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新]金镫双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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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稿件《金镫双玉环》

金镫双玉环

王维新

相传明末清初,富平县的柏谷掌村有个庄稼汉,名叫李义。他父亲早先在同州府衙做小官吏,因贪污案发,变卖财产退赔,致使家里一贫如洗,父亲死在监狱。母亲久病不愈,欠下很多外账。家中人口众多,生活难以为继。母亲下世后,他和三个兄弟分了家。为了在经济上翻身,他只身一人跑到新疆去淘金,积攒了不少钱财。后来,他在伊犁大路口开了一个鞍张铺,经销牲口的汗绨和各种马鞍和脚镫。生意特别兴隆,收入也十分可观。

离家已经快10年了,回家的打算早已在心头。他思乡心切,准备关了铺子,回归口内。为了预防路上不测,他谋划再三,把钱财全部换成金子,又让一位最知己的朋友用1000两金子给他打了一副马镫。他用黑漆把金镫刷了三遍,看上去像生铁的一样。金镫做好以后,他又精心制作了一张具有哈萨克风格的马鞍,去牧场选购了一头枣红色高头大马。一切准备妥当,他告别了街坊朋友,骑着枣红马上了路。他归心似箭,非常想尽快回到日夜思念的家乡,与妻子任会娥和儿子李虎团聚。

西域路遥,千里迢迢,只能昼行夜宿,数日兼程。有一天傍晚,他走到玉门关,在一个车马店里住了下来。客房是两人一间的。那一位旅客也是个汉族打扮,自称王世宝,竟然也是关中蒲城人。在他乡异地遇到三秦乡党,倍感亲切。李义和他十分亲热,两人一直交谈到深夜,并且互报生辰,结拜了兄弟。李义年长于王世宝,因而李为兄王为弟。第二天一大早,李义就起了床,他拿上笤帚来到后院,为枣红马清扫了身子,披上鞍镫,提来一桶清水正在饮马。王世宝从店房走了出来,也来到了后院。他背搭着手,围着枣红马转了三圈,突然对李义说:“仁兄,我看你这一副马镫像是用金子做的?”这句话问得猝不及防,李义被吓了一跳,心想他怎么会知道的呢。王世宝朝李义扫了一眼,狡黠地笑着说:“你且不要胆怕,我又不偷你的金子,也不坏你的大事。我就叫你把我的眼力看一看。我混迹江湖多年,对人情世故还是略知一二的。”李义很不自然地拱手客套着,连连称赞:“贤弟聪明过人,为兄望尘莫及,佩服,佩服!”随后,王世宝又问了李义老家的地址,说他要到银川去办事,回陕之后,一定登门拜访,再叙邂逅情谊。两人在玉门分手后,便各奔东西。

李义骑着枣红马,经过半月长途跋涉,终于回到富平县境,距离家乡柏谷掌还有80里的路程,人困马乏,他实在走不动了。走到任家嘴村,他打算到岳父家里去歇一夜再走。李义牵着枣红马走进岳父家的院子。岳母岳父见女婿突如其来,又惊又喜,急忙招呼他进屋就坐。不等他开口讨要,饭菜已经齐备。李义吃饱喝足之后,把枣红马拴到后院的马厩里,给它添上草料,这才重新回到屋里,和二老说话。岳母一边搓着棉花捻子,一边叹着气说:“李义啊,你这一走就是八九年,也不捎一封信回来,可让你媳妇受苦了。”

李义兴奋地说:“我这次回来要好好地报答她,让她享一享其他女人享不到的福。”接着李义说了他带回来金镫的事情,因为是自己的亲戚,李义没有任何防备。没有想到岳父一听女婿带回来1000两金子,顿时起了歹心。他在表面上依然亲近如故,一心劝他住下来,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家不迟。李义觉得岳父如此挽留,正中下怀,何况好多年难得在一起聚会,今晚住下来说说体己话也好。于是,李义就在岳父家住了下来。

当晚,李义的岳母到村里的一个单身妇女家里去给她做伴,李义就和他的老丈人住在一起。初夜时,两人躺在炕上说话,岳父问这问那,话语特别多。李义连日旅途劳顿,早已十分困倦,很快就睡熟了。岳父趁女婿毫无防备,竟然将他活活掐死,大卸八块,装进醋缸,连夜埋在了后花园里,随即侵吞了那副金镫。

