雨晦（夜晚）。
君问终南山，心知白云外。
闻裴秀才迪吟诗因戏赠
猿吟一何苦，愁朝复悲夕。
莫作巫峡声，肠断秋江客。
杂诗三首
一
家住孟津河，门对孟津口。
常有江南船，寄书家中否。
二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三
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
心心视春草，畏向阶前生。
送沈子归江东
（一作《送沈子福之江东》）
杨柳渡头行客稀，罟（gǔ）师荡桨向临圻（qí边际）。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戏题辋川别业
柳条拂地不须折，松树披云从更长。
藤花欲暗藏猱（náo猕猴）子，柏叶初齐养麝香。
哭孟浩然
（时为殿中侍御史，知南选，至襄阳有作）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田园乐七首
（一作《辋川六言》，第六首一作皇甫曾诗）
一
厌见千门万户，经过北里南邻。
官府鸣珂有底，崆峒散发何人。
二
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
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
三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四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
五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
六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七
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
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
少年行四首
一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四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辋川集（王维、裴迪合著）
序
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zhài用树林围成的栅 栏）、木兰柴、茱萸沜（pàn同“泮”，岸边）、宫槐陌（mò田间东西方向的道路）、临湖言之有理、南垞（chá 小土山）、欹（qī 古同“攲”）湖、柳浪、栾家濑（lài 从沙石上流过的水）、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wù四面高中央低的处所）、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王维）
结庐（居住）古城下，时登古城上。古城非畴昔（往事），今人自来往。（裴迪）
华子岗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岗，惆怅（chóu chàng愁闷）情何极。（王维）
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晞（xī晒干）。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裴迪）
文杏馆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王维）
迢迢（tiáo遥远）文杏馆，跻（jī登）攀日已屡。南岭与北湖，前看复回顾。（裴迪）
斤竹岭
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王维）
明流纡（yū弯曲）且直，绿筱（小竹）密复深，一径通山路，行歌望旧岑（cén小而高的山）。（裴迪）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
日夕见寒山，便为独往客。不知深林事，但有麏（jūn 古同“麇”，指獐子）麚（qún聚集）迹。（裴迪）
木兰柴
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lán 山林中的雾气）无处所。（王维）
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幽兴何时已。（裴迪）
茱萸沜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傥（tǎng 洒脱）留客，置此芙蓉杯。（王维）
飘香乱椒桂，布叶间檀栾。云日虽回照，森沉犹自寒。（裴迪）
宫槐陌
仄（zè倾斜）径荫宫槐，幽阴多绿苔。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王维）
门前宫槐陌，是向欹湖道。秋来山雨多，落日无人扫。（裴迪）
临湖亭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王维）
