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领向前 BY格雷格•伊根


莱拉和贾西姆在他们十万三千零九年的婚姻之后,开始思考起了死亡。他们懂得了什么是爱,养育了自己的孩子,也亲眼看见了自己子孙繁茂的世代。他们曾游历数十个世界,体验了上千种文化。他们也自学了很多东西,自己动手证明了许多定理,他们沉醉于体验各种艺术的感觉与技能之中。他们并没有体验过可能想像出来的所有的生活方式,然而,又有哪个空间能量大到容得下所有的无穷尽的排列方式?他们觉得,有些东西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但仍会有些事只会有一部分人去涉足。他们不愿摈弃自己的个性,不愿从早已安定的生活中走出来,更不要说机械地、无止境地去尝试所有人曾经做过的事。他们就是他们,他们所做过的一切,无论多少,都已经足够了。
然而,在生命结束之前,他们还想去尝试着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生命不够完美而需要些华丽的乐章来修饰。如果某种意外剥夺了他们谱写这曲华丽的乐章的机会,当他们离开后,他们最亲密的朋友可能便不会再记起他们,更不要说吊唁了。美丽总是会被人欣赏,而伤痛会逐渐被忘却。然而,这便是他们想要的。一旦他们达成了一致,便会全身心投入其中。
挑选一个计划并不是一件难事,那仅仅需要的是耐心。他们知道,当一切终于到来时他们会坦然面对。每晚睡前,贾西姆都会问莱拉,“你看见它了吗?”
“没有,你呢?”
“也没有。”
有时候,莱拉会梦见它,而当她醒来什么都没了。有时贾西姆能准确地感觉到它就隐藏在他的表层思想之下,而当他深究时只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小把戏。
很多年过去了,他们让自己沉浸在简单的快乐之中:摆弄花草、在海滩上游泳、和朋友聊天、抚养子孙。慢慢地,他们掌握了可以重复的消遣方式。然而,他们有时也会在晚上投掷一对色子,这样随机的选择可以让他们摆脱无名的选择的痛苦。
一天夜里,莱拉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仰望天空。他们也不过从家乡纳吉布出发,去过几个临近的有人住的星球,每次花在路上的时间就有好几十年。他们这样是为了让自己不和亲朋好友疏远,从而不感到压抑。事实上,阿迈尔根的文明已经遍布了整个银河系,即使是一个狂热的旅行家要要绕着星系转一圈也要花上二十万年的时间,然而在这么漫长的艰难跋涉中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周围的几十个世界已经足够旅行家们去遨游了,再远的地方无非是一点新奇加上无关紧要的重复。把它作为一种理想是一回事,而沉浸在把体验大量世界作为目标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目的地?莱拉眼中的天空的信息早已过时至少上百万年。那儿有着充满壮丽的星云与星丛的世界,当你乘坐飞船亲自经历这些时,便可真实地感受它们。但是,亲眼去看要比在纳吉布的图书馆看那些至善至美的图片好吗?眨眼的功夫一万年便过去了,当你醒来看见自己正站在绿色和紫罗兰色的云彩之下时,无论景色是多么美丽,都会感觉很突兀。
星星变得更加刺眼,这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这里的建筑、河流还有节日,即使这些东西能存在百万年,即使它们中的某些在文学上有独特的价值,而作为死亡的前奏曲没有一样东西能吸引她。如果世纪之前,她和贾西姆有一段心血来潮的爱恋,银河另一头的人们也分享了他们爱情的美丽与快乐,如果他们因无事可做而闲扯时,即使旅行将他们带向了一个死亡的世界,这样的爱情誓言也是有价值的。然而,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目的地,而现在要临时拥有一个也太迟了。
莱拉注视着巨型广告上渐薄的东西,这将她的注意力引向了银心周围的星星上。整个银河系都是阿迈尔根的辖区,在这儿多种文明成功地合并为了一种文明。但是,银心中还居住着另一个种族——阿洛夫,他们和他们周围的种群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所有试图送入其中的探测器都被很友好但毫不犹豫地拒绝并送了出来,更不要说准备在里面建设用于旅行的基础设施的工程先遣队了。甚至在阿迈尔根存在之前,阿洛夫就已经存在并保持与外界的隔离了。
关于这方面的新闻已经两万年前的了。如果她和贾西姆能到阿洛夫最里端去旅行,阿洛夫不去干扰而任其所至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事实上如果阿洛夫突然开放了它的边界,他们便是目睹了“融冰事件”的第一人。有挑战才值得一试。
她把贾西姆叫到花园里,指着满天的繁星,谈起了银河的简史。
“我们去哪儿?”他问道。
“尽可能地靠近阿洛夫。”
“然后呢?”
“试着观察他们,”她说,“试着了解他们,尝试各种办法与他们交流。”
“你以为这种方法以前别人没用过吗?”
“定是试过千百次了,但最近没有。也许在我们这边对他们的兴趣减弱时,他们变得更容易接受了。”
“也许恰恰相反。”贾西姆笑道。刚听到这个想法时他感到有些震惊,但现在他开始细细考虑起了这个想法。“这很难,我们正面临一个难题,但这可能不是徒劳的。”他拉起她的手,“我们明早再谈吧。”
第二天早上,他们两都被说服了。他们要在陌生人的门口安营扎寨,并设法把他们从冷漠中唤醒。
他们招集了在纳吉比的所有家人,大多数是孙子辈的和一些住在几十光年外的后裔们。莱拉和贾西姆没有等待,叫他们回家参加最后的告别。两百人挤在房子和花园里,还有两百多人呆在侧厅里。就像所有的聚会一样,人们闲聊、吃东西、唱歌。每当莱拉感觉气氛变得庄重时,她便开始试图缓和之。天色渐暗,每次莱拉亲吻她的孩子或孙子,每次她拥抱一位旧友时,她就会想:这可能是最后的一次相聚了。这也许并不是最后一次,但莱拉无法忍受一万多年的分别。每当她想到这所有的温馨都将隐于虚无,莱拉就努力地和每个人都打招呼。
将近黎明时分,整个聚会变得缥缈起来。人们穿着亦真亦幻的衣服,嬉笑着舞动他们虚幻般的身体。一切都是那么清静而柔和,一点也没有她记忆中的青年时期那种超现实般的激动。但莱拉仍然感觉到了淡淡的、让人眩晕的色调。当她的儿子卡里德转动着渐长的耳朵时,大家都明白了:房子已经将莱拉的灵魂从她身体中抽出,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但这次她可能不会再实体化再次拥有这具身体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人们纷纷离开了。莱拉与每个人一一惜别。她对贾西姆小声耳语道:“你也出窍么?”
“当然。”
人逐渐少了。房间也变得安静了。莱拉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似乎想去看看还是否还有人没有离开。她的儿女和朋友们在楼下抽泣,她小心地避开他们,径自去找贾西姆。
贾西姆正在他们的房间门口等她。
“你准备好了吗?”他温柔地问她。
“准备好睡上一千年。”她回答。

二 .

莱拉从她当初躺着的床上醒过来。贾西姆在她身边,窗外是黎明的景色,但却不是她平时所见的峭壁与海了。莱拉让房子给她介绍下时下的情况。经过了两万年接近光速的旅行,途中仅仅在中转站清洗时耽搁了一两微秒的时间,最终带他们的信息包安全抵达了那兹德克-B-比甘。这儿人并不多,而且已经被缩小到了与其人口相适应的模式。房子在一个他们觉得舒适的地方扎下营来。贾西姆动了动,睁开双眼,“早上好,感觉怎么样?”“变得更老了。”“真的?”莱拉停下来想了想,“也不是,只是有一点点,你呢?”“我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外面是哪儿了。”他起身,透过窗,仔细地看着外面。房子坐落在一个宽大、空旷的平原上,上面长满了黄茎干和绿茎干的蔬菜。他们可以以此为食,并且房子在他们尚在熟睡时就已开辟出了一小块种香料的园子。他舒展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去吃点早饭吧。”他们走下楼,钻进新造好的身体里,走向花园。温暖的太阳当空照着,没有一丝风。房子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农作的工具。旅行就是这样,空手而来、举目无亲。但阿迈尔根很支持人们旅行,当地的居民会尽他们的可能提供最好的机器。“这就是我们的晚年。”贾西姆若有所思地割下一根绿色茎干,“非常淳朴。”“说你自己吧,”莱拉反诘道,“我暂时还不会死呢。”她放下镰刀,连根拔起一株植物。早餐多却平淡。莱拉不愿改变自己对此的看法,她更喜欢制作那些她平时吃的食物,那些食物更能满足他们现在艰苦探索任务的巨大消耗。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都在探索周围的世界。房子旁边有条小河,正好可以作为水源。房子把太阳光也储存了起来,为他们提供所需能源。翻过几座小山,在约一小时脚程处,他们看见了另外一幢建筑,但是他们准备等一段时间再去认识他们的新邻居。因为空气的组分还需支持其它类型的新陈代谢,周围的空气闻起来稍微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但这并不是太让人烦心。黑夜刚开始便让他们觉得十分新奇。甚至在太阳还未下山之前,东边天空已然隐约出现了数颗星星。刚开始莱拉还以为那即将退却的蓝天上的几颗白点是某种奇异的大气现象,也许是因为温度下降而在平流层形成的小云彩。而当一切都变得清晰时,她叫上贾西姆和她一块儿坐在小河边共同欣赏银心的星景。这个时候,那兹德克正处在太阳和星群之间。黄昏时刻,阿洛夫那令人炫目的疆土的一半从东部天际扩展到了天顶。在渐暗天空的底色下,星星逐渐西移,只为显露出更多的辉煌。“我们值得为此一死吗?”贾西姆回屋时玩笑道。“要是你觉得这还不够伟大,我们可以马上回去。”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即使这次的旅途需要一万年的时间,我也准备好了。”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他们完全可以睡到户外,只是美景很分散。他们呆在楼下的侧厅里。莱拉看着家具留在墙上的奇怪的影子,她想,他们的邻居从未睡觉?等到我们去拜访他们,他们或许会问我们这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三.