王世宝自从那日与李义话别后,赶赴银川办完了事情,回到蒲城也已经是十几天以后了。他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后,提着点心来到富平柏谷掌村,到李义家串门。

王世宝来到李家时,只见李义的媳妇任会娥正在院里绑马什条叶子,不见李义。她说李义一走八九年,从来没有回来过。王世宝感到非常奇怪,如果他骗我,他不是李义,怎么说的地址一点不差;如果是他,为什么不见人影?他应该比我早到啊。莫非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王世宝的眼睛骨碌轳地转着,问任会娥:“从县城到你家的途中有什么亲戚没有?”任会娥说:“距柏谷掌80里地的任家嘴,有我的娘家。”

王世宝当即在村上租赁了一头毛驴,让任会娥骑上。他们一同来到任家嘴。先把毛驴拴在村头的一棵楸树上,打发任会娥进去询问。她父亲任崇德口气很硬,非常不耐烦地说:“李义不知早就死在哪里了,我劝你改嫁,你就是不听,死要情义活受罪。今个却跑来问我,我怎么知道!”任会娥见父亲发了怒,就没有敢再言语,她转身出了自家的院门,来到村头对王世宝说:“我爹说没有见他回来。”蹲在地上的王世宝站起来,对任会娥说:“你在这儿把毛驴看住,我进去瞅瞅。”言罢,他装成收购猪毛的贩子,走进了任家大院。任崇德见一个陌生男人走进院来,慌忙拦住问他找谁。王世宝说:“我看你家有没有猪毛,我高价收购。”说着已经走进了后院的马厩里。王世宝一眼就看见了那匹枣红马拴在槽上,鞍子放在一边,就是不见那副金镫和李义的人影。王世宝心中顿时生出疑团,他隐约感觉到李义可能已经出事了。

出了院子,他来到楸树下,问任会娥:“你男人对你如何?”任会娥茫然不解地望着王世宝:“他如果对我不好,我能等这么些年吗。”王世宝仔细一想,这个女人还算实在。他非常严肃地说:“据我看,你男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很可能让你父亲给暗害了。如果你对你男人真正有情,就该大义灭亲,告他图财害命。”

任会娥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听到这样的话,她虽然非常吃惊,但是,她的脑子异常镇静和清楚,她对王世宝产生了怀疑:“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你说那匹枣红马是我男人的,谁能做证?我还怀疑你冒充好人,想害我爹呢。”王世宝无可奈何,从怀里掏出一个冰洁晶莹的玉环:“这个你总该认识吧。”任会娥一见这只玉环,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男人,她惊愕、愣怔了片刻,慌乱从怀里掏出她的那只玉环,放在一起比较,居然一模一样。她不由得潸然泪下。

原来,这双玉环是她和李义结婚时母亲送给她的陪嫁品。李义离开家乡时,他们当时商定,为了防备坏人冒诈,他带走一只玉环,倘若捎信来,或者有什么事情,玉环就是证明,不见玉环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

那天晚上,李义和王世宝结拜兄弟时,王送给他一个雕花烟斗,他一时没有什么东西可送,心想已经准备回家,留着玉环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就把它送给了王世宝。

任会娥看到这只玉环后,她伤心至极,日夜盼望郎君归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种噩耗。没有钱,穷愁潦倒;有了钱,却丢了性命。她手捂着嘴唇呜呜地哭了起来。发生这样的事情,到底怎么办呢?一个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个是自己情意缱绻的丈夫。不告亲爹,丈夫冤魂难安;状告父亲,必定获得死刑。到头来,死了一个变成死去一双。她完全没有主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撕碎,魂不附体了。

王世宝劝任会娥不要哭,也不要说什么,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他把任会娥扶上驴背,两个人回到柏谷掌以后,当即请人写了状子,就去县衙告状。县令问他们告人图财害命有何凭证?任会娥说了双玉环的来龙去脉,王世宝说了金镫不被外人知晓的内情。县令派人查访,将那匹枣红马、鞍子和任崇德一齐弄到县衙。任崇德当堂否认自己有什么不轨行为,反倒说王世宝是他女儿的奸夫,因他不同意女儿与这个人来往,他们为此怀恨在心,串通好了来陷害他。