当轩弥滉漾（huàngyàng广阔无边），孤月正裴回（徘徊）。谷口猿声发，风传入户来。（裴迪）
南垞
轻舟南垞去，北垞淼（水大）难即。隔浦（pǔ水滨）望人家，遥遥不相识。（王维）
孤舟信一泊，南垞湖水岸。落日下崦嵫（yānzī齐寿山），清波殊淼漫。（裴迪）
欹湖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王维）
空阔湖水广，青荧天色同。舣（yǐ停船靠岸）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裴迪）
柳浪
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不学御沟上，春风伤别离。（王维）
映池同一色，逐吹散如丝。结阴既得地，何谢陶家时。（裴迪）
栾家濑
飒飒（ sà风吹动的声音）秋风中，浅浅（水流急速）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王维）
濑声喧极浦，沿涉向南津。泛泛鸥凫（fú 野鸭）渡，时时欲近人。（裴迪）
金屑泉
日饮金屑泉，少当千馀岁。翠凤翊（ y ì飞）文螭（chī 没有角的龙），羽节朝玉帝。（王维）
萦渟（yínɡ tīnɡ水停滞不流）澹（dàn水波纡缓）不流，金碧如可拾。迎晨含素华，独往事朝汲（jí取水）。（裴迪）
白石滩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王维）
跂（qǐ踮起脚后跟）石复临水，弄波情未极。日下川上寒，浮云澹无色。（裴迪）
北垞
北垞湖水北，杂树映朱阑（lán 将尽）。逶迤（wēi yí蜿蜒曲折）南川水，明灭青林端。（王维）
南山北垞下，结宇临欹湖。每欲采樵去，扁舟出菰蒲（ɡū pú菰和蒲，湖泽）。（裴迪）
竹里馆
独坐幽篁（huáng竹林）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
来过竹里馆，日与道相亲。出入唯山鸟，幽深无世人。（裴迪）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
绿堤春草合，王孙自留玩。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裴迪）
漆园
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pósuō盘旋舞动，姿态优美）数株树。（王维）
好闲早成性，果此谐宿诺。今日漆园游，还同庄叟乐。（裴迪）
椒园
桂尊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王维）
丹刺罥（juàn缠绕）人衣，芳香留过客。幸堪调鼎用，愿君垂采摘。（裴迪）
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近腊月1下，景气2和畅，故山殊可过3。足下4方温经5，猥6不敢相烦7。辄8便往山中，憩感配寺9，与山僧饭讫10而去。北涉元灞11，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12，辋水13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14夜舂15，复与疏16钟相间。
此时独坐，僮仆静默17，多思曩18昔，携手赋诗，步仄迳19，临清流也。当待20春中，草木蔓发21，春山可望，轻倏22出水，鸥矫翼23，露湿青皋24，麦陇25朝雊26。斯之不远27，傥28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29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30相邀？然是中31有深趣矣，无忽32！因驮黄蘖人往33，不一34。
山中人35王维白。
注：
*秀才：唐代对参加进士科考试的人的称呼。
1腊月：农历十二月。古代在农历十二月举行“腊祭”，所以称十二月为腊月。2景气：景色，气候。3故山殊可过：旧居蓝田山很值得一游。故山，旧居的山，指王维的“辋川别业”所在地的蓝田山。殊，很。过，过访、游览。4足下：您，表示对人的尊称。5方温经：正在温习经书。方，正。6猥：不合时宜地；自谦之词。7烦：打扰。8辄（zhé）便：就。9.憩感配寺：在感配寺休息。感配寺，王维集中有游感化寺的诗，《旧唐书·神秀传》中说，蓝田有化感寺。感配寺可能是化感寺之误。10饭讫（qì）：吃完饭。讫，完。饭，名词作动词，吃饭。11北涉玄灞（bà）：近来渡灞水。比，俗本多误作“北”，系形近而误。涉，渡。玄，黑色，指水深绿发黑。12华子岗：王维辋川别业中的一处胜景。13辋（wǎng）水：即辋川，在蓝田南。14村墟：村庄。15夜舂（chōng）：晚上用臼杵捣谷（的声音）。舂，这里指捣米，即把谷物放在石臼里捣去外壳。16疏：稀疏的。17静默：指已入睡。18曩（nǎng）：从前。 19仄迳：狭窄的小路。迳，同”径“。20当待：等到。21蔓发：蔓延生长。22轻鲦（tiáo）：即白，鱼名。身体狭长，游动轻捷。23矫翼：张开翅膀。矫，举。24青皋：青草地。皋，水边高地。25麦陇：麦田里。26朝雊（gòu）：早晨野鸡鸣叫。雊，野鸡鸣叫。27斯之不远：这不太远了。斯，代词，这，指春天的景色。 28倘：或许，商量的语气。29天机清妙：性情高远。天机，天性。清妙，指超尘拔俗，与众不同。30不急之务：闲事，这里指游山玩水。31是中：这中间。32无忽：不可疏忽错过。33因驮黄檗（bò）人往：借驮黄檗的人前往之便（带这封信）。因，凭借。黄檗，一种落叶乔木，果实和茎内皮可入药。茎内皮为黄色，也可做染料。34不一：古人书信结尾常用的套语，不一一详述之意。35山中人：王维晚年信佛，过着半隐的生活，故自称。
