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思维的渊薮:从柏拉图的洞穴寓言谈洞穴诗学(上)
核心提示:8月29日,中国首届贵州溶洞诗会在绥阳双河溶洞风景区举行,北塔、伊甸、梅尔等来自北京、江苏、广东、陕西等地的著名诗人,与李发模、小语、郭思思、刘华等本土诗人共二十余位与会。北塔先生主持了当天下午在大风洞内举行的别开生面的诗歌朗诵会,晚上又马不停蹄地主持了关于“洞穴诗歌”的小型主题研讨会,以下是他的整理材料,或者说是他的研究成果,相信会给人们带来全新的思考与启示。
北塔主持诗会
本次诗会策划之初,我也没有太多想法,就叫了溶洞诗会,因为绥阳县境内的洞子,尤其是开发后给游客看的,基本上都是溶洞。溶洞,集中体现了喀斯特地貌,奇形怪状,丰富多姿,更容易让游客趋之若鹜。但毕竟它是个旅游学的概念,在诗学传统里,它缺乏深厚的根基。另外,几年前,在贵州的六盘水地区,曾经搞过一场本乡的小型溶洞诗会。我们再叫溶洞诗会,就有点拾人牙慧。
而洞穴一直是人类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仅是作为一个空间、场域或条件,而且是作为一个隐喻、视角或文化对应物。
大多数动物都以洞为家,所谓蚁穴,鼠洞者也。
人类文明起始于洞穴文明,有长达几百万年的洞穴文明史,现在还有部分人居住在洞穴(比如窑洞)内。所以,最初的人叫洞人,比如北京郊区周口店的山顶洞人。我写过关于他们的诗。后来,人类自己建造的居所,有人说是模仿鸟巢,我认为更多模仿的是洞穴。鸟巢在树上,很小,相当脆弱,这不符合人类对家居的要求。而洞穴足够大,非常稳固,方便进出。确实曾经有人以树为居,但他们不是住在鸟筑的巢里,而是位于大树下部的洞里。这样的洞很少,因此这部分人也非常少,不具备典型性。
古今有许多诗人,包括在座的诸君,都喜欢把洞穴说成是大地母亲的子宫,是最初孕育人类的,那么人之初就来自洞穴。
我们常说入土为安,如何入土呢?一般是要挖掘一个墓穴,那么人之归宿也是洞穴。
再回到人体自身。按照中医针灸理论,人体周身有830个穴位,其中409个有穴位名,而面部的“七窍”是最为明显的人体洞穴。因此,人与洞的关系在自身就很密切。
也因此,自古以来,诗歌中关于洞穴的描写不计其数,而且作家和哲学家有很多关于洞穴的哲学、美学和诗学思考。比如,在佛教和道教等出家人的观念里,洞窟是逍遥的自我修炼的理想场所。在武侠小说里,洞穴是法外求生并异常发展的保障基地。而在入世如存在主义者的思想里,洞穴正如房间、监狱和茧等具有威胁性和欺骗性的空间,展现着人类作茧自缚的状态和恶果,是自由意志的敌对力量。
可惜,到目前为止,还很少有人系统地加以理论化总结过。现在国外,有不少人在推进洞穴文化建设,诗歌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有意识地通过诗歌来构建洞穴文化,还鲜有涉及。
因此,我们举办洞穴诗会,就是想在学理上补这样的缺,创立“洞穴诗学”。
梅尔也认为,“洞穴”一词比“溶洞”更加阳刚、深邃而神秘。
也正因此,我现在正式决定把“溶洞诗会”改成为“洞穴诗会”。
在本次研讨会上,作为发起人和主持人,我首先向大家简要介绍了柏拉图的洞穴寓言:在《理想国》第七卷中,柏拉图借乃师苏格拉底之口,提出了著名的“洞穴寓言”。有一群囚徒,从小就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他们的手跟脚都被镣铐锁了起来,无法扭头,只能直视前方的墙壁,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堵矮墙和一束火光,在这墙与火光之间有一些人在表演木偶戏,那些人的影子被投射到墙壁上。久而久之,囚犯们把这些影子当成了真实的物体,从未产生怀疑。直到有一天,一个囚犯挣脱了枷锁,逃出了洞穴。最初的他见阳光十分刺眼,什么都看不到,非常痛苦。后来他渐渐适应了光芒,也知道了真相,因此不愿意再回到洞穴中。如果他回去告诉其他人真相,他们不会相信他,反而会认为是他的眼睛或脑子坏掉了。
我当时并没有做多少阐释,主要是为了启发大家的思维,听听大家的想法。不想让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乃至我的阐释过多地束缚大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现在,我要结合这一洞穴寓言,从老天爷为何要造洞这个大问题兼大前提出发,从辩证思维的角度,谈谈我对洞穴诗学的粗浅看法。
一、护与拘
诗如洞,每一首诗都是一个洞穴。洞如家,它容纳、保存并护持着我们的情思,像家园或港湾一样,它让我们漂泊的心思停泊,写作就是自我保护行为,因为我们把文本当作避难所。当我们把心灵寄托于文本,我们会觉得畅快而安全。我们甚至可以说,洞如宫,是思想和语言的子宫,诗歌不仅在其中得到孕育,而且得到最初的保护,直至面世。
不过,我们的情思进入文本之后,就会被固定下来,如同进了监狱,被拘留乃至拘禁了。“监狱”者“监护”也,一方面,囚徒被监牢这个空间牢牢桎梏着,没有行动的自由(寓言中的囚徒不能站起来,甚至不能扭转脖子,更别说是走出洞穴了);另一方面,他们又感到安全可靠,甚至习以为常,以为洞穴就是他们人生应有的不可改换的空间(带有宿命论观念),或者说,我们的习惯,我们司空见惯的现象本身就是牢狱,束缚着我们的思维。文本实际上并不能容纳或表达我们情思的全部。这种局限性,佛教称为“语障”。语言或者说诗歌,是一种容器也是一种障碍,拘囿着我们活蹦乱跳的情思。
诗人不能满足于呆在这一习惯性的监狱里,而要勇于打破常规和束缚,破洞而出,正如渴望自由飞翔的蝴蝶,要破茧而出。(未完)
(北塔,原名徐伟锋,诗人、学者、翻译家,中国作协现代文学馆研究员,系世界诗人大会副秘书长、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莎士比亚研究分会秘书长,曾率中国诗歌代表团前往墨西哥、匈牙利、以色列等10余国访问交流并参加诗会。已出版诗集《滚石有苔》、学术专著《一个诗人的考辩——中国现当代文学论集》和译著《八堂课》等各类著译约30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