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八） || 作者 郑凤贤
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八）
作者 ‖ 郑凤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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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塬逸闻故事》《人文西海道家塬（一）写在前面的话》《人文西海道家塬（二）远古的迹痕》《人文西海道家塬（三）传说中的历史》《人文西海道家塬（四）铭刻金石的记忆》《人文西海道家塬（五）大明朝的民间记忆》《人文西海道家塬（六）苦涩的辉煌》《人文西海道家塬（七）永远的伤痛》《人文西海道家塬（八）新世纪的铁门槛》《人文西海道家塬（九）民国时代的天灾》《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一）》《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二）》《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三）》《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四）》《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五）》《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六）》《民国十八年（民间记事）（七）》
奶奶和大伯回到家乡的时候，老屋子已经给那些没有去逃荒的以及逃荒提前回到家乡的富裕人家拆得七零八落。那些破庄院旧窑洞还在，可是土窑洞中最值钱的门框门板都不见踪影。庄院里无论是院子里还是墙头窑顶都长满了野草。回到老村的逃荒者都靠扫拾野草籽度日。
奶奶说她领着大伯回来，一看自家的老屋没有门窗，就满村子找地方。终于找到一间尚有门窗的屋子，于是母子俩就此落脚，可这屋子远离村庄中心。那荒灾年月，饿殍遍野，野狗野狼都给死尸喂养的凶猛异常，不要说夜晚，大白天野狼也在伺机伤害生灵。奶奶和大伯回到老家的第一个夜晚，就遇上了恶狼的侵扰。
那一晚上，入夜后奶奶将破门掩上，将仅有的破被子，放在没有烧火的冷炕上。年仅四岁的大伯就蜷伏在破被子上睡着了。奶奶还在收拾草籽，忽然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不一会儿，奶奶听到有野畜生进了院子。奶奶连忙熄了那盏借来的羊油灯，搂着大伯坐在炕头，浑身发抖。扑通——扑通——恶狼开始扑击破门了。奶奶慌忙将还盛有半缸水的破缸移到门口顶住门板，又顶上几根木棒。可是一只恶狼将头从小窗口伸了进来，两团凶残的绿蓝色火焰燃烧着，就要烧到大伯头上了。奶奶发急了，忙把灶火里烧过的半截火棍照着那蓝绿火焰猛戳过去——那蓝绿火焰不见了。窗外是更加凄厉的狼嚎。奶奶忙把破被子堵在小窗口上。后来奶奶在地上点燃一堆火，好在屋子里有奶奶白天收拾的许多柴禾。窑顶是有开口的----有个天窗眼。奶奶就慢慢的点燃柴禾，把火烧的旺旺的。可能是火光的力量吧，野狼的嚎叫声渐渐小了，慢慢就没有声音了。
奶奶后来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说，那一晚上是她这一辈子最长的一个夜晚，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天亮也不敢开门出去。村上其他人晚上听见狼嚎，知道奶奶娘母子遇上了祸事，但那时候没有人敢夜晚出门。天亮了，好心的庄邻们就早早的跑来看情况，才发现奶奶抱着大伯哭了一晚上，也烧了一晚上的火。奶奶说自那以后，她的心就变硬了。那日一早，出了破窑洞，奶奶看见村庄里的人们都在吆喝着赶狼。狼群共有七匹狼，竟然不慌不忙的排着队从村前的岭上走过。听到人们的吆喝，有的狼就撒着花跳着舞走路；有的狼在草丛里伸长脖子，齿牙咧嘴的向初升的太阳长嚎。
荒年过后，是爷爷还是奶奶先回到老家，现在已经很难说的清楚。爷爷说是他先逃回老家，着手寻找妻子儿女。后来闻听妻儿尚在人间，所以特地托人找回来的。奶奶的讲述中却说，她与大伯回到老家的第二天，听说爷爷也回来了，寄居在邻村爷爷的二姐夫家，于是她就带着大伯找上门去，从此一家人团聚了。
