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新与旧 作者:王常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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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新与旧
作者:王常婷
《光明日报》( 2021年02月19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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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长桥,虽是偏居闽南一隅的小山村,却是个开放时尚的地方:城里流行的街舞、烟花、广场舞,这边都有;城里没有的“烧塔”“跳火把”“攻炮城”,我们有。我们村还保留着几近失传的闽南民间习俗“辇艺”。然而花样再多,过年到宗祠祭祖的习俗从未改变。
宗祠名为文英堂,是闽南地区典型的二进式石头大厝,每进一厅两房,两进中间隔个深井(天井),中规中矩。虽没有雕梁画栋,但石埕、台阶、高高的木门槛厚重稳固。燕尾脊上的瓦片已经斑驳发黑,瓦缝间总有几丝细草在春风吹起时倔强地给沧桑的厝顶描上几丝绿意。
与其他宗祠墙上挂满“文魁”“武举”等牌匾,或是着官服的先祖画像不同,文英堂只有层层叠叠的牌位在案上静默着。不知是祖上从未显赫过,还是我们的家风低调务实。我们所知道的是,与文英堂隔墙而居的“长”字辈叔公曾任市委常委,如今虽然已经退休,逢年过节返乡还总是为老家的新农村建设出谋划策。
文英堂设在祖厝第二进的厅间,两边的厢房分给了不知道哪一房的叔公。这些辈分老爸老妈还清楚,到我们这一辈已经傻傻分不清,只懂得见到老者敬称“阿公”“阿婆”,至于是叔公、丈公还是舅公,是婶婆、姑婆还是姨婆,好像也无所谓。到我们的子女那一代就更简单了,曾祖及以上的不分男女都称“阿祖”,牌位上的则多是“老祖祖”,至于老到哪一祖没关系,都是我们的祖上。真要研究也可以,“长”“丰”“家”“敏”……看名字带哪个字,就是哪一辈。即使一些父母取名随意了,没按族谱的辈分冠字,也没关系,自家记着呢。
文英堂本是住在祖厝厢房的婶婆在打理。叔公已经过世,孩子们都外出打工,婶婆闲不住,好几笼鸡鸭,都在深井里放养着,弄得大厝里鸡鸣狗吠,满地的鸡毛禽屎。大家都有意见,但碍于是长辈,不好说她。二弟是村支书,他有的是办法。村里正在进行新农村建设,管线入地,路面硬化,可是卫生还不过关,刚好需要一个保洁员。二弟脑瓜子一转,想到了婶婆,安排她负责村里的保洁,一个月有上千元的固定收入,婶婆没空顾及她的鸡鸭,就不再养了。天天在村上巡视卫生的婶婆,一边唠叨着谁家不讲卫生,一边连带着把文英堂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真是一举两得。
过年前的文英堂,也要除尘,去旧换新。贴春联是很重要的一环。堂上本来有固定的红布对联,上书:“积德累善大门闾,耕田读书好子弟。”每年就是将红布条清洁整理一下,可年久发黑,年轻人不喜欢了。我们家族风气向来民主,年轻人喜欢闹腾,只要不出格,长辈们都不过分干涉。“敏”字辈的堂兄弟们去店里挑了印刷的金字对联,内容也很喜庆:“大顺大财大吉利,新春新喜新世纪”,红红火火地贴在厅堂两侧的大立柱上,特别气派。
贴了两三年,二弟不满意了,买春联虽然省事,但缺少创意。二弟写得一手好字,于是在案上铺开红纸,大笔一挥:“成事成名成伟业,立人立德立家风。”兄弟们都拍手叫好。二弟目光威严,扫过众兄弟:“过完年,闲着少打麻将,都去老人协会好好练字。以后每年的春联不许买,‘敏’字辈的轮流写,谁写得好、谁写得孬,老祖宗看着呢!”村里利用老人协会的场地,办了广场舞兴趣班,还有书画班、曲艺班,平常老年人多,年轻人少。二弟这么一安排,村里那一众小年轻只能乖乖去练字——谁也不想在老祖宗跟前丢人。
又一年的春节,二弟在村里搭起了戏台,组织了乡间春晚,除了越跳越火的广场舞,侄儿在台上玩RAP,女儿是小提琴演奏,三弟的小女儿,妆容精致,像个小人精,舞着水袖,有模有样地唱闽南歌仔戏……
老一辈渐渐远去,新一代已经紧锣密鼓地登上历史舞台。
二弟这边厢张罗着文英堂的春联,那边厢,村支部的特色党建馆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作为红色老区,又是扶贫示范村,村里有太多经验、成果要展示。
一边是宗族的血脉沿袭,一边是红色基因传承;左手民族传统,右手时代特色。传统与现代的交织,在当代的新农村里得到了充分的演绎。
我们敬祖宗,拜社稷,除了血脉的绵延,还有亲情的恒久;除了辞旧迎新,更有义不容辞的家国担当。
故乡,让我们不忘昨日的来处,也认清明天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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