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前沿50-地域诗歌写作20年纪念(2000-2020)- 西域专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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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独立】前沿”是【独立】新设的一个栏目,请朋友们来稿支持,尤其欢迎探索试验先锋作品,长诗、组诗、短诗、散文诗、诗剧、诗小说等皆可,行数在500行以内,附简介、相片一张、诗论随笔(诗歌感想、诗思)等,除以上纯文学作品外,也欢迎其它艺术种类中先锋的文字作品等类型,审编后先在微信上专栏推出,以后如征稿达到预期,将以纸质刊形式存档。
截稿时间:2021年8月1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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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星致谢!

【独立】前沿50-地域诗歌写作20年纪念(2000-2020)—西域专评

编者前言:西域是【独立】创办22年中,与【独立】一起成长起来的评论家,特别是2000年后,【独立】提出“地域诗歌写作”,他是主要评论推手之一,也由于长期在【独立】中的评论,使之成为当下民间诗界(民刊)上成长起来的极少的优秀评论家之一,所以我坚信,有方向(群体、流派)的民刊,坚持日久,往往是一批诗人崛起的同时,也同时崛起一批评论家,很多时候,是两枪将(诗与评)的出现,这在四川民间诗界,尤以2000年后的“后非非诗人群体”与“【存在】诗人群体”、【独立】“地域诗歌写作群体”三大民刊(群体)等为代表,这在民间诗界是一个极有创造性的作为,值得专题深究。
【独立】22年走出诗人与评论家双料人物就有:老象、梦亦非、西域、孙谦、海上、高亚斌、阿索拉毅、麦吉作体、黑惹子喊、沙辉、阿牛静木等。此前“【独立】20年精选专栏”已刊发西域2万字宏文【地域诗歌流派论】。
一并在此致谢!

西域:70,诗人、评论家,湖北房县人。

    

地域诗歌主要诗人简论

所读·所思·所感——解读地域诗歌十四年纪念专辑


地域诗歌主要诗人简论

·西    域·

当在以快餐文化、市场经济一体化、跨国公司、金融的国际化、互联网、西式文化等为特征的全球化浪潮席卷的时代语境之下,投影在诗歌文本上的汉语古老窈窕身姿也在发生着她千面一容的深刻变化:一方面是以物质为特征的现代文明对农耕文明的日渐蚕食,一方面是具有自身辨认特征的世俗价值、地域民俗、民族文化等传统文化体系的日渐式微。具体细化到民族身份而言,首先表现是汉民族内部文化与价值的快速嬗变,继而这种嬗变开始在边缘民族范畴蔓延。在此样的进程中,民族间“差异性”的文化在一点点地丧失。尤其是少数民族自身文化内部,在汉文化融和和同化的进度中,亦然朝着多元化、现代化的全球意识方向发展,其纯朴、独特的文化形式与文化色彩正在被全球性的商业化所浸染。这不仅表现在服饰、婚丧、饮食、建筑、舞蹈、音乐、礼仪等民俗文化与风貌;而且表现在价值、生活、思想等代表民族文化的内涵的具有历史的传承意义的意识领域。

但能够聊以自慰的是,少数具有危机意识与民族自尊精神的精英知识分子不仅清醒的看到与认识了这种变化,并且在朝向回归于保留优秀传统文化的道路上前进,即使他们的身影与脚步在嘈杂的高速路上显得单薄与无声。

这种变化最明显的来自于诗歌写作领域。诗歌写作中又首先来自于少数民族诗歌。而中国地域诗歌无疑是这个阵营中最坚决与最显著的一支。

中国地域诗歌流派诞生于大凉山,是自然的恩赐那片神奇的大山与高水,使以彝族为首的水族、藏族、羌族等西南少数民族自身文化的得以保留,并使他们得以用文字与纸张记录和收藏自身民族的形体、声音、色彩和生命。且以自身前倾的身姿带动诗歌向健康的光明的道路前进。

本文试列举地域诗歌中主要和具有写作活力的几位诗人,并加以简评,以图更多的评论家来关注地域诗歌的现状与发展。

    

