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物语：老人与茶

今儿，进店一位老人，83岁了，是我当年混迹影视圈时领导的母亲。

领导跟我聊起当年的人和事，历历在目。徐徐间，第一道茶已出水，——既然两位女士，我便选了一款淡雅的茶开场。

我跟领导聊得正兴，而老人缓缓端起杯来，——用双手。左右手的食指、拇指配合着中指端起那一只小小的品杯。我的品杯不大，5公分口径，4公分高，素来都单手拿，——而老人用了双手。

至此，我开始用心打量起来……

灰白色的头发未见稀疏，历经岁月的脸庞富态而慈祥，眼睛笑起来眯眯的，喝茶的时候嘴唇总是向前够着喝，——很恭敬的样子。

第一杯入口，老太太说：“这茶好绵……”看来喝得对口。

教给老太太如何品咂，又几杯茶下肚，也悉数学会了。又言，“这么好喝的茶，真得静下心来才能喝出它的好啊……”

我说是啊，这东西之于那心浮气躁之人是断难享用的。

老人在闻冷杯香，眼睛都闭上了，玻璃公杯后面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真香啊~~，这么喝茶简直是一种享受！”。

“那就好好享受吧……”我附和着。

看到老人能喝得如此开心，我很欣慰。此前我还担心高寿之人的味觉可能已经退化，感受不充分了呢。但现在看来，至少这位老人在享受汤感这方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第二道茶时我问：“这个茶落口后嘴里会凉凉的，您有没有？”

老人点点头，“有！”于是我就更欣慰了。

时而见其将品杯端于面前，不喝，却久久注视。不知何故，应该正思绪万千吧，茶有此效。不便打扰，于是我便继续泡茶。

老人应该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那时还是民国，然后赶上了抗战、内战、建国、土改、公社、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上山下乡、改革开放、体制改革……，不知我的茶汤触动了她记忆中那一块软软的地方。

我问老人此前喝得最多的是什么茶？老人说，“那一定是茉莉花啊！”

于是第三款，我把仅剩的一泡茉莉花茶倒进了茶荷。开汤出水，分杯入口，看到老人又在品咂，我趁热问：“您喝出这是种什么味道么？”

老人吞吐琢磨没说出来，我提醒道：“是不是冰糖甜？”

于是老人又喝了一口，“对！是冰糖甜！——茉莉花茶还能出冰糖甜？”

我笑了笑，“不光是冰糖甜，您再品品这是什么香气。”

“茉莉花啊！花茶不就是茉莉花香么？”老人有些不解。

“除了茉莉花的香气外，仔细感觉还有一种淡淡的兰花香蕴含其中，——如果您对兰香有体验的话。”

这时领导插话说，“有！老太太之前还种兰花呢！”

老人也频频点头，“嗯，是有兰花香。”

三道茶喝罢，一转眼六点多了。二位起身告辞，我问喝得还尽兴吧？

老人说：“太好了！特别尽兴~~”

一位老人能给出如此评价，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在心中逐渐升腾……

而最近的另一次成就感就在前几天，不满两岁的儿子整话还不会说几句，就垫着草墩子爬到我的书桌上去喝我刚泡好的一杯茶，小嘴儿在茶汤里咕拗咕拗，然后抬起头来很夸张的说：

“啊！真好喝呀~~”根本没人教他。

于是我只好悻悻地说：“好喝哈！好喝你就多喝点儿吧！”

要知道，儿子是从来不会跟爹客气的……

这口茶汤能得到上至耄耋长者下至蹒跚赤子的喜爱，我确实非常激动！因为站在这人生的两端，感受往往最真切，也最没有敷衍哄骗于我的必要。这似乎具有着某种象征意义：

仿佛获得了一种源于始终的加持，使我笃定自信而一往无前……

忽然，想起了去年过年时为父母泡的那道茶，母亲也说：

“这个茶，好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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