爷爷奶奶后来讲述说，高祖父可能是凭靠远在新疆的亲人的接济度过了荒年。高祖父的亲兄长早年走西口到新疆去。据说当年，我的那个大伯曾祖年轻还没有成家的时候。我们村上，来了一群骆驼客。那时候一家人居住在经过道家塬的官路边上。那时候家大业大，农场里的草垛很高。骆驼客就驻扎在我们家的打麦场上，用我家的麦草喂骆驼。骆驼客带了一位姓戚的姑娘。不知什么原因，那姑娘就和大伯曾祖好上了。结果骆驼队离开后，大伯曾祖就失踪了。过了好多年，家乡这边才知道他的消息：说是在口外安家了。这才有了以后二伯曾祖前去寻找哥哥的事情。据爷爷后来说，他那个大伯，到了口外不久就被抓兵，这样就与原配戚氏失散了。在军伍中混得了一官半职，后来不在军队里干，到了地方上。开了一间杂货铺。据说又和一位有些实力的寡妇成家了。成家之后没有生养儿女，只有寡妇带进门的两个拖油瓶的女儿。那母女们都是有钱人，成天养着哈巴狗。高祖父的兄长在那边日子过得不错，生意好，是当家的掌柜。民国十八年灾荒刚开始时，就是靠高祖父的兄长邮寄的钱物一家人生活的。因为后来不能接续，一家人就离散了。
这年荒过后，一家团圆了，可是这时候高祖父又闹着要领全家上口外——也就是远赴新疆投奔他的兄长去。鉴于此前高祖父的卖媳卖孙的事，爷爷、奶奶这时候怎么也不听他的话。后来高祖就说要带大伯去新疆继承遗产。当时爷爷奶奶只有大伯这一个儿子，所以就是不同意。
据说高祖父用了许多诱惑的办法，比如买来好吃的东西给大伯，叫大伯跟他走。由于爷爷奶奶的警惕，高祖父最终还是没有达到目的。如此高祖父和他的儿子媳妇的关系就不大好了。后来高祖父一个人就离开家，说是要上口外新疆去找他哥哥。关于高祖父的事，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多不爱讲。后来爷爷说过，高祖父离开后，曾到鹿儿塬他的姐夫家背了二升炒面，从此离开故乡，踏上了西去的慢慢征途。
后来我曾询问过过一位活了快八十岁的姑奶奶，她说的话和奶奶说的有出入。他说高祖父并没有要带大伯父远赴新疆，而是奶奶鉴于高祖父曾经出卖他们母子两个，不愿在一起生活。所以高祖父就离开了家乡。大灾之后应该捐弃前嫌，一家人互相宽恕才是。可是现在我们用后人的眼光看，高祖父确实当初做的有些过分。而爷爷奶奶作为儿子、媳妇也是情非得已。
我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无论他曾经有什么过错，都不应该再次的抛家离舍、背井离乡，一个人凄惨的走向远方。高祖父没有达到带着大伯一同去西疆的目的，所以就临别留言：他到了新疆，爷爷如果不带着大伯去找他，就从此与家中断绝信息。奶奶说高祖父一去从此果然就没有了消息。我想高祖可能真的到达新疆，找到他哥哥了，否则怎么和老家一直有通信联系的高祖父的兄长，此后也就不通信息。
爷爷说过民国十八年之后，他有一件事情感到非常惋惜和后悔。那就是年荒过后，他回到家乡不就，他的父亲领着他六叔的儿子也回到了家乡。本来是一家人灾荒之后相聚劫后余生的好事情。可由于此前高祖父卖媳妇卖孙子的事情，奶奶不肯原谅老人。这样高祖父领着他那个侄儿离开了老家。后来爷爷听到高祖父领着的堂弟有病，住在河畔镇附近的地方。爷爷就去找，结果找到了。原来爷爷的堂弟被野狗咬伤了，腿上生疮，不能行走。躺在河畔镇子外面的一间瓜窑里。这时候的高祖父就凭在河畔镇上开赌场为生。有一顿没有一顿。爷爷说他要把堂弟领回老家去调养治病。可是高祖父不同意，他说爷爷没有钱，治不好堂弟的病。爷爷就那样离开了。可是当爷爷回到家乡，向别人借了头毛驴，再一次去河畔去要接回堂弟时，爷爷的堂弟已经不在了。高祖父也说不清楚他那个侄儿的下落。爷爷后来说他那个堂弟也许就是被高祖父耽搁了，一个有病的人，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窑洞里，没有人照顾。什么时候死去也没有人知道。爷爷说高祖父那时候赌博赌上瘾了，一进如赌博场两三天不吃不喝就在那里赌。也许是爷爷的堂弟自己逃亡去了，也许生病死了，尸体给野畜生糟蹋了。总之荒年过后又失去一位堂弟，这成了爷爷终生的遗憾。
许多年之后，爷爷奶奶的光阴有所好转，想找高祖父，发了许多信件，托人四方打听，最终没有回音。于是就求神问卜，好似卦象和神灵的代言人都说高祖父已经不在人世。爷爷为了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就请来阴阳法师为高祖父招魂，设坛打醮、诵经超度，最后埋起一个只有神牌没有尸骨的坟丘。那时候他的所有父辈都不在人世了，爷爷的父辈一共六人，这年荒过后只留下爷爷和大伯父子两个男丁。于是爷爷就秉承古训：一房有子，十房不绝。一个人做了六位父辈的承祀人。对那些灾荒年间丧生的亲人都进行了骨殖安葬，和招魂立坟仪式。
我想高祖父当年出走已经是民国二十一年的事情，那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上万里的路程能走过去吗？也许慢慢征途、茫茫黄沙早就淹没了那孤独远行的身影。
2013-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