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了本质的技术
一个好的开篇也许应该先这样问:关于技术,我们真正知道些什么?读者可能期望从这里就可以直接得到答案,但那是不可能的。实际上,这几乎是个悖论:我们对技术了解很多,同时又知之甚少。关于一个个具体的技术,我们知道得非常多,但是在一般意义的理解上,我们对技术的了解又很少。我们,或者至少一些人(例如,设计者)应该知道许多使用技术的具体方法、实践程序以及机械装置的特性。我们知道生产计算机的每个步骤,计算机的每个部分,以及每个部分的每个部分。我们确切地知道计算机是如何运行的,甚至知道里面电子的运行轨迹。我们还知道处理器是如何与计算机中其他的元器件相匹配的,以及它是如何与BIOS(基本输入/输出)芯片和中断控制器接口的。我们确切地知道所有这些事情,确切地知道每项技术中存在着什么——因为是我们将它们所有的细节安置到位的。技术实际上是人类经验中最完整的已知部分之一。然而关于它的实质——它的存在的最深的本质,我们却知之甚少。
这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事情并不少见。大约两个世纪前,在法国动物学家居维叶的时代,生物学(当时被称为博物学)是一个关于个体物种和比较解剖学,以及它们之间关系的庞大知识体。居维叶在1798年就已经说过:“今天,比较解剖学到达了完美的顶点,以至于单看一根骨头,就有可能确定其在生物分类中的‘纲’,有时甚至能确定它的‘属’。”[插图]居维叶只是略有夸大,自然科学家确实拥有详尽的知识,并且他们洞悉动物之间的家族关系。但是他们没有几条可以把握所有知识的原理。他们不太清楚动物是如何而来的;他们没有一个所谓“进化机制”(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可以拿来运用;他们也不太清楚动物是否可以在局部对自身进行修改,或者说,他们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如何发生的。所有这些都要等到那些原理被发现之后才能明了。
面对技术,我们也处于同样的境地。我们知道单个技术(individual technology)的历史以及它们是如何生成的细节;我们可以对设计过程进行分析;关于经济因素如何影响技术的设计、技术被接受的过程,以及技术怎样在经济体中扩散,我们已经有了很精彩的研究;我们对社会如何型塑(shapes)技术以及技术如何型塑社会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我们深思技术的意义,追问技术到底是否决定人类的历史。但是关于“技术”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并没有达成共识。这里还没有一个关于技术如何形成的完整理论,没有关于创新由什么构成的深刻理解,没有关于技术进化的理论。还没有一整套总体原理,通过这些原理来给我们的研究主题提供一个逻辑框架,而这个逻辑框架又有助于填补上面所说的那些空白。
换句话说,我们缺失的是一个关于技术的理论——一门关于技术的“学”。
-摘自《技术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