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亡唐兴七十年|卷一|第二章5.总管成了总持 而且还是菩萨

卷一 开皇、武德初年纪事

|第一章·杨隋李唐:两个王朝的建立

总管成了“总持”,而且还是菩萨

坐镇江南十年之久的大隋扬州总管杨广还是江南宗教的保护者。

由于父皇母后都笃信佛教,杨广当然不会不懂得宗教特殊的劝善化民、资助王化的政治功用,利用宗教收揽人心,也是杨广当年在江南的善行德政之一。

这当然不是杨广的一厢情愿,教派靠拢朝廷,教主联络皇上,政教互惠,既为教化,也为王化,在历史上也不乏先例。

更何况江南之地的佛、道二教自东晋以来已经兴盛了几百年,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佛、道二教在江南社会各个阶层都有极大的影响力,“南朝四百七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说的就是弥漫于南方上下的浓烈的宗教气息。

梁武以帝王之尊,曾四次入寺院为奴,由群臣费钱一亿赎回。

荒淫无道的陈后主也曾如法炮制。后来更在开皇九年(589)大隋灭陈之役开始之前,请来高僧智凯*(正字右边为“页”)等人祈祷泯灾,期求苟延残喘。

陈亡后,受到陈朝两代君王极高礼遇的佛教天台宗创始人的智凯*及其僧团也受到巨大打击,一时“金陵土崩,师徒雨散”,智凯本人也去了庐山。后来又是江南重叛,“寇贼交横,寺塔烧尽”,教界再次蒙受了巨大损失。

杨广就是在这种情势下移镇扬州的。

面对只有六十万人户的江南却有三十万参加反叛的严峻形势,杨广明白,朝廷在江南强制推行的所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教意在移孝为忠,提高中央集权,但却刚好与江南世族化国为家的意识形态直接冲突,要想平定局势,即要扬汤止沸,又要釜底抽薪,这就需要从宗教方面大做文章,以聚拢人心。

父皇年轻时曾以护法金刚自许,现在,年轻的晋王也以护法使者的面目出现了,他宣称——

近年奉诏专征,吊民罚罪。江东混一,海内又宁,塔安其堵,市不易业。……而亡殷顽民不惭怀土;有苗恃险敢恣螳螂,横使寺塔焚烧,如比屋流散,钟梵辍响,鸡犬不闻,废寺同于火灾,持钵略成空返,僧众无依,实可伤叹。

按他的说法,佛塔被毁,责任全在反叛分子;他对此表示遗憾,也表示同情,当然也就要有所行动。他要拉拢的首要目标就是江南佛教界的头面人物智凯*。

当年平陈,杨广与他失之交臂;在杨广之前坐镇江都的秦王杨俊也曾致书于他,后来又是隋文帝亲自致书“敬问”。有了这些铺垫,晋王杨广移镇江都之后,很快就派人给智凯*送去措辞恭谨的《初迎书》,同时还命有关部门修葺了大师以前所居之禅众寺,请大师前来,“愿忘怀受施”。

但既然是高僧,架子自然也大,再说毕竟没有打过交道,所以智凯*“初陈寡德”,辞不敢当;“次让名僧”,推诿不赴;再次又“后举同学”,以他人自代。

但杨广似乎是铁了心要学三请诸葛的刘玄德,终于使大师勉强答应前往江都,同时还有几个前提条件。

——“愿勿以禅法见期”,就是告诉杨广,不要指望我给你传授禅法;

——“虽欲自慎,终恐朴直杵人,愿不责其规矩”,也就是自己的独立人格不受侵犯;

另外还有坚持佛法不阿权贵、自由来去不得强买强卖等两条。

智凯*显然是还在迟疑观望,为自己预留后路。

杨广毫不迟疑,一一允诺。

于是就有了开皇十一年(591)十一月二十三日在江都城总管府内千金殿举行的千僧会,隆重迎谒智凯*大师。智凯*为杨广授菩萨戒,并为他取法名“总持”菩萨;杨广则恭拜智凯*为“智者大师”,且“奉送供给隆重转倍于前”。

从表面上看,大隋朝廷的扬州总管、皇子晋王在江都大弘佛道,恰与灭陈之时隋文帝对江南教界的严厉形成鲜明对照,但从实质上讲,手法不一的父子二人的目标却是绝对一致的,那就是都要将宗教活动置于王朝的严密控制之下,以加强对整个社会的统治。

成了师徒的杨广和智凯*两人后来的交往可以说是一波三折难以尽述,但究其实质而言,则始终围绕着控制和反控制、利用和反利用的主轴进行。

隋文帝早在灭陈后不久就敦促智凯*“以同朕心”,要他与朝廷保持一致;智凯却一直想自由地弘法传教,不管杨广如何秉承父皇旨意,竭力拉拢,想让大师成为帝王“家僧”,两人或书信往来,或当面交锋,心有佛祖因而桀骜不逊的大师始终没有就范。