数以千计的观测器绕着那兹德克旋转,它们被后来者修好然后又被他们怀着同样的目的给摒弃了。当看见原始空间上布满了破铜烂铁时——空间机器人会永生永世地维护轨道和清理垃圾——莱拉感觉这就像是她的前辈们的一座座坟墓。想到这里,她站在屋后的空地上,舒展视野,目及远方。只要他们愿意,那兹德克已经为他们提供了仪器,可以把别人的家伙什打回到真空中去。但很多被抛弃的观测器都功能完好,大部分都还处在待命状态,随时准备执行任何人的指令。莱拉和贾西姆坐在起居室里,把那些机器从千年的“冬眠”中唤醒。有些机器仍然在工作,进行着系统的观察,它们的主人失去兴趣后仍然在继续积累着数据。在银心拥挤的区域里,由于重力的破坏作用,这儿的星星比起银心的来式样更奇怪,轨道更不稳定。然而,行星还是被发现了。数以千计的探测器都从那兹德克被骗走,但有一个却漏了网,它成功地观测了阿洛夫的大气光谱长达一万两千年之久。在观测到的这些年里,所有星球除开可以解释的和纯粹的星际化学现象,没有一个星球有大气构成的迹象。这意味着在那儿没有荒蛮的生活和野蛮的工业。这并不能证明那儿无人居住,只能说明他们或者是已经达到一种不留人为痕迹的文明高度,或者是他们正在以一种完全不同于阿迈尔根中任何一种文明的方式在生活。银盘周围分布着十一种形态的生命形式,他们最终进化成了上百个种族,并拥有了一定的智力。从他们演化出的许多文明都拥有很强的适应性,但他们都坚持以肉体的方式存在。莱拉不会错过任何一种形式,但是,一个亚文明如此尚可理解,而整个种群都这样便不同寻常了。而事实上,阿迈尔根里文明相互交错的现象缘于各种族、各文明间的相互叠加。变化一开始,种群兴趣的重叠便是不可避免了。如果阿洛夫是个例外,他们的物质文明缩减为几个小小的处理器,而别无其它——而每个处理器都是以蚋作为能量的来源,分散在一兆光年的立方体星尘之中——那么,找到他们便是不可能的了。当然,那只是最坏的情况,也许不会发生。阿洛夫仍被认定为存在的唯一原因是每个射入银心的探测器都被他们某种东西打了回来。无论他们科技多么高明,都不可能无处不在:假使它设法跟踪、拦截并扭转了从数万条不同线路射入的亿万个探测器,那么根据信息流学上的相对论限制学说,说明了阿洛夫文明在银心边缘的所有星球上都存在着。莱拉和贾西姆让那兹德克给他们展示一下最近所有尝试飞入银心的简介,发现虽然过了四万年情况仍然没有改变。阿洛夫的边界并没有明显的障碍物的标记,但是在其边界地区50光年的范围内遍布着已经失效的探测器。某些探测器发出的信号会毫无警示地消失,而一个世纪后,它们又会再次出现在它们的消失点上,朝向相反的方向,飞回它们曾经飞来的地方。而那些飞回去的探测器检查出来却毫无损伤,只是它们消失的这几十年的数据却完全没了。贾西姆说:“阿洛夫一定是灭亡或是离开了。他们建造了完美的‘篱笆’,它现在仍在守卫着阿洛夫的废墟。”莱拉反驳道:“没有一个幅域覆盖了一个星系的文明可以完完全全地消失。有时候他们只是变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但却留下了后裔。”“这是历史的事实,但却不是宇宙的法则。”贾西姆说,“如果我们总是从阿迈尔根的角度看问题,我们将一无所获。正是因为阿洛夫是一个异类,我们才会来这儿。”“那也对。不过如果没有证据,我绝对不会承认他们已经灭亡。”“什么才算证据?几百万年的死寂还不算?”莱拉说:“沉寂可以说明很多东西。如果他们果真灭亡了,我们会找到更多决定性的证据。”“比如说呢?”“我们看到了,便会知道。”他们开始认真地做着工程,回顾以前的观测数据,除了准备食物、吃饭、睡觉决不停下。他们从未想过何时返回纳吉比,因为他们取得的任何进展都有可能因为最新的观测结果而过时。既然他们到来时情况尚未改变,莱拉希望能在他们离开之前能够真正地把问题解决。事实上,即使他们回到纳吉比也会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现在阿洛夫已经成为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如果尝试了所有的方法都失败了,他们就很难再安心地休息或沉醉于成功的幻想中了。不远万里来到这儿,他们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白日梦上,更不能把问题抛诸脑后而去享受那兹德克的田园般生活。因此,他们研究了以前所有曾经尝试过的办法,并用一种全新的视觉去看待旧的方法,希望能发现他们前辈们所未发现的东西。六个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贾西姆想到了放弃。“没有结果的。”他说,“是时候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去拜访我们的邻居了。”莱拉盯着他,仿佛他已丧失了理智,“拜访他们?怎么去?是什么让你觉得他们会对我们的突然到访表示欢迎?”他说:“是邻居,不是阿洛夫,还记得么?山那边的邻居,他们一定很想和我们谈谈的。”

  • 四.

  • 他们的邻居曾简要介绍了他们自己,并且很乐意与他们交流。贾西姆寄出了一份邀请,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然后等着回复。仅过了三天,他们就收到了回复。邻居并不愿麻烦地把家搬来搬去,询问莱拉和贾西姆能否去下他们的家。莱拉说:“为什么不呢?”于是他们约定了时间。邻居的介绍函中给莱拉他们介绍了关于他们的生理和社会方面的知识。他们是碳基的有氧呼吸生物,但是DNA却完全和贾西姆他们的不同。他们的祖先类似于一种长毛的大蛇,当其实体化时,他们会几十条住在一个窝里。他们个体的思想是完全独立的,但作为一个稳定的族群他们一般是群居的。为了能在午后赶到,莱拉和贾西姆上午稍迟点就出发了。天空的云彩很浓也很低,但却不太阴暗。莱拉发现,当太阳躲进云层里的时候,她甚至能看见银心边缘某些明亮的星星。贾西姆严肃地告诫他:“别看了,权当今天是放假。”蛇人的房子就像一个储水箱似的大桶,外面还覆盖着一些像苔藓一样,气味刺鼻的某种东西。他们到达的时候,三个主人已经等在那儿准备欢迎他们了,他们盘旋在青苔附近伸出的一个大管口上。他们的身体几乎和人一般粗大,长约十几米。他们头上长着一对朝前的眼睛,其它的感官器官都不是很明显。莱拉能分辨出他们的嘴,通过简介也了解了其后有多少排牙齿,但宽大的粉红色嘴唇闭着,几乎隐秘在灰色的皮毛之下。蛇人用一种低频率的敲打声交流着,他们的名字也很复杂,所以莱拉只取了他们名字中的一部分来简化三人的名字——蒂姆、约翰还有萨拉——她调整了她的翻译器,这样她就能分清谁是谁,谁在和她说话,谁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欢迎来到我们的家。”蒂姆热情地说道。“也谢谢你们的邀请。”贾西姆回答道。“我们的很久没有客人了,”萨拉解释道,“所以我们都很高兴见到你们。”“多久了?”莱拉问道。“二十年了。”萨拉说。“但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找寻一个安静的生活,”约翰解释道,“所以我们觉得这样很好。”莱拉心想:一个人数超过了一百的家族寻找了一个安静的生活,但是另一方面,不受欢迎的外来闯入者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一场与众不同的戏剧。“你们想到我们巢里去看看吗?”蒂姆问道,“不进去也没关系,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想见见你们,他们中有些出来呆在这儿会很不舒服的。”莱拉看了贾西姆一眼,私下说:“我们可以将视觉挡打到红外的状态,再调整下嗅觉感应器去适应里面的气味。”贾西姆点点头。“好吧,我们进去看看。”贾西姆对蒂姆说。蒂姆很优雅地滑入通道内,一会儿就消失了,约翰领头带着客人一块儿进去。莱拉先进去,用膝盖和手肘慢慢向前爬动。蛇人在窝里面种的植物让这儿感觉凉爽又干燥,内壁也感觉很有韧劲。她看见蒂姆在前方十米远的地方,在红外视线下,蒂姆发热的身体就像一只巨大的在发光的蠕虫,正在减慢速度等着后面的人。她回头看了一下贾西姆,他现在看起来比蛇人更奇怪,脸上及手臂因费力爬行发热而显现奇怪的亮斑。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房间,空气湿湿的,但在经历了通道后这里的空气感觉凉爽而清新。蒂姆领着他们走到房间中间,那儿已经有几十个蛇人等候着欢迎他们了。蛇人们激动地绕着客人们转圈,发出欢快的拍打声。莱拉感觉自己肾上腺索在上升,她知道他们并不危险,但蛇人们巨大的体形和激动的神情仍然让莱拉和贾西姆感到有点害怕。“你们能告诉我来那兹德克的目的是什么吗?”萨拉问道。“当然,”在开始一两秒里莱拉试着保持和她的视线的交流,但是和其它的蛇人一样,她的目光不停地游走,这被莱拉的翻译器解释为温和还有热情。由于缺乏眼神的交流,蛇人的翻译器完全把人类平常礼貌的手势理解成了毫无意义的动作。“我们来这儿是为了研究阿洛夫。”莱来说。“阿洛夫?”刚开始萨拉感觉很迷惑,莱拉的翻译器很快捕捉到了这一细节。“但是《指南》上面并没有提到他们啊?”莱拉这一刻无语了,这一反应是准确而微妙的。为了满足阿迈尔根公民的求知欲,政府出版了一本《指南》,上面有政府希望公民们了解的所有信息,并且特别强调,鼓励人们提出更多的问题。然而,人们都知道,公民个人是无权出版指南类图书的。没有新书出版,又没有人提出新问题。你便只能埋头干自己的事了。“我们对他们毫不了解,”莱拉说,“也许是因为交流上的不便,我们缺乏了解。”“他们遣回了所有的探测器,”蒂姆回道,“这难道也是误会?”贾西姆说:“这说明他们不愿我们侵入他们的领土,他们只是将探测器放回到了边界上。而我并不认为他们不愿和我们作任何形式的交流。”“我们应该静下来,”蒂姆坚持道,“他们发现了我们的探测器,也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如果有可能,他们会在合适的时间与我们联系的。”“对,应该静下来。”其他蛇人附和道。其它房间也传来蛇人的回应声。莱拉站在原地:“我们并不知道银心中有多少种族,多少文明。他们中的一个打回了我们的探测器,但其它上千个种族也许根本不知道阿迈尔根曾经尝试和他们联系过。”这样的想法马上引发了大家的讨论,客人与主人还有蛇人们之间都在讨论。一时间,蛇人们激动地盘旋着,也有别的房间的蛇人跑来凑热闹。当关于阿洛夫的争论停下来时,莱拉向萨拉问道:“那你们又是为什么来那兹德克呢?”“这儿远离人群,我们可以不受打扰地思考。”“但是还有其它更隐秘的地方啊,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你们正在往《指南》里添加着什么。”萨拉的回答有些淡淡的戏谑:“粗鲁地与外界断绝所有联系对于我们来说是无法想像的,尤其是我们族人之间的交流。为了能平静地生活,我们不得不把别人能够找到我们的几率降到最低。所以,我们只能朝着最远的方向去。”“但你们却热情地欢迎了我们。”“这必须啊,因为我们二十年才会接待一次客人。”“你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世界的本质,存在的目的还有生与死的原因。”莱拉感觉前臂有些发痛,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她与死神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所定下的契约。她解释起了她和贾西姆的计划,那个在死亡之前必须完成的计划。“这是个有趣的尝试。”萨拉说,“我要给你们些建议,”她停了停,补充道,“尽管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是什么呢?”“现在选择一个时间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当你们穷尽了所有的方法也无法与阿洛夫取得联系之时,岂不是在用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去否决了以前那个美妙的判断?”“你的话让我们觉得我们没有成功的可能。”莱拉并不害怕失败,但他们必定失败的说法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萨拉说:“我们已经在那兹德克呆了一万五千年了,我们并不是很关注外面的世界。但即使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我们也看到了很多人摔倒在了这个石头上。”“那么,你们呢?你们觉得你们的工程可以何时完成呢?”莱拉反诘道,“如果再过一万五千年,你们仍然没有找到你们所寻找的,你们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吗?”“我不知道,”萨拉坦言,“和你们一样……”

