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蓉:我与张君秋老师相处的日子
上世纪70年代末,我还是一个年仅16岁的小姑娘,由于对京剧的痴迷而远离东北老家来北京考入了中国戏曲学院,从此走上了我一生追求京剧艺术的道路。入校后,我硬是以多于同学们一倍的时间努力学艺刻苦练功的。和张君秋先生第一次见面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那是1978年底,在中国戏曲学院排演场。几天前张君秋先生刚看了我主演的《二进宫》以后,到学校来,我们学生全体集合,他说:'那天是谁演的《二进宫》?演李艳妃的同学请站到队伍外面来。'当时吓得我心里腾腾直跳,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说:'那天是我演的李艳妃。'张先生看了看我说:'嗯!这孩子老祖宗有戏饭给她吃,是个角儿胚子,个头儿、嗓子、扮相都好,台上也很规矩,那出戏唱的不错。'我听了后心里真是高兴,尽管对他说的什么戏饭、角儿胚子这些词不大懂,但我听得出大概意思,是表扬我呢。那时候一个在校学生能得到艺术大师张君秋先生当众夸奖,是很难得的。这既是荣誉,也更坚定了我以后舞台演出追求高水平的信心!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学习张派艺术,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舞台上演出大青衣的风采,让张先生下次再表扬我。
1978年春节晚会,张老师真的又把我介绍给电视机前的广大观众,他说:'我今天就不唱了,让我的两个学生唱吧,一个叫王蓉蓉,17岁,一个叫张静林,16岁。'张老师以他那艺术大师的爱才之心,这么早就把我这个学生在全国电视转播中推荐给了广大观众。在学院上大学的4年时间里,我从《二进宫》开始,又陆续学习了《玉堂春》、《望江亭》、《四郎探母》、《赵氏孤儿》等张派戏,得到了张老师的悉心指导。记得有一次,他在排演场看了我演的《四郎探母》后,到学院来,就专门给我说旗步怎样走法,跟别的脚步有什么区别,剧中的请安动作,是怎样做法,他当时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一遍又一遍地给我们做示范,讲要领,如手放在什么位置,腿是怎样的蹲法,手帕是怎样的拿法等等,在讲解要领的同时,给我不厌其烦的指导,一次做的不对就让我做第二次,这样反复多次,直到达到他的要求才算完,那时我还不到20岁。还有现在我台上演出的《四郎探母》,最后,杨四郎被赦,公主有几句台词'我说驸马,方才是我母后一时的愤怒,得罪您了,没什么说的,我给您请安了,赔礼了。'这同时要给驸马请两次安,这两个请安的动作就是20年前张老师一招一式教给我的,无论我演过多少场,这个动作我始终都是按照张老师当年给我说的那样去做,没有一点改变。因为从剧情需要和人物情感的抒发,这两个请安的表演动作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同时也准确地表达了当时公主的心态。
京剧《望江亭》张君秋饰谭记儿 刘雪涛饰白士中
我由中国戏曲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京剧院工作后,客观上使我有了比外地张派弟子更多的接触张老师的机会,我经常去张老师家里,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跟他说说话,聊聊天,有很多戏都是在这种拉家常话当中得到传授和指导的尤其到了90年代,杨淑蕊大姐又去了美国,在北京的弟子更少了,我更应该多去看他。但有时因团里排戏任务紧,工作一忙就隔了一二个月,张老师就会问蔡英莲老师:'这孩子又上哪去啦?这些天都忙什么呢?怎么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了?'蔡老师听后,赶紧打电话找我,嘱咐我务必抽时间去看看老师,老师这些天直念叨你。我一听这话,就顾不得其它事了,工作再忙,第二天总是上张老师家报到,也想跟老师说明一下我排戏太忙了。等我一进门,老师第一句话说是:'你要再不来,我们再要是见不到你,就要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了。'这时,我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向老师解释了,心里虽有点委屈,但眼前老师那父亲般的关怀之情,让我已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花! 