而杨广也表现出惊人的耐心和极其成熟的政治手腕,始终对智凯*表现出相当的尊重。

智凯*来江都为杨广授菩萨戒那一次,杨广就有意让其为慧日道场住持,为己所用,以扩大对佛教界的影响。

但大师却坚辞不受,并且当面提出要回荆湘,去当阳玉泉山建立自己的精舍。那一次大师在江都城外住了几个月,始终未入慧日道场。

那几个月里,杨广多次派人给大师奉送礼物,百般延请,后来又几次亲笔修书,挽留大师,终无所获,最后不得不目送大师飘然而去。

可以摆脱晋王的纠缠,却无法摆脱皇权的压迫,进入荆湘传法的大师不久就遇到了麻烦,他举办的法会竟被当地官员粗暴遣散,显然是怕他以传教之名聚众谋反。

为了寻求政治庇护,大师致信请杨广做玉泉寺的大檀越。杨广欣然允诺不说,还致信荆州总管,请他对大师及所修玉泉寺多加关照。

同时还利用当年回朝述职的机会,向父皇奏告了自己和智凯*的交往,请求父皇的支持。隋文帝敕书匾额,为大师创办的精舍赐名“玉泉寺”,并敬问道体。

当今皇上的御笔亲题,无疑是一块威力巨大的金字招牌,大师的处境自然大为改观。

此前此后,师徒两人也一直书信不断,杨广一直没有放弃让大师重回江都的想法,大师也一直没有让杨广如愿以偿。

直到开皇十五年(595),由于晋王的恩惠和“致书累请”,大师不好再加拒绝,只好顺流东下,先到金陵栖霞寺,再到江都城外的禅众寺,但依然没有住进杨广最希望他法驾光临的慧日道场。

这一次大师在江都逗留到第二年三月左右。

杨广虚心求教,执弟子之礼甚恭,显然有想成为大师传灯的上首弟子的意思。大师给他送了自己所著的经书,但却断然拒绝了杨广要大师授禅传灯的要求。

希望落空的杨广大伤颜面又不好发火,居然派人暗中将大师的居所监视起来,不让他人接近。再留江都已毫无意义,大师再次飘然而去。

智凯*于开皇十七年(597)十二月二十四日末时安详入寂。

晋王杨广为延揽智凯*可谓费尽了心机,虽然最终也未能使其就范,但杨广利用佛道资助王化的事业却达到了预定目标。

这首先表现在他成功地争取到和智凯*同时代的另一高僧吉藏的支持,后者在杨广即位称帝后,成为大隋佛教界的首领人物。

另外,虽然智凯*至死也没有依附大隋朝廷,但他的门人弟子却在大师死后主动靠拢王权,天台宗也在杨广的政治扶持下最先成为独立的佛教宗派。

江都十年,大隋王朝的扬州总管又成了“总持”,而且还是菩萨。

在当时的形势下,这也许只是一次政治与宗教的互相利用,但也同时让我们明白,东方政治——哪怕是暗箱操作的宫廷政治,也并不全是翻云覆雨的阴谋诡计,甚至不乏文质彬彬温情脉脉的情感交流,就像西方的议会政治并不全是唇枪舌剑的喋喋不休一样。

革命哪里就真的全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暴烈的行动呢?

《剑桥中国隋唐史》对此有这样一段论述——

“晋王逐渐成为南方僧人和佛寺的虔诚和体贴的施主。

他命令他的军队收集因侵陈和以后的内战而散落在各地的佛经;在扬州王府的建筑群中设立一个专门收藏精选的经籍的馆堂;其余的经卷经过手抄,增至903,580卷,然后被分发给扬州及其他各地有功德的佛寺。

他在扬州建立四个道场,他召集学识渊博的佛道两教教士充当一段时期的王府的僧侣。智凯*死后,他继续成为天台宗主要的正式施主。

扬州迎来了文帝之后最受欢迎的人——晋王杨广

意义最重大的事件也许是扬州的建设规划,此规划开始给扬州添加它后来所具有的某些色彩和光辉,同时又赋予了建康作为文化中心长期拥有的那种繁荣和收引力。随着僧侣的南来北往,对南方僧人表示的特殊恩宠以及官方对信仰的赞助,反隋的情绪逐渐缓和,最后几乎化为乌有。”

晋王杨广卓越的政治才能就这样在扬州之地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安定江南的文治政绩,加上以前所积累的北御突厥、南灭陈朝的武功功勋,使他终于在朝中“声名籍盛,冠于诸王”,为他日后的冲天一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颗闪闪发亮的政治明星开始出现在大隋朝廷的天幕上,并且还将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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