  • 五.

  • 当前的道路首次出现之时,从前所有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这是他们在那兹德克的第17年。十五年前,他们发射了自己的探测器,上面装配着星系上最先进的技术。并且它还证实了以前所有探测器都是毫无结果的。他们制订了一个计划,机械却有序地一个一个排除所有的可能。他们制定了寻找银心中可能存在的高能量富集及对外扩张的文明的方案,而在这些已区分文明的方案中必定还有无数种无法区分的可能。机器所记录数据的缺失证实了阿洛夫一定还有一个沉默寡言但却高效地执行着命令的看门人。不时地会有些线索浮出水面,但继续观察便会发现那些都是无用的。在那兹德克能看到有几千颗星星闪烁在阿洛夫的疆土上。在数月数年的时间里它们中的一些有的演变或者相互撞击。黑洞将其周围的星星撕裂并吞入腹中。中子星也吞噬并逐步演化为一颗新星。星团分化为许多颗小的星星。如果拥有足够时间,你就能够在这场充满野性的表演中看到所有的东西。如果哪一天莱拉黑夜中在庭院里散步,看见天空显现出巨大的欢迎的标志,随着新星的隐灭,一切化为虚无,莱拉也不会感到很惊奇。他们的伽马射线望远镜意外地捕捉到了一组奇异的微光,那是一颗变星中的氟索的一个同位索发射出的射线。而当时附近却没有能够激发其发出射线的放射源,它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无法解释的巨大反应堆。当不远处同样的微光再次被发现时,莱拉解释道:如果富含氟索的云彩能被一个不可见的射线源所影响,那么在同一片云彩的其它地方发生同样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微光再次被发现,三束微光在时空中连成一线意味着伽马射线在气体云彩中触及了三个点。然而,在前辈们所记录的如山的数据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随着第四次的闪光,平静的数据再起波澜。反射回那兹德克的伽马射线仅带回一束微弱的扭曲的射线投影,但四次的射线都在同一狭窄的波段内。银心中已知的伽马射线源已有上千个,但是这次的频率、方位、持续时间都和所有已知的完全不一样。档案上显示,在相似的环境下,也曾经观测到过几十次氟索的放射现象。但是,除开有一次在不远处也发现类似的,没有一次是四次相连的。莱拉坐在河边作着可能性的计算。如果粒子束连接两个动力装置,那么就很难预测方位了。如果发射机和接收机处于自由无约束状态,虽然偶然会有修正,但根据以前和现在的所有数据,她还能粒子束的轨道有一个完美的预测。贾西姆看着她的设想,一个产生于公式的想法浮出水面。“所有的通道都会出现在阿洛夫里面?”“没错,”阿洛夫的疆域是个近球状,这样就只有一种情况,“你绝对无法找出它们两点之间没有穿过阿洛夫的直线。但是就我们从氟索的数据观测出来的当粒子束到达接收器时逃逸了出来的多少,我可以说,它有几十公里直径。”“他们难道不会自己捕捉?或者让某些粒子束射向银盘?”贾西姆试图说服她。莱拉说:“看,如果他们真想隐瞒这些,我们就不会看见这些亮点。”“如果富含氟索的云彩是很罕见的,他们一定是选择了一种能使其在平常情况下不会分散的频率。”“是的那不过是想让信号通过他们的区域。我们选择了一个在传输途中不会与其它东西发生反应的频率,但任其自然才是最完美的,我们不过是利用一下它。我觉得他们也是一样,如果他们是完全的完美主义者,他们一定会用另外一种方式交流。”“对,”贾西姆明白了,“所以我们可以顺着那束光粒子进去。”简单的回答是,如果粒子束没有被照既定的目标阻挡,它便会穿越银盘,就无法到达阿迈尔根的基地上去。莱拉说:“一切正常才能顺利到达,我们得在航道上设立观测点。”贾西姆同意:“我们得在一切的危险发生之前就作好准备并修正它。”他们分析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管阿迈尔根在哪儿建立了一个基地,地面上的基建设备都能将数据转化为实际形态的物质。也不管你有什么要求,将你传送到某地本身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光速才是真正的约束。在当地,对资源的过度开发可能会被反对,但是,适度的要求很少被驳回。更加困难的是在站台上建立一个实体,而不是一个毫不存在的接收器。这样的话,除开发送数据,你还必须发射些工程孢子。如果你着急,你不仅要像滚雪球一样在刺激孢子达到相对论速度的过程中花费大量金钱,你还得浪费在制动阶段所赢得的时间,否则孢子会全力撞击目标使之成为等离子体。星际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可以减缓孢子的速度,避免了花费更多推进剂在制动上面,但这整件事都是毫无意义的。在广袤的太空中确定一个实际的点是很困难的。目的地没有原料,一切都得从别处运来。最好的方法是派一个工程孢子进入一个彗星云,它对其周围的星星有微弱的引力,但并不是每个彗星云都是合适的,一切都得花费时间和精力。安排一个探测器以一个合适的角度,沿着粒子束的方向送往目的地,这将花费将近一万五千年的时间。如果本地区附近有可用的设备,而当地管理者又有权使用这种原料,我们会答应他们的其它要求。“修正的时间需要多久?”莱拉问道。如果虚拟网络的建设者的效率足够高,节点在星际空间中漂移便不成问题。但是银心中的时间要比银盘中的快,并且对引力效应会更早发生反应。虽然无法精确预测,但这至少得花八千至一万年时间。莱拉试者让自己适应现实,“我们得在这儿试试,如果走运的话,我们还能观测到点什么。如果不走运,我们大不了再试一次。”首次发射的追随粒子束的探测器也许是无用的,再加上节点的自由运动,观测器也许会以大半光速的速度相对于当地的星星运动。当它到达到达银盘时,银心中一点点方向上的改变也会放大至几千光年。贾西姆说道:“等一下!”他放大了路线周围的区域。“你在找什么?”他问地图道:“有两节点在阿迈尔根而穿越阿洛夫的粒子束吗?”地图以一种不可信而温和的声音答道:“没有。”“是太多而无法计算吧,有三点构成的平面穿过它的吗?”地图答道:“有大概十到十八个三角符合条件。”莱拉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她笑着掐着他的手臂,“你真是疯了。”贾西姆说:“等我再找些数据,你再讥讽我吧。”他改变了问地图的方式,“有多少粒子束所依赖的三角顶点所够成的三角形,粒子束穿越了它们?”“大概10到16个。”“离我们最近的粒子束与三角形的交点还有多远?——如果在所有情况下测量最差的三个节点的距离是最长的。”“7426光年。”莱拉说:“用这三部分相撞?”“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么?”双倍于常规的方法,还要比这更好?“我现在头脑一片空白。”穿越星际介质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如果你想让一个载荷快速运行到一个偶然停留在两节点之间的点上,你可以在两个节点处都发射一个载荷包,让它们相撞或者远离。如果二者具有相同而相反的动量,它们相撞时便会陷入停顿而不用扔掉反应块或离合器,部分的动能便可以以电能的形式存储起来,以便日后使用。目的地和时机都必须掌握得非常完美。相对运动的载荷包在飞行过程中无法修正,而每个发射站对于对方的位置在没有事实的依据下都是不可能准确地预测的。即使动用整个阿迈尔根的巨大的天体资源和计算机资源,也无法保证在上千光年的距离内精确到毫米级。贾西姆现在想的就是让三颗子弹相遇,上演一场复杂的电磁舞蹈,最后再以需要的速度跟踪粒子束。在傍晚,回到了屋内,莱拉和贾西姆通过模拟器坐在一起工作。如果一切都很完美,做好设计便是很容易的。但他们还在寻找最微小的变化,拥有最大的兼容与最小的误差。两个标准体相遇,通常解决的办法是让第一个形如圆筒的载荷包从第二个载荷包中间的洞中穿过去。磁场由排斥力变为吸引力,使两者不会分离。如此这般之后,动能被尽可能多地转化为超导电流储存了起来,部分被用在了消除电磁辐射上。而三个物体以某种夹角相遇,不仅要求时间和定位的准确,它更可能会摧毁简单的中轴对称,引入更大的不稳定的风险。当他们着手优化{设计时已近黎明。他们有效地将问题一分为二:首先,球状载荷包一遇上环状载荷包二,从中间的孔穿过去,再回来,来回振荡17次。环状载荷包所在平面与前进方向成一夹角,让球状体从中间穿越。当二者相互作用并停下来,它们有了一个共同速度,飞向载荷包三。由于电磁的相互作用,它们像二体相连一样——自我定位,内部稳定——途中稍稍的偏移也不会致命。二者无须合为一体,当振荡停止时便会朝一确定方向飞去,这样便可穿越另外一个窄环。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不会落入别人手中。它们可以对前三个哨塔发射指令,要求它们在必要的时间到达必要的轨道。能量得在边界上徘徊,即使这样,也会有一两个指令被拒绝。贾西姆移开模型,二人并肩躺着。他说:“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即便是幻想,这也是最值得的。”莱拉说:“我不知道我在期盼什么。也许是某种天大的蠢事:耗费精力,心力交瘁,不停奋斗,就像是许多年在丛林量徘徊,最后彻底迷路了。”“然后呢?”“投降,然后放弃。”贾西姆安静了一会儿,莱拉能感觉到他在耿耿于怀刚才的话,但她没有打扰他。他说:“我们应该亲自登上探测器,还是在这儿等着结果。”“我们当然应该去!我可不想在这儿无聊地等上15000年。我们可以离开那兹德克的观测站,去寻找更多的粒子束然后公布结果,无论我们何时结束,我们总会再次听到它的。”“恩。”贾西姆有点犹豫,“等我们走的时候,我不想在这儿留一个自己的备份。”他们离开纳吉比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他们自己的备份:如果他们的转换器未能成功地将他们带往那兹德克,没有备份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度复活了。尽管说在阿迈尔根的网络里旅行毫无风险,但如果他们将自己送往一个尚不存在的地方,完全有可能他们被送往无穷远而无法再次实体化复活了。莱拉说:“你厌倦了我们正在做的和即将成就的东西了吗?”“不是。”“这次的机会并不是全部和终结,既然我们知道了如何追捕粒子束,我相信在它转移之后我仍然能够找到它。要是继续,我们还能发现更多。”“我知道,”他说,“我也不愿意停下来,结束这一切。但我仍想把此作为最后的赌注,仅仅这一次,意义重大。”莱拉起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她虽然明白他的感受,但还是感到不安。贾西姆说:“我们已经找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百万年来从未有人发现过这个。如果我将这个留给子孙,我相信,他们会完成这一切的。但是,我还是想和你一块儿见证这一切。”“正是因为你如此渴望实现它,你才必须面对有失败的可能。”“是的。”这是他们从未做过的事情。年轻时,他们绝不会拿生命当赌注。他们沉醉于爱情以及今后的漫漫人生。在晚年,当回到纳吉比,这将是很平淡却充满趣味的事情。贾西姆站起来,拉着莱拉的手,“我伤了你的心吧?”“不,没有。”她忧虑地摇头,力图集中精神。她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她只想准确地将其表达出来而非一口气乱七八糟地说出来。“我一直在想我们能否一块儿走到目的地。我们到了丛林的某处,环视四周,交换一下眼神,我们知道我们到了,我们并不用大声喊出来。”贾西姆将莱拉拉向他,抱住,“好吧,对不起,忘了我所说的。”莱拉推开他,喃喃道,“话是无法收回的,事实便是这样。给我点时间让我去确定我们真的需要什么。”他们把这些抛在脑后,沉浸在工作中:修正新观测器的设计、为送往前哨的指令作准备。有一颗他们要利用的星球是属于蛇人的,为了更好与之商量,莱拉和贾西姆拜访了他们的邻居。蛇人们听说了粒子束的事情后比莱拉他们自己当时还要显得激动。当莱拉问及这一点时,萨拉说:“你们,我们的客人们,以血肉之躯,发现了这些。而阿洛夫,可能要在我死很久之后才能发现这一点。”莱拉想:我到底是遇到了一个怎样的种族?我会被一种由不同的分子尘块培养起来的、与我们祖先完全不同的生物所表扬。我可以坐在他们中间,探讨生与死的哲学。阿迈尔根已经吸收了银河系中任何乐意加入他们的种族。而我们想要去“窃听”阿洛夫仅仅因为他们百万年来难于接触吗?他们派出了三个载荷包,将会由三个未知的合作者建设。莱拉感到很乐观,无论那兹德克的人们如何司空见惯,没有人会拒绝并放弃这个“偷窥”阿洛夫的机会。他们离拿到申请书还有36年时间,再加上10年的延缓,新的探测器会以光速的一小部分前行,所以他们必须先行一步。再也没有伽马射线从银心中射出,莱拉也并没有期待会有这么快。他们已经向阿洛夫附近的世界发出了信息,所以会有上千个队伍从不同角度去寻找相同的证据,并且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解释研究它。这对莱拉他们有所损害,他们把属于他们的秘密公布了出去,甚至可能因此得不了大奖,但从他们来到那兹德克时,他们就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的。从整体上来讲,如果他们为了自己的胜利而存私心就是违悖常理了。起程的时间终于到了,莱拉作出了决定。她理解贾西姆的冒险思想,有时她也赞同。如果她总是幻想两个人共同完成这一切——肩并肩战斗,前行甚至在丛林里迷失方向——那么,她也是冒险的。当房子将他们两个灵魂送往粒子束的方向时,莱拉备份了一份自己的灵魂,并将其冷冻在了那兹德克。如果无法安全准时地到达目的地,副本就会被唤醒继续进行研究。孤独一人的研究。

  • 六.