任会娥被父亲这种不顾父女之情,无中生有,血口喷人的行为气得浑身颤抖。她质问父亲:“你说没有见过李义,那么,这匹马和鞍子是从哪里来的?”任崇德搪塞说是他买一个过路人的,问他那人姓什名谁,家住何方,他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县令又问王世宝:“你说这匹马和鞍子是李义的,有何凭证?”王世宝说:“回老爷,你可以随便叫上咱们富平的一个鞍匠和牙行到这里来,当堂让他们鉴别,这马不是此地马,这鞍不是此地鞍。还有被他藏匿起来的金镫更是奇特。”县令命衙役唤来此等人物现场查看,果然与王世宝说的没有什么两样。又派差役到任崇德的家里搜出了金镫和李义的尸首。任崇德自然无话可说,被判成死罪,押在大牢,以待秋后处决。

县令对王世宝说:“既然你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任氏又和父亲反目,娘家也是宗族大户,日后免不了寻衅闹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要想平安的生活下去,实在不易。以本县之见,你干脆就招赘她家,做了夫妻,她就有了靠山。再说,你练习拳脚,身手不凡,防身护院不成问题。本县给你二人做主,你看如何?”

王世宝正有此意,他不知任会娥的态度,窥视着她说:“这要看人家是否愿意,如此以来,恐怕正应了她父亲的口实,没有的事情也会说不清了。”任会娥面带羞涩之情,她低着头说:“只要人家不嫌弃我们孤儿寡母的拖累,我还有什么说的。只是父亲胡诌之言全然是为了逃脱他的罪责,一个男子汉又何必计较别人怎么说呢。”就这样,王世宝和任会娥的婚事就算定了下来。

王世宝走进李义的门户,和任会娥结婚后,对她体贴入微,对李义的遗孤也特别爱护。任会娥和娘家虽然断了往来,但是,慑于官府军威,任家的后代也没有敢轻举妄动。这个三姓之家日子过得也还平稳顺意。谁知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打破了家庭平静的生活,给这个本来温暖的小康之家蒙上了一层阴影。

任会娥是个细心贤惠的女人,自从和王世宝结为夫妻以后,男人东奔西忙,为养家糊口受苦受累,她一直心存感激。可是,5年过去了,自己一直没有身孕,她为此觉得很对不起王世宝,个人也感到很自卑,经常暗中流泪。一日深夜,王世宝醒来时,发现她在一旁垂泪,便询问原因。听了任会娥的肺腑之言,王世宝深受感动,他劝慰任会娥:“不能生育有什么关系,咱们有李虎这个孩子也是一样的。”任凭男人怎样轻松劝说,任会娥总感到这是一件放不下的心事,后来,两人商议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就收养一个孩子,为李虎做伴。

第三年夏天,王世宝去麻夫站沤麻,任会娥和几个女人在村头的树下做针线活,一个从甘肃下来的人贩子串村叫卖小孩,任会娥当即为王世宝买了一个男孩,起名叫王豹。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王世宝回家后,见了他的养子,格外喜欢。从此,两人把挚爱对方的感激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平日里,为安慰兄长在天之灵,王世宝对李虎爱如掌上明珠;任会娥为谢夫君救难之恩,对王豹更是百般疼爱。他们兄弟二人在温暖的家庭氛围中很快长大了。有一天,王世宝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决断。他把全家人召集到一块,拿出了那副金镫和双玉环,分给他们兄弟二人,非常绝情的把他们赶出了家门,让他们带上这些东西,出门去学本领,三年以后再回家探望父母。

两个儿子离家后,王世宝和任会娥自食其力,种4亩薄田度日。任会娥时常挂念儿子,说他们才十七、八岁,就让他们去自谋出路,未免使人难以放心。王世宝说:“人活在世上要靠自己,父母再富有也不能保全他的一生。不到外面去经受磨难,以后遇到坎坷自己就迈不过去。”任会娥嘴里说不出什么道理,心里仍然牵挂着不知去向的两个儿子的安危。