平时,我无论什么时候去,张老师都非要留我在家吃完饭才让我走,我说还有事要办,张老师就说:'那也得吃完饭再去办事呀!'如果我要没什么事,他总是说'再聊会儿,再聊 会儿',经常是聊到深夜10点多钟,才让我离开。因此,我每次要到张老师家去,就先把时间安排好,以便能多在老师家呆一会儿。因为老师年岁大了,和我们在一起说说话,我们讲 一些他没有听过的新鲜事,他就会特别高兴。有时我们去看他有点心情不好,特别是后来他得心脏病以后,经常会发无名火,我们看在眼里,心里很明白,他这是让病给拿的,所以我 们就讲一些开心的事,故意说笑话哄他乐,调节他的情绪,让他能够心情好一些,每当他闹着就是不肯吃药的时候,我总是跟蔡老师一起,帮着谢老师共同想尽办法,好话说尽,就跟哄小孩一样,让老师把药吃下去。
在这几年的'音配像'工作中,我向张老师要了几出戏,李瑞环主席认为,我的条件比较适合旗装戏和凤冠戏,所以我为张老师配制了《四郎探母》、《红鬃烈马》、《赵氏孤儿》、《银屏公主》、《苏武牧羊》、《怜香伴》、《凤还巢》、《三击掌》,在整个'音配像'工作中,张老师对待艺术的那种严谨的作风,给我们这些年轻人留下了不光是舞台上的艺术财富,更重要的是留下了那种对工作严肃认真的态度,和不断追求艺术的进取精神。老师七十几岁的人了,对艺术仍是那样一丝不苟,给我们青年人树立了榜样,张老师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闻名的艺术大师,最根本的就是他对祖国民族文化、京剧艺术的酷爱和对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对京剧艺术的理解和掌握达到极高的水平。在几年的'音配像'工作中,可以说每一出他的戏,他都要亲自到剧场看排戏、走台,他决不放过任何他认为不准确的地方,每次排戏他都及时给我们指出哪些地方应该是怎样演法,同时对服装、化装,从头上到脚底下,应该穿什么戴什么,服装的花色及同台演员的搭配,直到脚底下穿的彩鞋的颜色和彩裤的颜色,他都有一定的要求,在录像时,他经常提前到后台去,看看大家准备的怎样了,对装的颜色凡是不合适处,他都要一一指出,让你赶紧想办法补救。通过'音配像'我在化装上有了很大进步。这是内外行一致公认的,都说我的扮相越来越好看了,真找着扮相了。其实这也是张老师、谢老师、蔡老师他们共同为我找到的扮相,我在化装时,蔡老师就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随时指挥,然后张老师和谢老师就在电视屏幕上看,指出我颜色的轻重,眉毛和眼睛的画法、片子的贴法等等,这样反复几次修改,直到他们满意。这样我在后来的演出中,观众都说我的扮相越来越漂亮了,所以功劳应归我的老师们。
京剧《望江亭》王蓉蓉饰谭记儿
在整个'音配像'中,张老师非常强调表演,要交流,要求我一定要与同台的演员交流,不能光是自己唱自己的,强调要认真读剧本,理解剧情,把握准人物的身份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唱词是什么意思,唱词都告诉你应该怎么表演了',他最反对有人问他,'张老师你唱这句时是出左手还是出右手?是指左边还是指右边?'他会说:'你们学我不要学我指的是哪边,最重要的是要根据当时的剧情和人物内心的需要,来决定你是指左、还是指右,只要符合人物需要,指哪边都对,不符合人物需要,指哪边都不对。'他平时讲的最多的、也是我二十几年来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们现在演戏,一定要做到每演一场时,都要跟第一次演出时一样,都要一招一式认真去演,千万不可以演油了,越是演的多的戏,就越应该严格要求自己,要一丝不苟。如果演油了,那么你将来演什么戏都会认真不起来了,也就害了你自己',我想这也是他演一辈子戏所取得的极其珍贵的经验吧。
现在,张老师已离开我们快三年了,每当我新排演他的代表剧目时,心里总会涌现出一丝酸楚!这既是与老师相处20年自然产生的怀念,同时也是为张派艺术不应这么早就失去这位京剧大师的惋惜和不平。然而这毕竟是现实!思前想后,作为一名张老师的学生,只有把老师所教一日三省,刻苦自学,不断进取!在新世纪中,把张派艺术的精品努力再现京剧舞台, 以慰恩师的在天之灵! (摘自《张君秋艺术大师纪念集》)
转自:(原)京胡艺术网 原文编辑:张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