  • “欢迎来到三体,我们很荣幸来欢迎最尊贵的客人。”贾西姆坐在床边,挥舞三角旗。红、绿和蓝色在角上合并,中心是白色。“醒来多久了?”“大约一个小时,”他说。看见莱拉皱眉,他歉意地说道:“你睡得很沉,我不愿打扰你。”“应该是我先醒来,”她说,“对你道出欢迎。”窗外是满天的繁星。那并不是银心的正面,莱拉能轻易地识别出来,但即使是旋臂的星空也是她从未见过的。“你下楼去过吗?”她问。“没有,我想我们应该一块儿去。”房子并不是实体,“楼下”不过是一个他们可以自由设计的一个空间而已。“我们成功了。”她说道,有点不自信。贾西姆舒展着手臂,“我们正在这儿,不是吗?”他看见了头两个载荷包的合并。时间与轨道都几近完美。超导的磁体的纯度与均匀度都符合标准,这保证了他们结合的完美。当两者合并之时,三号正在几分钟远处。与计划的预期范围内在角度很辐射方向上有一个细小的差别,当当它遇上三号时,磁场仍然稳定,并且按照预期精确地到达了追踪前往阿洛夫粒子束的轨道。阿迈尔根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三体这三个世界充满了生物,却相互不见面谁也不欠谁什么。他们甚至没有共享同一祖先的分子。他们为三体输送足够维持其十年的能量,并且根据要求将工作的细度精确到了原子、纳秒。现在会发生什么完全处决于阿洛夫。三体到它的设计者到来并安顿下来之前已经运行了大约一个月了。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银心中辐射出任何伽马射线。莱拉和贾西姆曾经观测到的那束偶然触发的荧光可能已经走远了。他们现在的位置有价值出于三方面的原因:一、阿洛夫可能会用同一路线对外发送信息;二、某些数据可能会和计划中的接收器擦肩而过;三、而这个两节点的网络仍可沿原先预测路线持续接收到丢失的数据。没有这些额外的原因,他们的到来以及三体将毫无价值。“下楼吧。”莱拉说,“也许阳台上安好了玻璃门。”“听起来不错。”她幻想并勾勒着自己想要的房子,走下楼去。————————————————————————————他们曾去过环绕纳吉比的地外轨道,也曾走访过那三个贫瘠但却美丽的世界,但他们从未在星际空间中呆过。或者说是他们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虽无血肉之躯,他们也能感觉出周遭的真空,但他们却未表现出来;清醒着并能感知周围的一切,这已经足够了。离三体最近的文明也有六百光年之远。到纳吉比更是无法想像了。莱拉在阳台上踱来踱去,看者星星,虚拟出来的身体稍感有些眩晕,在同样虚拟出来的重力下摇摇欲坠。他们离开纳吉比已经有两万八千年了。他们的儿孙们可能早已选择了死亡。莱拉曾经要求儿孙们当他们到了那兹德克就不要发消息给他们,因为她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思恋亲人所带来的伤痛,并且,她也无法对她从未参与的事发表自己的意见。但现在她后悔了,她渴望了解子孙们的生活,她可能已经成为传记中的“祖先”了,她想了解家中发生的事,就像她是一个时间的过客一般。在探测器上已经两个月了,毫无收效。从那兹德克也没有消息传来。事实上,如果真有粒子束到达那兹德克,那么发出的消息到达三体的几千年前,粒子束就已经射到三体上了。当粒子束出现在那兹德克的视野中,消息还未发出,一切都已成“旧闻”了。然而,若是那兹德克报告粒子束已经转移了,那至少能让他们摆脱等待的苦难,这样一来三体也就白建了。贾西姆把阳台弄成了一个花园,并在星光下种植了各种外星的食物。莱拉在一旁看着,这无伤大雅。他们可以房子的四壁上画上任何东西:他们所到过的星球,想到什么就画什么,还有想像中的世界。如果这一切能让他们摆脱烦恼,就让他们这样吧!不时地,莱拉感到三体传来的一阵阵声音:银河系的知识进一步扩展了。他们携带了包含了图书馆所有知识的信息包,就像她过去常常做的那样。每个文明都有一个自己的信息库,它们太大而不能放入三体中。无论你在哪儿,新闻都能成为旧闻,理论不再可信,某些事实也已过时了。这些,然而,莱拉知道,也有无数通过严格证明建立起来的真理不会改变,这都是经过了上千万年的思考、试验和观察的结果。阿迈尔根里小孩们提出的问题都得一两千年后才能得到回复。这些事情都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有时让她感到不可忍受的困惑。时空所隔绝的不仅仅是她的过去和人民,还有文明本身。————————————————————————————三体高喊:“数据!”莱拉发给蛇人的录音信件已在半途中。贾西姆正在花园里浇水。莱拉转头看见贾西姆从墙上穿过,让砖头变成了一个纱窗帘。他们并肩坐着,看着天空。一束伽马射线以预期的频率和位置射向三体。粒子束一路不断衰减,到达接收器时损失了更多能量,但这些已经足够了。它的信息无误地被调制。里面包含了很多重复的语句,不像是天然射线源射出的,它一定是用于文化交流以外的人工粒子束。脉冲持续了3秒,包含了10-24比特的数据。其中大部分看来是随机的,但并不排除是有意义的内容,只是隐含了加密的信息。阿迈尔根传送加密数据用的是普通通道,而解密钥匙则是通过第二条量子通道传送的。莱拉并不期盼能解开密文,在顷刻间解开阿洛夫的秘密。能够证实银心确实存在文明并在与别人交流,并知晓了他们部分的通讯线路,这就已经足够了。然而,还发现了更多。在信息之间,三体还分辨出了一段简短、有序、未加密的序列。任何事情都是某种程度的猜测,如此庞大的平面数据体系更是一个明确的昭示。数据的一部分看来像他们的传递网络的路线和地址的信息。另一部分则像是节点现在及未来可能的轨迹。如果三体解开了这些,他们就可以算出粒子束接收者的位置。事实上,如果接收者足够靠近银心,他们就可以派出探测器去溯源。贾西姆无法抗拒地成了魔鬼的代言人:“你知道吗?根据另一部分数据,这可能是被遣返探针的一部分。阿洛夫可能已经灭亡,而他们的‘保安’依旧偏执地说个不停。”莱拉毫不在意地说:“凭空猜测而已,我不相信。”她转身抱着他,吻着。她说,“我们应该庆祝,不是吗?”他的手指在莱拉的手臂上轻轻地滑动。莱拉创造出了一个四维的空间。她拉着他的手,亲吻着将其放在她跳动的心口上。他们每寸肌肤都在相互交融着。贾西姆包含着莱拉,莱拉也包含着贾西姆,两人相互交融最后合为一体。除了快乐、胜利以及对方的存在,一切都消失了,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 七.

