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过于“正统”的梁羽生

梁羽生是当代重要的武侠小说作家，可是汤老师对他的评价比较一般，因为认为他的小说太正统了，为什么这么说呢? 

梁羽生与武侠小说的开始

梁羽生，1922年出生，原名陈文统，笔名梁慧如，广西蒙山人。

据说，他对白羽的小说十分推崇，所以写武侠小说时，取名梁羽生。梁羽生和金庸都是武侠小说迷，但是真正促使梁羽生创作起武侠小说还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1953年香港武林两大门派白鹤派和太极派准备打擂台比武。这件事情在香港市民中广为流传。

梁羽生所在的报纸《新晚报》总编辑罗孚认为这是一个增加报纸发行量的机会，就叫梁羽生准备一部武侠小说在擂台赛开始后在报纸上连载。

由于香港不允许打斗，擂台赛就移到澳门去打。结果，打得并不精彩，太极派的掌门人几分钟就把白鹤派的掌门人的鼻子打得出血了，擂台赛终止。

但是梁羽生创作的小说却大受人们的欢迎。这部小说就是梁羽生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也是新派武侠的第一部小说《龙虎斗京华》。

自这部小说后，梁羽生就一发而不可收，到 1984年，他大约创作了三十多部武侠小说。《萍踪侠影》、《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云海玉弓缘》《女帝奇英传》等作品都是他的名作。

"武林长者"梁羽生

梁羽生被称为"武林长者"。之所以这么称呼他，不仅仅他在新派武侠小说作家中年龄长，也不仅仅是他最早创作新派武侠小说，而在于他的武侠小说的观念最正宗。为什么这么说呢?

梁羽生的小说有着明确的历史观，那就是国家为上、汉族中心。

尽管有着层层的血海深仇，有着说不清的恩恩怨怨，但是在国家民族大义面前，都将得到化解。

《萍踪侠影》中的云家和张家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张宗周为了个人的恩怨竟使云家家破人亡，云靖临终前留下遗言务必杀尽张家传人。此仇播及三代，不说不深。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非如云、张两家的先人所要求的那样，他们的后代化敌为友，云蕾和张丹枫成为了夫妇。

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

小说告诉我们，是因为他们在国家和民族大义面前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梁羽生试图告诉我们，在国家和民族大义面前，还有什么个人恩怨可讲。

中国的武侠小说常常以明清的交替作为时代背景，康熙也就成为了武侠小说中常出现的人物形象。

在小说中将康熙写成杀父弑君、冷酷无情的魔王的大概就是梁羽生的小说了，最典型的小说是《七剑下天山》。

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康熙的形象呢?答案只有一个，即作家具有强烈的爱憎情绪和是非的观念，其标准是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

在《七剑下天山》中，作家显然是将康熙看作为入侵的异族和压迫阶级的最高统治者形象。这样一个代表着邪恶势力的人，其道德品质当然是十分卑下的，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了。

既然是这样一个既无大义、也无小义的人物，楚昭南之类的江湖人物为什么还要跟随其后呢?显然是一些贪图荣华富贵，是非不辨的小人。

小说中楚昭南之流先是投靠吴三桂，卖的是民族大义，后是投靠康熙，卖的是自己的人格。

作为康熙、楚昭南对立面的是凌未风、傅青主、刘郁芳、李思永、桂仲明、冒浣莲、易兰珠等人。这些人要么是李自成的旧部--农民起义军，要么是鲁王的残部--明朝的余脉。

他们都有救国救民的大志，当然也有崇高的个人品质，即使是一时心生邪念，在教育之下也是会转变的。

典型的例子是韩荆。这位受托于李定国掩埋义军黄金的大将竟然起了贪财之心，前来掘宝。

但是，他的本质毕竟是好的。在众人的教育之下，不但认了错，而且护送宝物前去义军，最后战死在战场。

梁羽生很"正统"，他基本上是根据50、60年代中国人的文化观念确定了他的小说的思想价值取向。

不仅是非分明，梁羽生的小说正邪也很分明。张丹枫、唐晓澜、杨云骗、未凌风、卓一航等男侠，云蕾、吕四娘、练霓裳、飞红巾、武玄霜等女侠，无不是为国为民四处奔波，深晓国家民族大义;

又无不是文武双全，一副儒雅风流，无不是理想破灭之后浪迹江湖，侠士、名士集一身，亦歌亦哭，剑胆琴心。

梁羽生创作了最完美的侠客形象。与此相反，慕容冲、楚昭南、了因等邪派人物都是钻营投机、卖身求荣、手段毒辣，最终都得不到好的下场。作为正面侠客的陪衬，他们都显得如此的委琐和卑下。

"出格"的举动

也许是对梁羽生小说"正统"本能的反抗，我们更加喜欢梁羽生小说中那些"出格"的举动

这些""出格"的举动往往表现在情爱的追求上。

杨云骗与纳兰明慧的挚爱（《红飞巾》《七剑下天山》）是汉满之爱;