岁月如歌,光阴飞逝。三年时间不觉很快就过去了,一直到年底,也不见那兄弟两个回来。任会娥坐卧不安,转出转进。王世宝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了。到了三十晚上,家家贴春联,放鞭炮,划拳猜令声不绝于耳。家中吃用的东西一切都已经准备齐全,却不见儿子们回来过年。老两口望眼欲穿,一直等到半夜时分,仍然见没有什么指望,便闩了街门,坐在炭火盆旁默默地守夜。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任会娥激动得颤微微从凳子上站起来,挑上灯笼前去开门,顶着夜风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的姑娘。任会娥将她两人领进客厅见过王世宝。两个姑娘一人手拿一只玉环,面对老两口双双上前施礼,自报家门。一个说她姓茹名春花,一个说她姓茹名秋实,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家住雍州西南响水湾。他们讲述了与李虎、王豹结识的传奇经过。

原来,兄弟俩被父亲赶出家门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发誓要活出个人样来。本来打算各奔前程,但是,走在路上,李虎发现弟弟这么矮小,让他一人在外,多有不便。他想自己毕竟比他年长几岁,应该做他的监护人。于是,决定兄弟二人一起去求人学艺。

他们赶路途中,在一家饭馆吃饭时,无意中听人说,凉州响水湾有个姓茹的老汉,名叫茹应昌,是酿酒世家的第七代传人,他酿酒的技术非常高超,收了许多徒弟都不满意,至今还没有一个真传弟子。最近,他又贴出告示要招收徒弟。因他脾气古怪,几乎没有人敢再去应聘。听到这个消息,兄弟两个就打听着来到了响水湾拜师学徒。由于先前知道茹应昌老汉的情况,他怎么发脾气,怎么对人苛刻,兄弟俩都不吭声,只是低头干活。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伙路过的伤兵,喝了酒不给钱,茹应昌老汉和他们讲理,反倒惹出麻烦,那伙人一下子把酒坊砸了个稀啪烂。茹应昌老汉盛怒之下,伤了丹田,卧病在床。老伴阎桂香和两个女儿心急如焚,又束手无策。看到这种情况,王豹首先动了恻隐之心,他怂恿哥哥先帮老人治病,然后恢复烧锅,再行学艺也不迟。李虎起初有点犹豫,他担心父亲给的这一点本钱如果花光,万一茹家翻云覆雨,到那时,自己后悔就来不及了。正在他们举棋不定的时候,茹春花跑到他们的住处喊他们过去,说父亲有话对他们说。兄弟两个跑到师傅病榻前,茹应昌老汉有气无力地说:“我看你们也是规矩人家的孩子,我不能误了你们的前程,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我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酒坊也再没有力量重新开张。这点银子算是你们的盘费,你们趁早离开这里,另谋出路吧。”李虎和王豹相互对视,并没有接师傅手中的那点银两。他们知道酒坊主要是缺少资金,师傅也不打算花钱给自己看病了。李虎说:“师傅,你安心养病,看病的钱和酒坊重新开张的费用你不要愁。”说罢,他拉上弟弟王豹到凉州城里去变卖了金镫,请名医给茹应昌看好了病,恢复了酒坊的酿酒营生。茹应昌将两个女儿许给兄弟两个为妻,并将酿酒的配方传给了他们。

这年腊月,李虎和王豹找到师傅说了今年必须回家探望父母的事情。茹家准备了三坛上等的好酒,打算送他们兄弟回家过年。就在这时,凉州城里的茂源商号要给他们送去三车白酒,这件事情只有兄弟俩去完成了。后来,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先让两个未过门的媳妇,拿着信物前去报告平安,李虎、王豹兄弟二人送完白酒,随后上路,回家与父母团圆。

任会娥听了两个姑娘的叙述,附在王世宝的耳旁,小声说:“你看1000两金子花了个精光,学到的又是什么本领呢?”王世宝望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笑眯眯地说:“你把孩子们错怪了。他们学到的可是做人的品德,这是一切本领的根本。再说,天上掉下来两个天仙般的儿媳妇,你就要当婆婆了,难道还不满意。”任会娥找来两方红纸,包了两个银锞子,作为见面礼分别送给两个儿媳妇。

他们正在热闹的说笑着,这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儿子回来了。任会娥笑眯眯地挑起那个红纱灯笼,正要出去开门,两个儿媳妇急忙站起来,他们簇拥着婆婆一块走出了客厅。这时,村头响起鞭炮声,欢乐的除夕夜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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