在当代诗人阵容中,发星是一位沉稳、厚实的诗人。他性格豪爽,有远居江湖兼济天下之抱负,亦不乏独立山头望断万川之雄气。在当下语境与民间口碑之中,他被惯常的定位有两种:一是他首倡地域诗歌写作及身体力行之先路;二是他十年一日的整理收集民间诗歌尤其是八十年代诗歌的筚路蓝缕之举。但是他还有一项一直孜孜不倦而不被多数人所提及与忽略的工作:那就是他一直对于他所倡导的地域诗歌的自觉的具体的写作践行。在我看来,他的这种工作可能对当代写作的文本建构更具有实际的价值与意义。

——这是笔者在《巫诗,一个黑色民族的根脉——读发星长诗〈南方巫诗〉》一文中对地域诗歌的创导者发星的简评。

今天看来,这种评价仍然是适宜的,发星的写作一方面在不断的完善地域诗歌的理论建设的同时,另一方面,其诗歌作品亦自觉的靠近地域诗歌强大的地域磁场与深邃的民族文化根脉。从两个方向身体力行的完成对地域诗歌的大会师。

我注意到2008年以后发星开始把贵州之西北,云南之东北这一辽阔而封闭的古老山地称之为“蛮”,这一地区的“蛮”不仅仅是她远离中心的边缘之“蛮”,而更多的是在于她自成一体无拘无束的自足地域文化之“蛮”,因为她相对于全球化浪潮而形影相吊,抵御异质文化入侵而茕茕孑立,于是她似乎成了当代视域中的异数与“蛮”。而就是这种“蛮”很好的保留了民族的根脉与血骨,薪火相传成一个民族的古老历史与文化记忆,成为她存在与区别其他民族的证据与印记。

我们来看发星的《南方巫诗》:“每日黄昏你一人穿过密林/你看见那些垒成群山的黑色石头/举着虎啸的声音穿过你孤独的影子/这时空荡的苍原就被一万匹野马填满”。在这首长诗中,发星构建了一幅蛮民生存繁衍图景。在发星诗歌的“幻觉”中,历代的逃亡的“末世遗民”,借助于纵横交错的山脉与密林与蛮荒得以存活下来,在潮湿的山洞与枝叶上开始了他们神定的舞蹈,这舞蹈一跳便是几千年,构成了地域的某一些精神的记忆的残片与人文精神落痕。

整首长诗分“阴史(母史)”和“阳史”三部分,分别从女性和男性的角度来叙述大凉山黑色的“巫史”。其中阴史占两部分,亦可见女性在整个繁衍进程中的主导作用。如在《<第二部 阴史>——给我身边那些长发的女人们》中,诗人借助“蛮”民族女性特有“阴”性元素,如:“处女歌、黑骨歌、柯木歌、野裙歌、土禾歌(一)、土禾歌(二)、黑痣歌(一)、黑痣歌(二)、黑痣歌(三)、黑痣歌(四)”,并将它们作为诗歌的主题加以叙述与神性观照,从“一粒古族遗脉”中去“遁着自然的图符寻找族根/遁着自然的神性寻找诗歌”进而让“我们人子的自然欲情在纯洁山林得以恢复苏醒”。而在《第三部 阳史 大凉山国(残章)》中,诗人用男性的刚阳元素塑造了“蛮”民族的“蛮虎”的精神形象:“常看见山中的石头浮起来/那是蛮虎在打呼噜/它睡觉的时候/石头是它伸长的手”这里黑色的石头也可能就是“睡觉”的“蛮虎”,当“蛮虎不醒来的清晨/群山都是虎的啸声在下雨/山中的族人经常淋雨/所以睡去时/我常常被情人误成黑虎/”“ 黑色的土地/如果没有蛮虎每日从上面走过/土地的生殖力就会下降/今年秋天的玉米会全部烂在地里/泉水边梳妆的情人就会消瘦/冬天的雪会停在半空不下来/羊群会走失在大山深处”“蛮虎”如此的神通广大,它到底是“蛮虎”吗?为何“只要蛮虎走在土地上面/你就会听见/土地深处那个黄金之钟/被重重地擂响”?也许我们可以在这样的诗句中找到答案:“我是华夏古族的蛮种/至今在我的黑血中/狂响着黑虎的狂啸”。固然由“日史普基语系”所构成的《阳史》用我们汉人的语境来解释,可能太疏离,但即使从它表面所散发的热量,就足以灼暖和感染我们孤冷和漂泊的心。因为生命可能很复杂,也可能很单纯,在它没有被驯化之前。看看这些诗句,我们可能会澄明很多:“那个把火把放进黑骨的人叫男人/那个把月亮放进乳房的人叫女人”“与黑石对视/彝经和刀锋同样对视你”“许多时候/要关掉一切人造灯光/让眼睛成为黑暗中闪烁的星星/让宽阔的身体与起伏的胸脯/溶解在夜色中成为黑色的枝叶和月光”整首长诗建构宏伟、气势磅礴,弥漫着深深的史前般的气味。发星在《引言》中说:“南方的历史是一部巫史,因为南方民族始终徘徊或独立于所谓'主流’之外”,并且说明:“所要叙写的只是大西南某一地域的某一些精神的记忆的残片言语。另外它也是一部由21世纪中国大西南民间现代诗歌运动所印出的一些人文精神落痕。”