练霓裳为卓一航一夜白头（《白发魔女传》）是正邪之爱;

金世遗爱着谷之华，厉胜男不是不知，偏要横刀夺爱（《云海玉弓缘》）。

这些"出格"的爱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的是，作者对这些"出格"的爱都设计了悲剧下场，杨云骗死于非命，纳兰明慧在痛苦中煎熬一辈子;

尽管卓一航反复忏悔，他只能终身与练霓裳遥遥相望;明知厉胜男与己结婚只是一个计，只因她死在自己的怀中，金世遗就承认厉胜男是自己的妻子，而放弃原有的爱。

这样的安排是为了小说的情节更加生动，也许还有对他们的"出格"的爱的惩罚吧，还是一种道德安排。

这种"正统"的观念还表现在他的武功描写上。

梁羽生很喜欢写武功招式，名目繁多，花样多样，他时常不惜篇幅将武功招式一招一招地化解开来描写。

可是他写武功太"正统"了，为了取信于读者，他有时还对招式做很多的解释。

《七剑下天山》中重点写的武功是"天山剑法"。凌未风、楚昭南、易兰珠均是使用的这种剑法。小说很详细地写了"天山剑法"的威力和神奇。

在这部小说中，为了说明"达摩一百零八式"的厉害，还专门做了考证。在《白发魔女传》中写练霓裳在武当门口与那些道士们打斗，梁羽生甚至为他们出的招式加起了注释。似乎每一招都有来历，

但是，这些武功读起来始终觉得缺乏灵气。其原因在于作家没有注意到将武功与人物的个性结合起来写。

他太注重"招式"的繁复和变化，没有注意到不同个性的人使用同样的招式会有不同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认识到武侠小说的招式是"纸上武功"，完全可以由小说人物自己创造出来的。

另外，在小说中正派人物都是练的正经的功夫，邪派人物总是练的旁门左道，旁门左道再厉害也是"邪门"。

举个例子，《云海玉弓缘》的结尾有一场天山派领袖唐晓澜与乔北溟的隔世传人厉胜男的比武，这实际上是一场正邪武功的大比武。

厉胜男虽然胜了，但她所依靠的是邪派的内力天魔解体大法，这是以败坏自己的精血作为代价获取暂时的内力，做法残酷而乖僻，果然，厉胜男不久就离开人世。

小说意在说明，邪派武功虽然一时奏效，终将成不了正宗。

太"正统"了，小说描写就显得滞重了，这是梁羽生小说的弱项。梁羽生小说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的写情和词章。

他特别善于构划情感的纠葛，制造一种情理交错、生死两难的人和事，并以此作为发展线索展开故事情节。

《七剑下天山》中这样的线索有三条半。

第一条杨云骤与纳兰明慧的感情线索。

第二条线索是凌未风、韩志邦和刘郁芳的感情线索。

第三条线索是纳兰明慧与多铎、易兰珠的感情线索。半条线索是指顺治与董小宛的爱情故事。

这三条半的感情线索均写亲情、爱情的难以取舍。

这些感情线索怎样了结呢?

梁羽生采用了两种方式，

一种是让主人公死亡，第一条线索、第二条线索以及那半条线索都是以主人公的死亡而告终;

一种是超脱，让个人的感情化解于更大的人生空间中去。

再例如《白发魔女传》中练霓裳与其说是被武当道士打跑了，不如说是被卓一航打跑了。

是卓一航在练霓裳与武当道士决斗的时候糊里糊涂地向练霓裳发的三颗弹丸。小说描述道∶ 嗖嗖嗖，连发三弹，这三弹被满场交荡的剑气震得粉碎，当然打不到玉罗刹（即练霓裳-引者注）身上，可是却打伤了玉罗刹的心。

爱之极，恨之极，伤心、愤怒、爱恨交加，练霓裳陷入了极大的痛苦和迷茫之中。在绵羊和老虎的恶梦之中，一夜之间，她变成了一个白发女人。

既写人，也写心，练霓裳的泼辣和温柔，卓一航的懦弱和迷茫，表现得淋漓尽致。

写情和词章

与这种写情相配的是小说中词章。为了显示人物的儒雅风采，武侠小说常常将诗、词、曲穿插在情节之中，梁羽生的小说在这方面表现得尤其突出，而且写得特别好。

《七剑下天山》由于有了纳兰容若和冒浣莲，词章气更重。

巧妙的是梁羽生常常将这些词章作为小说情节的一个组成部分，写人物的性格和抒发人物的感情。

纳兰明慧是这部小说中感情最为复杂的人物，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用诗词来表达最适合不过了。"无奈钟情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看似写景，实为写境，写出了纳兰明慧16年的复杂的心境。

也许是对词章的爱好，梁羽生对那些诗人特别的关爱。

小说中的纳兰容若和冒浣莲行为举止得体，形象也很有光彩。

特别是纳兰容若在他生活的那个圈子里简直就是一颗明珠。好诗好词首先得是好人，这大概是梁羽生心中的潜意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