  • “你们来这儿是为了参加聆听之会的么?”七脚怪们正在大街上随机地发放食品,他们给了莱拉一碟子她和贾西姆都爱吃的小吃。她收下了,转头向塔瑟夫走去,他是他们现在所在这颗星球的管理层,莱拉想让他们知道她和贾西姆来此的目的。塔瑟夫对他们说:全世界的人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个特殊的时刻。约一万五千年前,阿洛夫的一组数据被附近的一所观测站接收到。孤立地来说,这组数据毫无意义;然而,当地人认为,在银心对面的马萨至少还有一个观测站,在千万年前就接收到了同样的数据信号。如果,这样的观测站真的存在,那么,准确的消息应该现在已经通过漫长的、磁质线路的阿迈尔根网络到达了塔瑟夫。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塔瑟夫早先所得到的数据信号一定是部分来自阿洛夫的网络。这样一来就更容易将数据流中的符号地址转化为实际星空中的位置。莱拉说:“这便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但现在,我发现我们更乐意继续呆在这儿。”七脚怪发出莱拉认为是欢迎的意思的鸟鸣声,然后回到人群中。贾西姆说:“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当所有人都厌倦阿洛夫的时候,我们仍然会继续探索。”“我觉得这迟早会发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是的,但那是你的第五次旅行前说的。”莱拉生气地看着他,准备更正他,但她马上发现,他是对的。几万年前,当他们将塔瑟夫作为目的地时,他们未曾想到这儿人如此之多。塔瑟夫给了他们一间小房子,夏洛夫,如果他们不成为当地公民,他们只能拥有一年的居住权。近五年内超过十亿的参观者来到这儿,期盼听到来自马萨的消息,因为具体的细节仍在传送途中,他们无法准确掌握到达塔瑟夫的时间。她交待:“我从未想过会有十亿人把这个作为自己的旅行计划。”“旅行计划?”贾西姆笑道,“我们也选择了同样的计划但却为了死亡。”“是的。所以我们才是不同寻常的。”贾西姆在拥挤的人群中打着手势:“我不认为我们会赢。”他们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嘉年华的气氛。这儿有所有莱拉曾经见过和未曾见过的人种:两足者、四足者、六脚怪、七脚怪,他们或散步、或打牌、或爬行、或带着羽翼或宽大的膜高飞,有些则将自己包裹在适合自己的环境里,其它的就像莱拉和贾西姆一样,选择了一个异样的身体去适应当地的环境。进化包含了物理与几何,很多人心中关于这个都有了统一的答案,但是银河的管理层拒绝这些。莱拉随机选择了一种声音,她感觉整个银盘、整个阿迈尔根的人都聚集到了这个小小的城市。事实上,大部分的旅行者都来自几百光年远处。她和贾西姆选择了一个能因探索阿洛夫而记入史册的事,这让她感到了自命不凡,就像自己是一位不为人知的智者,完全沉醉在了自我的光环中无法自拔。但经过思索,她发现并不是这样。当莱拉和贾西姆还在来塔瑟夫的途中时,新的探测器就已经造出来了,基于“强弹”:专门设计的千万亿分之一大的机器,质子与中子结合仅稳定兆分之一秒,速度达到超相对论速度,速度如此之大以至于时间膨胀使得它能存活足够长时间去碰撞并融入小小的、短暂存在的伽马射线接收器中。建设三体的基本技术已从一次性生成变为了微型化、批量的生成。与此同时,上亿个从星辰中暴发的射线正从银盘内部射出。微型机器本身是个老把戏了,但它激励了人们去超越,发展更多技术。历史学家一直认为,科技发展是一个长期渐进的过程:一旦人们在可能的范围内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所有增长变化所需时间便会成倍增长,而回报以及突破则会渐减。阿迈尔根将花千万年时间去达成它的目标,一次或两次文艺复兴便可能发生,无须任何激进的科技发现甚至新科技。他们在广场上停下来休息,旁边的一个喷泉正喷出芳香族碳氢化合物。塔瑟夫本地人,滑溜溜的四脚族人,相互喷上黑色的物质,然后相互舔舐。贾西姆遮住眼睛挡住太阳光,他说:“我们的子孙都已经兴旺了,但我却感觉丢了什么似的。”“不!”莱拉并不急于去死,他们已经体验了五万年探索发现的快乐。他们追随接踵而至的伽马射线的消息来到这儿,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他们花费了将近一个世纪。起初,他们只是为了寻找一种新生命。但逐渐,他们发现自己带来了像雪崩一般在全银河引发的比赛。阿洛夫的物理及逻辑的网络正以物理法则允许的最大限度在被建造。数千星球上亿万人都聚集在了阿迈尔根的内部边境上,他们分享自己的观测结果,大家共同探索阿洛夫。这一项目的完成并不是所有的终结,而是一个漫长的探索的开始。传统的加密数据仅仅依赖于传输的线路,再心灵手巧也无法破译。假使阿洛夫用的是量子钥匙,它就是完全可以被解锁的。当某一天,有了另外一项突破,所有事情会再度变化,但他们会再等上几十几百万年,仅仅为了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殷勤的七脚怪,他们并不是本地人,而是30光年远处一个世界的游客,他们天生就爱招待别人——有人饿了他们便会出现。莱拉试着和他们谈了一小会儿,但他们婉言谢绝说还要去服侍别的人。莱拉说:“就这样吧,我们等着马萨来消息,再好好庆贺吧。”贾西姆拉着她的手:“我也觉得,但是不确定……”“你累了?”她说,“你厌烦了?”“一点也不。”他回道,“我对我们现在所做的感觉很满足。但我不愿意沉浸于此,我不想无所事事,回到我们从前在纳吉比的生活。”“不会的。”他们坐在广场上直至黄昏,看着银心的星星出来。像宝石一般的星星出现在各个角落,但莱拉从未对此厌烦。贾西姆的叹息中夹杂些笑意又带些许愤怒。“美丽却不可及是最让人愤怒的了。搞不好整个阿迈尔根会因此而灭亡,而再也无人敢涉足其中。”莱拉感觉有些激动,进而变为一种反感。“这里并不像别处,星星、气体、星尘、星球,没有一样是形而上学的东西。而且离这儿都不遥远,相比之下我们的家乡离这儿还有它的20倍远呢。”“我们的家园外并没有设立栅栏,我们的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便可以回去。”莱拉反驳道:“我们的什么时候想去银心了,也可以去。”贾西姆笑道:“你看过那些你没有告诉我的消息吧,对他们的门卫说:‘芝麻开门’如何?”莱拉站着,在她面前创造出了阿洛夫的网络图,泛着悠悠的紫光横在空中。图中出现一个锥形,表示塔瑟夫接收到的粒子束。她把手放在贾西姆的肩膀上,并放大了画面。她说:“我们知道粒子束来自哪儿。我只是不确定双向节点之间的线路,但我们已经证实了它的具体位置。如果我们在这儿发射一个信号,反向沿着线路走,只要拓得足够宽,我们所击中的不会是发射节点,而是接收节点。”贾西姆沉思起来。“我们还知晓了数据的格式,”她继续,“以及线路的信息。我们可以把信息传给银心另一头的节点上,在那儿光束可以散射向马萨。”贾西姆说:“你凭什么会接受那些数据包?”“他们所有的格式我们都知道,我们可以自己写入数据。”“加密部分没有任何内容。就算有检验包,即使是一个检验包,看到这些未加密的数据包他们会当作噪声给扔掉的。”“真的?”她怀疑。“你真想这么做吗?”他说。她等手仍放在他的肩上,她能感觉出他身体的变化。“当然。”“我们把自己送往马萨,用传统方法加密。所有人都可以读取、复制、修改、破坏?”“刚才你说他们会当噪声扔掉?”“那只是我们的担心。”“也许吧。”贾西姆颤抖着,身体几乎痉挛。他骂了两句脏话,哽咽说道:“你怎么了?你是在考验我吗?如果我让你去吓唬人,你认为是在玩笑吗?”莱拉摇摇头:“不,并不是这样。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我们渴望的。不偷偷溜进去,又怎么进去?银心就在我们前方,阿洛夫也在里面某个位置。我们无法强迫他们与我们接触,但我们可以尽最大努力与之靠近。”“我们这样做的话,等于是任由他们处置了。”“他们并不是野蛮人,也没有和我们宣战。你没看到被送回的探测器也是完好无损的么?”“我们在他们的网络上撒野,这可和探测器不一样。”“撒野?”他们的网络其实并不拥挤,有些地方甚至是虚设的。“你不知道他们会对此有何反应。”“是的,”她坦白,“我不知道,但我准备去试试。”贾西姆站着,“我们可以先发一条测试的信息,确定安全后再动身去马萨。”“可以,”莱拉作了让步,“这是明智的做法。”“所以,你同意了?”贾西姆笑着看着她,带着点警惕,“我们发射的测试信息里应该要有百科全书以及用通用语言表达的问候。”“好,可以。我们会等的,但不会超过一天。我不打算绕道去马萨,我决定走捷径——穿越银心。”