尽管发星声明:“(这首长诗只是)精神的记忆的残片言语”和“大西南民间现代诗歌运动所印出的一些人文精神落痕”,但因其她从“肌肤”到“骨质”均来自于广袤西南的山水精灵之魂,因此她说传达出的精神内核仍然具备西南少数民族尤其是彝民族的普遍特征与代表性。

发星,四川普格人,60年代出生。中间带诗人,中国地域诗歌倡导者与创始人。编辑民刊《独立》《彝风》。在各级文学杂志发表有大量诗歌、文论等。作品入选《中间代诗全集》《中国民间诗人20家》等,编辑出版有《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大凉山彝族年轻一代诗人15家》等。

梦亦非

在梦亦非的博客上,我看见同乡诗人吴若海为诗人倾情作颂曰《读梦亦非新作启》,其雅情可鉴,不妨照录如下:

云峰数点,分反景于断桥;山溪一泓,传幽响于茅店。词清而句丽,音幽而调远。寔才俊之逸思,韵人之巧製。岩岫杳冥,皓月升焉;林壑幽秀,风泉鸣焉;嘉木阴翳,群鸟集焉;暮天高远,霜禽唳焉。禁城飞花,谪仙援翰;梁园对雪,惠莲高咏。水阔而气清,秋高而天朗。

中州之作,宁有此乎?

作为地域诗歌的另一位主倡者,无论梦亦非而今如何地通过在诗歌、诗评、文论、乐评、时尚小品等泛文化写作乃至编刊、争论等淡化他的这一经历,他都不能回避掉地域诗歌诗人评论家的身份以及他曾为地域诗歌建设所做过的工作。梦亦非关于地域诗歌的论文《地域文化写作·资源·史诗》和《地域诗歌写作概论》仍然是地域诗歌流派的重要理论资料。

梦亦非是一个极具才气的诗人、评论家,或者说一个写手。其写作华丽而锐利,开阔而不发深邃。像近年写的系列诗歌《咏怀诗》:“﹙2﹚走在泥泞的路上/我接近暮晚、炉火//寒流之后/东风安慰缺陷的世界//世道不值得叹息/伟大与卑贱,都会消失// 此刻,我沐浴在月光下/它若有若无,比不存在更轻。﹙6﹚午后落雨。雨下数日/暮春时节四野昏濛/万物消失了区别//你从树林边上走过/开始下雨,持续到暮年//直到暮晚现出阳光/阳光冷静/有如心境,干净而简洁。﹙8﹚木头房子,瀑布上/万物易逝//静默高于川谷/木头长久于流水//房子里一张琴/青山,半轮月亮//春天、夏日,下雨或起雾/你来不来都没有分别。﹙9﹚早晨,风吹过峡谷/我路过溪桥/但我不能长久停下//易朽的事物中我遇见/幻影,和造物主//在我身后无人看见/野花,开落/唯有孤独一如风吹。﹙10﹚一个虚无者的勇气风干的小浆果//幸好时序日渐清冷/秋山日渐索然 //活在小小的硬壳中,我们/像流水那样失败,像坚果那样孤单”

这样的“小诗”随手抛来,首首珠玑,让人不忍舍弃。确如若海先生说言:“词清而句丽,音幽而调远。”以“小”而构成“大诗”的基建。而《咏怀诗》也代表了梦亦非漂泊南方以后诗歌写作由具有西南巫气气质的地域长诗到精致短诗的一个标志转向。

