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小城(散文)
太阳直射点只是去南回归线那儿遛了个弯儿,万物的着色便被悉数洗尽。即便还有香樟和广玉兰在奋力吐着绿,冬却依然萧瑟得令人心疼。失去了绿叶装点的柔和又婆娑的轮廓,一排排树木只能举着光秃秃的枝桠面无表情地杵着,显得无助而可怜。大大小小的鸟窝倒是从未有过的醒目,成了车窗外一片灰色里鲜有的生机。只是鸟儿应该也在盼着春,盼着绿叶快些拉上幕帘,好让它们躲进自己的剧场尽享天伦。
小城在弥漫的灰色中悄无声息地到来,新修的高铁站被日益扩张的城挤到了城东的僻壤。向西入了城,却未等来渐入繁华的节奏。一座灰砖灰瓦的老城携着肃穆的古塔和残存的城门静默着。大运河在老城的西部勾勒出城的边缘,像是一道旗袍门襟上精致的滚边。运河的对岸不是郊野和农田,也不是新兴产业城,而是一条高高的堤,一条与运河并驾齐驱的堤。堤的那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浩渺,是高高的悬湖,是一面可以敞开心扉淌尽烦忧的大湖。
小湖是增添城市灵气的点缀,大湖却装下了满天的云朵和星月,把喧嚣赶得远远。烟火升腾的小城依偎在大湖畔,显得清亮脱俗,倒是成了湖的点缀。大湖只需拨来几缕潺潺细流,小城人家便尽枕了河。街巷中因少了车马鸣笛而显得宽绰而清静。偶有邻里寒暄,小贩叫卖,讨喜的苏北方言像是也沾了湖的灵气,清脆又利落。
小城的北部稍稍热闹,各种手工制品的杂货店陈列着远没有超市齐整却又满目鲜活的商品。你会在揣摩那叫不出名儿的物什时,收获掬满笑意的解说和比划。没有明码标价,脱口而出的价格中便知童叟无欺。杂货店的背后也不是那一条条精确到分秒的流水线,也许竹篾里还裹着爱人夹来饭菜的鲜香,铁锅底的小小凹凸中藏着娃儿考得满分后的喜悦。当科技试图让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变得机械而高效时,总还有那样一亩自留地可以留在昨日,闻着野花香,数着满天星。
汪曾祺就出生在这片飘散着蒲包肉香味的闹热街巷中。大湖畔的各种风物,肩头足下的花花草草,平凡的市井人生,在汪老朴素的词句和流水般的叙述中幻化成拂去积愁的清风和祛除浊热的良剂。是否要等到早春二月的绽放,才能读懂藏在满枝烛台中玉兰花苞的志向?或是要待到金秋时节的飘香,才会明了每日擦肩而过的桂花树的蓄势?匆匆,让我们离宏伟的目标越来越近,又离身旁平凡的美好越来越远。
街巷里的人们悠闲地蹬着脚踏车,把时光踏入了三十年前。饺面店大妈亲手包裹的馄饨掐准了时间跟着笊篱跳出汤锅,跃入搪瓷盆,和黑椒飘香的汤底会合。街角小摊边的老汉躺在有些歪扭的椅子上悠闲地晒着暖阳,用方言编排好的老鼠药广告词从喇叭里周而复始地传送,令人忍俊不禁。戴着大高帽的煤球炉子在空阔的家门口缓缓做着热的传递,完成使命后的煤球披上红装码放在街角,会否让住在高楼里的孩子迷惑?
一座曲水环绕的仅有三十几米的高台足以俯视平原上的小城。如此的高地源自于千年前的一次文人相会,却揽来了久盛不衰的文风,留给了窗前院中的后人们书香中的陶然。不论是山抹微云的少游先生,还是竹杖芒鞋的东坡居士,虽都仕途坎坷,宦海沉浮,却能以斐然的文采和豁达的性情带给小城一泓世外清流,一座桃源驿站。
其实小城最早便是一座邮驿,城南保留完好的盂城驿收藏了几百年前的运河帆影和驿马尘烟。因邮而建的城或许骨子里便会让仆仆风尘散去,让栉风沐雨暂歇,然后推开一面浩浩汤汤的大湖,诵读一首余韵徐歇的宋词,令人忘却了崎岖艰辛的来程,无惧那祸福不定的前路。待到添了草,饮了马,平复了焦躁,激扬了斗志,是否便窥见了那一团灰色里日益挣脱而出的嫩绿?又是否感受到了无边萧瑟里萌发的勃勃生机?
小城因秦王筑高台置邮亭而得名高邮,大湖又因小城而得名高邮湖。小城在大湖畔享受着清静,也渐渐地被水天一色凝住了时光。
2021-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