  • 八.

  • 阿迈尔根对莱拉是如此的大方,当地人对阿洛夫的兴趣是如此的浓厚,使她几乎忘却了困难。事实上,她并不是无条件地使用所有资源,她的代价是得为阿迈尔根探索未知。当她请求塔瑟夫出资修建一座高能的伽马射线发射器以便更好地研究银心时,塔瑟夫几乎盘问了她近一个小时,然后答复她这需要一番长期广泛的磋商。较之长达百年来免费接待外地游客,她知道,抗议是无效的。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所提出的可能会为阿洛夫所反感,认为冒犯了他们,进而引发某种报复。无数的探针、工程孢子从银心中毫发无伤地被遣返,它们都是以小于光速前行。而一束伽马射线在它到达目标之前很难被堵截。尽管莱拉看来,只要网络拒绝数据,这一切便是小事一桩。从这点看来,阿洛夫的思维模式便和莱拉的不一样。贾西姆离开了夏洛夫去了星球另一端的城市。莱拉对此喜忧参半。分离总是让人感觉悲伤的,却给对方带来了空间和自由。她喜欢与他的距离感,但也并非完全如此。她不敢肯定自己最后是否会反悔,当消息从马萨送回来时,她会平静地在他身边死去;有时候,这一切就像是变态、自虐和缺乏冷静的自我膨胀。她确信贾西姆不会改变心意,而当他们完成这一切时,贾西姆一定会牵着她的手,共赴黄泉。她的请求过了数月仍然没有答复,也没有来自马萨的消息,更没了丈夫的建议。莱拉成为了一位演讲者,在城市中宣扬她的计划。她的文字被广为流传,她仍坚持演讲,追随者们打点她会到的每一个会场。她还掌握了当地的语言以及文风,却还保留了一些能感染外来人群的小动作。事实上,她是第一批的“聆听者”的流言已经到处被传扬。当她到贾西姆所在的城市演讲时,她徒劳地在听众中搜寻着贾西姆的身影。当她夜里走在街上时,惊恐折磨着她。她并不是恐惧,只是想到贾西姆可能已死在这儿便让她无法忍受。她坐在街头哭泣,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已为一切作好了准备,准备再次打破阿洛夫的沉默。当自己的成果被银盘的所有人分享,也鼓舞了上千种文明之时,为什么感觉成功的滋味也是苦的?莱拉心里回想着贾西姆的样子,苦苦寻思着。虽然如此,莱拉仍感觉心里有根钢刺在刺她。她抬头望着天空,阿洛夫就在那儿,等待着,吸引着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回到熟悉的舒适的生活只会使她消沉。是的,她不会退缩。————————————————————————————马萨传来消息:四万年前,曾经有大量从银心远端涌出的数据被捕获过。在过去的一万五千年中,塔瑟夫所期待的时刻终于到了。还有更多:与之相关的其它观测器随后报道,在马萨回复消息时,又有一系列与之相匹配的数据又被发现了。根据粒子束里的数据包,他们终于查出了具体的地址信息。黄昏下,莱拉站在夏洛夫的主广场上,聆听着报告,阿洛夫的网络逐渐地多了一分清晰而少了一分缥缈。周围的街道顿时变得喜气洋洋:不同的欢呼声、叽喳声、嗡嗡声,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广场上处处灯光,甚至七脚怪也将食物车扔在一边,参与进来。莱拉走着,喝着酒,通过翻译器感受着着所有的快乐。当星星出来的时候,塔瑟夫将一幅像星光大道一般的线路图投影在空中。莱拉周围,不同种族,不同文明的人都抬头来看着这些。莱拉穿过夏洛夫大道,突然想起了贾西姆,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他。而现在,她并不企望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塔瑟夫告诉她,说。“公民达成协议,同意你的要求。”“万分感谢。”“但有一个条件,发射机必须建在21光年远处,无论是星际空间,还是在环恒星的无人区。”“我明白。”这样,一旦阿洛夫对此感到威胁而采取破坏行动时,只要它的打击范围在一个恒星规模以内,塔瑟夫便可以免于灾难。“我们建议你对具体硬件设施作最后的准备,在你觉得一切都已成熟后,你再把具体计划提交上来。”“好的。”莱拉回到房间,重新看了一遍她拟定好的计划。她考虑到塔瑟夫需要一定的安全保护,所以,她计算了一下涉及工程孢子以及47种在塔瑟夫不同区域的星云里能量的详细预算。在符合条件的方案中选出一个最好的仅仅需要几秒钟时间,莱拉毫不犹豫地就将方案提交了上去。街头上,“聆听之宴会”仍在继续。有足足亿万人参与其中:他们会再次回到子孙之中去,并且在死之前看到了这一切。莱拉很羡慕他们,这些对于她就已经足够了。她走出房间,回到人群中,或说,或笑,或与陌生人跳舞。当太阳出来时,她走回家,小心地跨过满大街熟睡的人们。————————————————————————————工程孢子最新的一代:接近光速的强大动力,要削减这么大的动力得穿越一颗星星,再在原子层面上修复外表明的损伤。事实上,微型机械采用的是核动力,自己采集矿物,建造伽马射线发射器。莱拉在考虑把自己作为信号发射出去,再由尚未建成的发射器接收。这也并不比贾西姆在三体的赌局风险大,这种技术在很多星球上也被使用过。最后,她选择了继续在塔瑟夫等待,直到发射器顺利建成,通过测试,并实现自我的接合与校正。如果她此时盲目进入银心,那就像婴儿尚未学会走路就开始奔跑,那只会让她在到达边界之前就提前摔倒。当发射的那一天终于到来时,几万人聚集在夏洛夫市中心,共同为莱拉祈祷。莱拉宁愿悄悄溜之大吉,但她说服了自己。只是塔瑟夫觉得少了一个剪彩仪式。在“聆听之聚会”后的46年之后,大部分朝觐者都返回了自己的家园,但留下来的数百人为整个事件留下了一个好奇的注脚。莱拉不确信这儿的所有人都相信阿洛夫的网络不仅仅能将莱拉送回银盘,但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很真诚的。有人还在不厌其烦地用他们最古老的语言表达他们的祝福,并将这些字以一种古老的方式写在空中。这种远古的祝福仪式莱拉曾在8年前见过。大家传诵着这些语句,所有人都在为她祝福。塔瑟夫在人群中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说着:“这只是美好的祝愿。”莱拉心中有些动摇,这一切仿佛又变成了一场对她的公开处决。没关系!她很早以前就和亲人们说了再见。当她踏入发射器的大门时,她闭上眼睛,回想着在纳吉比的最后一晚,数千年的漂泊刹时间变成了一场梦。所有人都会死去,却很少有人完美地死去。坚持自己的判断,即使那是错误的;不顾一切去做,即使会搞砸一切。这都比任凭命运处置要好。当整个塔瑟夫陷入沉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你还是决定一个人去做傻事么?”莱拉看着她的丈夫,“是的。”“你会重新考虑一下吗?”“不会。”“那么,我们一起吧。”贾西姆推开惊扰了的观众,爬上舞台。莱拉对他耳语:“你想让我们都难堪吗?”他以同样的方式回答:“别孩子气了,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但我们双方都有责任。”“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你认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去死吗?”“如果三体失败了,你又不是同样把我一人留下了?”“我曾经告诉你我所想的,但你坚持让我别无选择,”他拉起她的手,“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远离你只是为了劝阻你,我失败了,所以我来了。”莱拉有些心软,“真的吗?你会和我一起?”贾西姆说:“不管他们怎么对付你,让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我吧。”莱拉心底总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现在,她也不会拒绝他。她对塔瑟夫说,“再加一个人,可以吗?”预存的能量足够在她醒来后维持10年的试验发射,贾西姆可以算作一个小小的额外数据。“可以。”塔瑟夫接着向慢慢聚拢的人群解释,也向其它星球的观众解释。贾西姆说:“我们两放在一个数据包里,我不想最后到了马萨发现他们把你意外地送到了甲翰姆。”“好吧。”莱拉修改了一下参数。没有聆听者知道他们的到来,也无法发送信息警示他们,送往银心的数据包将会以“指示”开头。任何阿迈尔根的人民都知道”指示”的重要性。“指示”要求,只有到了马萨,数据包内的数据才能被实体化。如果他们被发现滞留在了太空中,他们不愿自己被多次实体化而拥有多个分身。莱拉再次看了一下人群,让人感到悲伤的是整个庆祝活动被弄成了

