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诗歌赏析:《风筝之思》[日本]大冈信

大冈信(1931— 2017 ) 日本“第二次战后派”的代表诗人、评论家。中学三年级时与国文教员和另一个学生发行石印版同人杂志《鬼词》。1950年入东京大学文学系,遍读古今东西古典名诗。1951年刊行同人杂志《现代文学》,写《菱山修三论》,其后成为《赤门文学》、《今日》、《鳄鱼》杂志的同人。与饭岛耕一、清冈卓行等结成“超现实主义研究会”(1956)。现为明治大学教授、日本现代诗会会员。主要诗集有《记忆和现在》、《我的诗与真实》、《透视图法——为夏天》,评论集《现代诗试论》、《超现实与抒情》、《浪子的家系》。

地面有拴住我的手,

因而能登上空中的楼梯。

每当我抖肩抗击风威,

便一级级深入太空的怀里。

地面有拴住我的手,

因而我正把地球吊起。

(罗兴典 译)

【赏析】

大冈信在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和评论家波莱顿的《超现实主义宣言》的影响下,开始从事诗歌创作。他的诗作着重反映人们精神世界深处的波动和瞬间的细微感受,作品具有深刻的现代性和社会性。他的初期诗作略显生涩,但其诗作中的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和诗情在人与自然之间挥洒自如,呈现出诗人独特的世界。

这首《风筝之思》极佳地诠释了大冈信力图深入语言世界深层,摆脱既定标准、程式束缚的艺术追求,表现了直觉的、下意识的感受,强调了语言的韵律和音乐感。而这很大程度上体现出了超现实主义艺术主张和创作手法对他的影响。整首诗就像是在对诗人自己的一场梦境,或是一次无意识活动的充分展示和描写。在诗中,诗人将通常被视为客体的风筝,等同于诗人的自我,将自己幻想为步步攀升、不断与狂风搏击、最后逐渐深入太空怀抱、同时吊起地球的风筝,由此抒写出诗人自我的冲动、欲望,蕴涵了诗人自己对生活的品味与哲思,从而使主体与客体、意识与无意识获得一种相互交融、相互映照的新关系,体现出一种物我合一的极高境界。

本诗用这种将主体代入空中的风筝的方式,来探索人的本质以及人在世界中的位置,用风筝“登上空中的楼梯”、“抗击风威”、“深入太空的怀里”等等梦境式的描写,表达出这样一种想法: 人应当像风筝一样,不断挣脱地上的种种束缚,勇敢地飞向天空,不畏惧各种艰难险阻,坚强地克服一切的阻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人生追求的过程中,一步步地高升,才能越来越接近太空,也就是接近梦想的怀抱,到了那时候,我们甚至可以自豪地宣称:“我正把地球吊起!”

不过,超现实主义并不完全是天马行空、过分乐观地张扬着这种自我发展的乐观积极的精神,而是在充分意识到人要发挥自己的无限可能性的同时,也意识到了它与人自身和客观现实的局限造成的、发挥无限可能性的不可能性的矛盾。因此超现实主义者认为,这就同时要求人具有对现实环境的不妥协的精神,而这是以对自身及其生活的客观现实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为前提的。大冈信也是如此。虽然他始终主张诗歌是感受性本身最严密的自我表现,但是他的创作并没有完全超脱现实,走入纯粹的意识空间。在他的一些诗篇中,包含着对社会现实和政治热诚而真切的关怀,同样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战败国民族的复杂心理状态、战后国民的悲惨生活,都是不可能回避的现实,都像一个重重的包袱压在包括大冈信在内的所有日本青年人的心头。这使得大冈信不可能完全沉浸到梦的书写当中,因为在这样的时代,如果谁想沉迷于离奇的梦,现实生活总是要打扰他的。就像诗的开头反复强调的那样,“地面有拴住我的手”,牵住风筝的线终究是在地面上的,风筝即使深入到太空的怀抱中,也仍然不能忘记这一点。大冈信也清醒地认识到,即使是再狂放不羁的梦想,也不可能脱离日本难以忽视的现状。身为一个日本人的责任像风筝的线一样牢牢地拴住了他,使他在张扬自我的同时,也绝不可能忘怀那将他放向天空的大地,不可能忘记他生长的祖国,而是时刻牢记要改变祖国困顿的现状。

所以,他虽然写了梦,写的却不是荒唐杂乱的梦,也不是“梦中之梦”,而是从“梦中的现实”走出来,用梦中不妥协的精神激励自己。当然,他也是在勉励所有日本人,都应当学习风筝的精神,不论现状是怎样的艰难困苦,只要我们仍然抱有高飞的愿望和不灭的斗志,就一定能够改变这种现状,让全民族从沉重的打击中重新振作起来,再次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大概正是许许多多的日本人都有着这种风筝的精神,日本才会得以迅速在战后实现复兴,再次谱写一个民族的神话。

(朱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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