六祖惠能禅师碑铭
（原题《六祖能禅师碑铭》）
无有可舍，是达有源；无空可住，是知空本。离寂非动，乘化用常，在百法而无得，周万物而不殆。鼓枻（yì船舷）海师，不知菩提之行；散花天女，能变声闻之身。则知法本不生，因心起见，见无可取，法则常如。世之至人，有证于此。得无漏不尽漏，度有为非无为者，其惟我曹溪禅师乎！
禅师俗姓卢氏，某郡某县人也。名是虚假，不生族姓之家；法无中边，不居华夏之地。善习表于儿戏，利根发于童心。不私其身，臭味于耕桑之侣；苟适其道，膻行（shānxíng善行）于蛮貊（南蛮北狄等未开化民族）之乡。年若干，事黄梅忍大师。愿竭其力，即安于井臼（jiù碓）；素刳（kū剖）其心，获悟于稊稗（bài tí杂草）。每大师登座，学众盈庭，中有三乘之根，共听一音之法，禅师默然受教，曾不起予；退省其私，回超无我。
其有犹怀渴鹿之想，尚求飞鸟之迹，香饭未消，弊衣仍覆。皆曰升堂入室，测海窥天，谓得黄帝之珠，堪受法王之印。大师心知独得，谦而不呜。天何言哉，圣与仁岂敢；子曰赐也，吾与汝弗如。临终，遂密授以祖师袈裟，而谓之曰：“物忌独贤，人恶出已。吾且死矣，汝其行乎！”
禅师遂怀宝迷邦，销声异域。众生为净土，杂居止于编人；世事是度门，混农商于劳侣。如此积十六载，南海有印宗法师讲《涅槃经》，禅师听于座下，因问大义，质以真乘。既不能酬，翻从请益，乃叹曰： “化身菩萨，在此色身。肉眼凡夫，愿开慧眼。”遂领徒属，尽诣禅居，奉为挂衣，亲自削发。
于是大兴法雨，普洒客尘，乃教人以忍曰：“忍者无生，方得无我。始成于初发心，以为教首；至于定无所入，慧无所依。大身过于十方，本觉超于三世。根尘不灭，非色灭空，行愿无成，既凡成圣。举足下足，长在道场，是心是情，同归性海。”商人告倦，自息化城；穷子无疑，直开宝藏。
其有不植德本，难入顿门，妄系空花之狂，曾非慧日之咎。常叹曰：“七宝布施，等恒河沙；亿劫修行，尽大地墨。不如无为之运，无碍之慈，宏济四生，大庇三有。”
既而道德遍覆，名声普闻。泉馆卉服之人，去圣历劫；涂身穿耳之国，航海穷年。皆愿拭目于龙象之姿，忘身于鲸鲵之口；骈立于户外，趺坐于床前。林是栴檀，更无杂树；花惟薝葡，不嗅余香。皆以实归，多离妄执。九重延想，万里骣诚，思布发以奉迎，愿义手而作礼。则天太后、孝和皇帝并敕书劝谕，征赴京城。禅师子牟之心，敢忘凤阙；远公之足，不过虎溪。固以此辞。竟不奉诏，遂送百衲袈裟，及钱帛等供养。天王厚礼，献玉衣于幻人；女后宿因，施金钱于化佛。尚德贵物，异代同符。至某载月日，忽谓门人曰：“吾将行矣。”
俄而异香满室，白虹属地，饭食讫而敷坐，沐浴毕而更衣。弹指不留，水流灯焰，金身永谢，薪尽火灭。山崩川竭，鸟哭猿啼，诸人唱言，人无眼目，列郡恸哭，世且空虚。某月日，迁神于曹溪，安座于某所。择吉祥之地，不待青鸟；变功德之林，皆成白鹤。
呜呼！大师至性淳一，天姿贞素，百福成相，众妙会心。经行宴息，皆在正受；谭笑语言，曾无戏论。故能五天重迹，百越稽首。修蛇雄虺，毒螫之气销；跳殳弯弓，猜悍之风变。畋渔悉罢，蛊冘知非。多绝膻腥，效桑门之食；悉弃罟网，袭稻田之衣。永惟浮图之法，实助皇王之化。
弟子曰神会，遇师于晚景，闻道于中年，广量出于凡心，利智逾于宿学。虽末后供，乐最上乘。先师所明，有类献珠之愿；世人未识，犹多抱玉之悲。谓余知道，以颂见托。偈曰：
五蕴本空，六尘非有。众生倒计，不知正受。
莲花承足，杨枝生肘。苟离身心，孰为休咎？（其一）
至人达观，与佛齐功。无心舍有，何处依空？
不著三界，徒劳八风，以兹利智，遂与宗通。（其二）
湣彼偏方，不闻正法。俯同恶类，将兴善业。
教忍断嗔，修慈舍猎。世界一花，祖宗六叶。（其三）
大开宝藏，明示衣珠。本源常在，妄辙遂殊。
过动不动，离俱不俱。吾道如是，道岂非吾？（其四）
道遍四生，常依六趣。有漏圣智，无义章句。
六十二种，一百八喻。悉无所得，应如是住。（其五）
谢除太子中允表
臣维稽首言：
伏奉某月日制，除臣太子中允。诏出宸衷，恩过望表，捧戴惶惧，不知所裁。臣闻食君之禄，死君之难。当逆胡干纪，上皇出宫，臣进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情虽可察，罪不容诛。
伏惟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陛下孝德动天，圣功冠古，复宗社于坠地，救涂炭于横流。少康不及君亲，光武出于支庶。今上皇返正，陛下御干，历数前王，曾无比德，万灵抃野，六合欢康。仍开祝纲之恩，免臣衅鼓之戮。投书削罪，端衽立朝，秽污残骸，死灭余气。伏谒明主，岂不自愧于心？仰厕群臣，亦复何施其面？天内省，无地自容。且政化之源，刑赏为急。陷身凶虏，尚沐官荣，陈力兴王，将何宠异？况臣夙有诚愿，伏愿陛下中兴，逆贼殄灭，臣即出家修道，极其精勤，庶裨万一。顷者身方待罪，国未书刑，若慕龙象之俦，是魑魅之地，所以钳口，不敢萌心。今圣泽含宏，天波昭洗，朝容罪人食禄，必招屈法之嫌。
臣得奉佛报恩，自宽不死之痛，谨诣银台门冒死陈请以闻。无任惶恐战越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