  • 九.

  • 莱拉捏紧拳头,她的手是空的。她能感觉自己在往下坠,但眼前却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她所能见的只是一个遥远的背景,其大小和距离都无法判断:数千计带蓝光的星星映在星空的底色上。她左右寻盼着贾西姆,而她却是独自一人。她没有看到任何车辆或机器可以将她送往虚无。她的下方甚至没有星球,也看不到一颗明亮的星星。可笑的是,她正在呼吸。所有的线索告诉她周围是真空,也可能是在星际空间中漂流。尽管如此,她确实在呼吸。周围的温度还有她的皮肤,感觉不热也不冷。有人她将她实体化了,或者把她的那个数据包当作软件运行了。她确信自己没有在马萨上,虽然她从未到过那儿,但阿迈尔根没有一个地方会对客人这样。莱拉喊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懂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且不洪亮。在广阔、空洞的环境里声音传了很远。在阿迈尔根的任何地方,无论你是否实体化了,真实或者虚拟的,都会有类似陈述性的说明的。这儿,莱拉尝试着去搜索这样的信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就像在三体上那种被遗弃的感觉一样,再次与一切文明都失去了联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没有任何明显的气味,甚至连她所期望的身体的气味也没有。她掐了掐自己的前臂,这更像是她原先的皮肤而不是什么实体的替代品。这一定是一个无化学活性的实体身体,他们将她放入了一个巨大透明的空气容器中。但她很快闻到一股恶臭。她怀疑,空气和她的身体一样,是由比特而非原子构成的。那么贾西姆去了哪儿?他们将他放入了另外一个独立的空间?她叫喊着他的名字,尽量不让声音听起来哀怨。她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辛苦地陪她到这儿,而不是呆在塔瑟夫看着。想到由于他的防卫意识,阿洛夫可能正对他做着什么,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这就像烧红的刀子压在她心脏上一般。所有她能做的只有忍住疼痛,思考所有可能性。“好吧,他独自一人,我也是,这还不糟。”她将对称性运用其中:如果他们没有对她怎么样,又怎么会伤害贾西姆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洛夫不厌其烦地扩大她的知觉,但她不指望能有她所习惯的那种感觉。一开始,如果她的控制者不能或者说不愿意将其塞入像阿迈尔根的图书馆一样庞大的数据源中也是有道理的。也许缺乏身体的知识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而对于有意地戏弄她的身体,也许是因为他们看了相关数据,发现他们所做的任何东西都会引起误解。为了足够地了解她而不断赋予她意识是一回事,但也不排除他们已经知晓了与她交流的方法。如果这种无知加诚实的借口太过乐观而让人无法接受,便不难想像阿洛夫为什么不怀恶意却还在保守秘密。如果他们想让莱拉对他们如何对她实体化的方法保密,这也无可非议。但他们无须折磨莱拉。莱拉看着周围天空,并感到意识正在被唤醒。她想起了从最近的星星到她将被送往的第一目标节点的位置,在这独特的背景下,她找到了它的位置,她被半道拦截了。这无法说明她的实际位置,最简单的解释是阿洛夫并没有让莱拉通过他们的网络而是将她拦截了下来。恒星,正如她所预言的,准时到达了预定的轨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对于阿洛夫来说,抵抗入侵才是最主要的事情了。没有经过千年之长的商议,莱拉也无法传达消息给决策者。要么阿洛夫就在这儿,不然她不可能被意外唤醒,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行为。这使她想到:这是否是阿洛夫千百万年来一直所期盼的呢?“那么,”她问,控制者依然是沉默,“准备把我扔回塔瑟夫?”以前那些被截转回去的探针都没有在银心时候的记录,也许阿洛夫在将她打倒回府前会消除她的记忆。她无奈地伸伸懒腰,“如果你不打算消除我的记忆,为什么不和我说说呢?我完全在你的手心里,你随时可以把我以及你们的秘密送往坟墓。如果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又为什么要把我弄醒呢?”仍然是沉默,莱拉不费力就想到,他们可能是为了研究她。这是一个数学上的确定性问题:如果她的行为无法通过静态的观察得到的话,唯一的途径就是唤醒她,看她在特定的环境和情况下会做些什么。当然,他们,可能已经她弄醒过多次了,每一次都没有让她留下关于测试研究的记忆。“我来这儿是为了交流。”她说,“我知道你们不愿意我们对着你们发送探测器,但必定有东西是值得我们相互学习的。在银盘中就是这样,任何两个相隔遥远的文明总能发现它们之间的共通的地方,有些是共同的兴趣,有些是共同的利益。”当她的说话声消失在周围虚无的空间中时,莱拉开始大笑。她曾经和贾西姆有过数个世纪的争论,以及和她的朋友还有那兹德克的蛇人们。现在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和愚蠢。她怎么敢说她可以提供给阿洛夫那些他们千百万年前就不屑并遣返的东西呢?阿迈尔根从来都是开诚布公的,阿洛夫一定早就研究过他们,并且阿洛夫选择了和阿迈尔根孤立。而莱拉他们还以为阿洛夫从来就不知道阿迈尔根的存在并来到这儿告诉阿洛夫交流的好处,这种做法本身对莱拉来说就是一种侮辱。莱拉默不作声了,并不是说她失去了作为文化使者的信心,至少她明白了她遇到比栅栏更聪明的东西。阿洛夫虽然没有接纳她,但努力没有白费。即使是这样从寂静中醒来,也远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她说:“请把我丈夫带来吧,我们会安静地离开的。”就像刚才那么多次一样,她遭到了拒绝。莱拉拒绝成为实验中的小白鼠。她不敢相信这个百万年长的文明会对一个阿迈尔根人的孤独感兴趣:考验她对孤独的容忍,将她与同伴隔离,看她能支撑多久,看她什么时候会自杀。阿洛夫并不听她的,好吧。如果她既不是被剥夺理智的实验品,也不是阿洛夫的座上宾,那么她与阿洛夫之间必有一层她尚不知道的关系。她将有意识地去寻找这种关系。她搜索着天空中的几个节点,以及她所没有注意到的其它特征。银河,将太空分为了两半,被云层和尘埃挡住了。但莱拉知道,哪条路是通向银心,哪条路是通向银盘的。她以复杂的心情看着远方塔瑟夫的太阳,就像出航的水手最后一次望向陆地。伴随着对那个熟悉的地方的思恋的加深,一束紫光出现在她的周围,环绕着她朝她注视的方向蔓延。一开始,莱拉感到了微微的重力:一股轻柔的加速度正带着她沿着紫光飞去。“不,等等!”她闭上眼睛,蜷成一团。加速度停止了,当她睁开眼,紫色光束也没了。她让自己悬浮在空中,不注意任何东西,她想看看自己不再想旅行又会怎么样。像这样过了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转过头,看着银心,将除却心中所有的胆怯和怀念,想像着更深入地进入这个壮观的世界。起初没有任何反应,但她集中注意力看着第二节点的位置——她希望发射器通过星系的核心首先到达的那个节点。同样的紫光,同样的动作。这次,莱拉等待了几次心跳才喊出了停。除非这只是一个无聊的虚拟游戏,阿洛夫一定是提供给她了某种选择。她可以回到塔瑟夫,回到阿迈尔根去,宣称自己已经进入了这个神秘的星空,并且述说自己的传奇。或者是进入银心,直到最深处,看看网络会将她带向哪儿。“不用保证?”她问,“不用保证当我从另一边出来时,不会带出与你们接触的蛛丝马迹?”莱拉自言自语,并不期待回答。她开始思考,也许她的控制者正通过一面大棱镜,看着她这个陌生人,这是他的义务。他们唤醒了入侵者,给了她两个选择:她真的是想去她的目的地呢,还是像一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想要回家?他们不会伤害她,不会不经过她同意就把她送往别处。但仅此而已。他们不欠她什么,她不会得到欢迎,救助以及言说的交流。“贾西姆呢?你们能给机会让我和他商量下吗?”她等待着,拿出他的照片,希望如果他们不懂她的语言可以读懂她的脑电波。她在想“做伴”这个词是不是很难理解。她尝试着把数据的传输与抽象的结构纠结在一起,如果实体的外形对他们毫无意义的话她希望这样他们能理解她的目的。她依旧独自一人。周围的星星排列着列出她必须的选择。如果她想和贾西姆在一起,她必须和他作同样的选择。对称地说,贾西姆也面临同样的选择。他会怎么想?他可能会想平安返回塔瑟夫,但他应该知道她是更希望走向银心,希望最终到达马萨,打开一条穿越银心的捷径,为今后的旅行者提供安全保障。他也会明白她已经为这些冒昧的想法而内疚了。贾西姆为她冒了未知的风险,并且他们已经有了丰厚的回报:他们是历史上最靠近阿洛夫的人。这还不够吗?就莱拉所知,她的控制者可能在他们到达马萨之前都不会唤醒他们。如果她回去,岂不是放弃?更多的是,贾西姆指望她什么了?在她无情地出征后,继续跟随她到最后,也许她会把他们的爱情放在第一位。无数的可能汇于一点。他们两相互了解对方,但却并未心灵相通。莱拉在星辰之间飘荡着,思索着贾西姆是否已经作了决定。看到阿洛夫并非是莱拉所说的那样的刽子手,他是否已经起程回塔瑟夫了,并在为他们没有遇到真正的危险而庆幸?一轮的猜测与疑虑毫无意义,她只能选择相比之下稍好一点的情况。如果她回到了塔瑟夫而发现贾西姆已独自穿越了银心,那会让她崩溃的。如果那一切真的发生了,她会再次去追随他,回到银心,但那可能已经晚了数个世纪了。如果她去了马萨,而贾西姆回去了,至少她知道他已经安全返回了。这就是她的答案:她得继续,前往马萨。怀着希望,但无法保证,贾西姆也是这么想的。决定已下,莱拉在空中盘旋,不为别的,而是不愿放弃她曾经奋勇战斗努力争取的机会。她不知道是否有阿洛夫人在背后看着她,读着她的思想。也许他们是如此冷漠如此缺乏好奇,就像是缺乏生命力的软件。她决定最后试试和他们接触,否则她不会安心地死去。“也许你们是对的。”她说,“也许你们已观察我们上万年。也许我们的科技落后,我们的哲学幼稚,我们的风俗离奇,我们的行为野蛮。如果这都是真的,我们如此不开化,你们至少能给我们指条正确的道路。提点如何改良的建议。”一片寂静。莱拉说:“很好,原谅我的没耐性。尽管如此,我不得不对你们说,我不会是最后一个打扰你们的人。阿迈尔根有很多人试着和你们接触。这种情况还会继续千万年,直到我们相信,我们了解了你们。如果这种行为冒犯了你们,我表示抱歉。”她闭上眼,试着去思考,看是否她已经她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这样她就不会感到遗憾了。“感谢你们提供了一条安全的通道,”她补充道,“如果说这些都是你们提供的话。我希望我们的人民总有一天会把这个人情还给你们的,如果某天你们想去我们的领土上看看。”她睁开眼,找到了目的地:在网络的更深处,直指银核。

