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匣子
犹记得，2011年农历五月十七日夜里九点多，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告知幺叔自杀身亡，当时我在州城读大学，那一夜，我四处走，像个游魂，丧事办完后，我写下了这首诗，五年后，我写下了《幺叔用一根绳子为自己松绑》，收录在《烟火人间》里。
黑匣子
——曾瑞
是否真有一个黑匣子
收藏了我们全部的过去
那一声纯净的啼哭
是我们的开始，结局总会到来
我肩扛铁锹挖掘死亡的泥土
在潮湿的角落写作一个诗人的痛苦
生活如同一张张白纸
那已经写好的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的人生充满病句
处处不合文法
我只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在这个人人奋斗共产主义的国家
我的棱角总是无法接受他们的磨洗
沿着滨江大道，我徘徊于
路灯与路灯之间，我的问题是
我忍受不了自己也不可能成为他们
紧紧跟着我的日子就像无尽的仇人
我试图做好一点，再好一点
晚风吹乱我的头发扬起满地垃圾
情侣们在我身后咂吧着嘴唇
数位时髦青年手持砍刀冲进黑暗
城管走后小贩浑身轻松继续骗人
冷清的风吹过我也吹过他们
月光像是一团湿抹布
清扫工离去，两个黑影向我走来
他们一言不发就像我沉默的命运
我看见那只深夜出没的猫
披一身月光钻进了老鼠洞
今夜，面容沧桑的老父亲
在故乡的茶园里吹灭最后一盏油灯
他的儿子，在走街穿巷之后
失去了唯一的抒情
我正直青春年少本应意气风发
却已提前衰老，我肩扛铁锹
挖掘死亡的泥土刨出一个坑
只为了埋葬我自己
我拍死无数只蚊子，捶打厚厚的墙壁
我的失眠，我的黑眼圈
黑夜，逼我承担了太多的愤怒
干瘪的风中，我又听见了那一声啼哭
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我为什么没有拒绝的权利
为什么所有人都沉入睡梦的夜里
我接到的竟是幺叔自杀的噩耗
幺叔，如果你不想活着
你干嘛不对我们说一声
你干嘛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死！
我的哭声，在黑夜里，又能唤醒什么
你拿不回血汗钱，求告政府无果
你为什么不苟活着，偏偏要去死
当我听见电话那头老父亲的哽咽
我抱住的头，需要谁来安慰
空落落的街道车来车往
KTV里跑出的灯光多么猖狂
那些男男女女嘶着嗓子在吼
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撞上我
他说他急着在找厕所
不远处，酒店服务员把垃圾倒进河沟
一桶又一桶
捡破烂的老太婆如同苍蝇
她勾出吃剩的面包，拽过一个酒瓶
那娴熟的动作看得我心疼
而有谁知道我的幺叔是衔冤而死
他宁肯把一切问题托给一条绳子
也不再求告中国政府
今夜，我只想问一句
为什么要用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来成就法律的一纸空文
有谁能回答我，有谁
晚风凉凉地吹来
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
天边浮动着绯红的晚霞
我们高声唱着希望的田野
山上遍开野花，百合的芳香迷人
我和弟弟追着一只红公鸡
如果真有岁月的黑匣子
透过时光是否就能
窥探我们全部的过去
而我只能站在今夜
承担这个世界强加给我的痛苦
2011年写于湖北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