  • 十阿斯特卡特城镇外的大山的山脚是一个缓坡,很容易爬上去,但越往爬上越陡。同样的,山脚的植物稀疏且低矮,越往上,植被逐渐变得繁茂、高大。贾西姆说:“歇一歇吧。”他停下来,倚靠着攀山棍。“再休息一个小时?”莱拉问道。他也认为需要休息了,“休息半小时,走半小时,怎么样?”“休息一小时,走一小时。”他有点疲惫地笑道:“好吧,各取一半。”他们在林子里走着,直到有地方能够歇脚。贾西姆把水倒入莱拉手中,她把脸洗干净了。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陌生的野兽的叫声。在树阴下看天色已近黄昏,当莱拉抬头透过树林看天空时,她隐约能看见银心的星星,它们像一颗颗小小的、苍白的、半透明的珠子似的。时间就像梦幻一般。阿洛夫在每一个节点都唤醒了她,给她看星空,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她从银核的不同角度看到了上千个浩繁的星相:噬星、让人眼花缭乱的新星星团还有边界上的双子白矮星。她还在银河中看到了黑洞,它的吸收盘放出的X射线,缓缓地将星星撕开。这有可能是一个制定好的谎言,但是她看到的所有细节都有银盘上的观测结果得以证实。如果说有什么出入的话那也是很小的。也许是阿洛夫创造了这些,尽管莱拉认为这只是他们在边界留下的记号,无论怎样,这一切都毫不掩饰。贾西姆打断了莱拉的思索:“你又飘到哪儿去了?”她目光下移,温柔地回答:“我在这儿,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在回忆。”当他们在马萨醒来时,周围全是狂欢的“聆听者”,他们问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你们看见了什么?”莱拉不知道她为什么紧闭嘴唇,在回答之前转头望着她丈夫,而不是立即描绘每一个细节。也许是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开始。无论什么问题,总是贾西姆先回答。“没什么。我从塔瑟夫出发,然后就到了这儿,银心的另一头。”将近一个月,她拒绝相信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什么都没有?这一定是谎言,是玩笑。那不是他的性格,她知道。她仍会继续坚持那种解释,直到它无法再被相信,那时,她会请他原谅。6个月后,又有一位旅行者穿越了银心。一个怙恶不悛的“聆听者”在他们醒来后再次穿过了这个捷径。像贾西姆一样,这个七脚怪什么也没有看到,也没有经历什么。莱拉曾努力地回想她是怎么出来的。她的理论如此丰富以至于阿洛夫感到有道义上的责任去确定每位乘客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除非阿洛夫认为,她的行为可以作为来自银盘的所有闯入者行为的一般性概括,可以作出明智的选择。难道她的邻居觉得阿迈尔根的一个样本就可以让他们知晓他们所有人所想的?还是说,这是决策的一部分,为了吸引更多的旅游者,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看到更多先驱们没有看到过的东西?或者,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用那种不确定的因素吓跑入侵者?最简单的阻止的方法就是发送不欢迎的信号,而最有效的刺激的方法是送出一些很平常的欢迎。但如果阿洛夫真的这么做,这样一来,阿洛夫便不再是阿洛夫了。贾西姆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这么想醒过来,他们不会拒绝你。他们会说我不介意,就是这么简单。”“那那个七脚怪呢?他独自一人去的,没有同伴。”他耸耸肩:“也许只是他一时冲动。他们知道,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会紧张。也许阿洛夫可以更清楚地了解这种情绪。”莱拉说:“我一点也不信。”贾西姆舒展手臂,表示接受:“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你在五分钟内让我改变主意。但是如果我们下山去,等待下一位穿越银心的旅行者,或者下一位,再下一位。直到大家都明白有人会在旅途中遇上阿洛夫而有的人不会的原因,还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即使我再活一万年,我也会再做点别的事。而这,是最后的一个小时……”他的声音渐弱。莱拉说:“我知道,你是对的。”她坐下来,听着那些不知名的虫子发出吱叽、嗡嗡的声音。会有人继续前往阿洛夫,通过一代又一代的伟大的却让人沮丧的努力去理解它。她和贾西姆打了头阵,这已经足够了。如果她回到纳吉比,后人们所做的事定会超越她的想像。然而现在,是时候结束了,他们仍然是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却丝毫未变。他们给最后一株植物浇了水。他们把水壶放在身后。贾西姆拉着她的手,肩并肩,一块儿爬上山坡。[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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