无论是评论,还是时评、诗歌、散文,近年来,梦亦非的写作呈现出盛放的状态,这不仅体现了一个诗人/作家充沛的创作精力,也展现出他卓越的才华。而这一切首先来自他诗人的心灵灵动和他对生活超拔的思悟。

诗人黄礼孩在《迎向久别亲和的大地》中评论梦亦非说:“梦亦非在诗歌美学上试图寻找古典诗歌中的现代因子镶入当下焦虑的生活,重新去召唤古老汉语的魅力,去滋养那些遍体鳞伤的心灵。诗歌是记忆,唤醒记忆就是唤回存在的美德,就是迎向久别亲和的大地。”

梦亦非,1975年生,布依族,贵州独山县翁台乡甲乙村人,诗人、评论家、小说家、专栏作家。地域诗歌首倡者之一。著有《苍凉归途(诗歌卷)》《苍凉归途(评论卷)》等著作多部。编辑有70后诗歌专号民刊《零点》,现居广州。

胡应鹏

胡应鹏是继梦亦非以后再次从地域诗歌中走出的主要诗人,不同的是一个来自贵州,一个来自四川。而相同的是他们不仅都是诗人,而且似乎有相同的爱好。梦亦非除了写诗,还写建筑评论,音乐评论,而胡应鹏更深入,写有音乐评论外,他本身就曾经做过摇滚歌手、乐手。由此我不禁要感慨诗人们的才情与多艺了。

应鹏生长于四川大凉山会东县,是70后重要诗人。同时又是《独立》的主要成员,这些年来一直支持发星《独立》走过十多年的历程。

我曾经在《独立》上看过一篇文章中说,当初应鹏在老家写作时,他身边竟然无一人知道,这从另一个侧面反应了诗人坚持个性写作、边缘写作的独立精神立场。

应鹏的诗歌写作把自己放置于一个底层的角度,以仰视和发现/反映出生活之庞杂与浑噩、丑恶与善良、虚假与真实,从而让作品具备了道德与良知的情怀张力。像这首《草芥之诗》:“夜雨连绵/夏天换上了秋天的外衣//感冒从江南/打着喷嚏,以两百码的速度/让草芥,噤若寒蝉//别暗自庆幸/这偷生的欢愉。谁也无法/逃出无形的羞辱//总有一天,会让你/走进冰冷的机厢/被拆解、被蔑视、被飞翔与坠落//可是,那些匆忙的人啊/经过流星的旅途/从未到达这个世界”,生活的压力与生存的质量构成生命的重量,而诗歌直接构成生命的灵魂。读应鹏的诗歌就有这种强烈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常常会交织为诗歌中具有音乐的幽静与铿锵的力量。《回来——致故乡》:“有那么一天,我会/把自己还给偏僻的地图/还给丢失的名字/下午四点,和鲁南山的白云/痛快地干一杯//我会回到,一丝不挂的天空下/做蔚蓝的儿子/在熟悉的石头上/肆无忌惮地睡上一回//有那么一天,我会回来/满街陌生的目光,提醒我/他们早已不在/只有穿城而过的小河/为我奏响秋天的旋律,它知道/我一直/在每一朵'安静的浪花的闪光里’/从未死去,也从未离开”,读这样的诗歌,除了感知宁静的音乐的元素流动,亦能触到怜爱与哀伤构造的心灵之温。

除了在作品中对良知、怜悯、爱的呼唤,应鹏还身体力行,用行动来证明道德与正义的力量。由他主编的《诗·70P》于2011年7月第三期为已故女诗人诗人马雁的纪念专号,是国内第一本纪念诗人马雁的专号。

发星在《“地域诗歌写作群体”代表诗人素描(未完稿)》中称“胡应鹏:大凉山向天的阳性”,记述胡应鹏在“大凉山小县城会东时已写出《小县儒夫》《大西南》《民谣组曲》等具有强烈地域特征、个性的作品”,“他深爱这片土地,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丰富的感性,”“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很多时光是栖居于密林中的黑色石头中孤吟独唱而独夜漫漫燃烧,这样孤独的心境造就了写作的纯境,”,“应鹏新世纪后为生计离开大凉山,他原来在大凉山上朝天阳起的山峰变成了大城市中的高楼与转播塔,这是一种转换与异变。”。

胡应鹏,70年代出生于四川大凉山,曾经做过摇滚歌手、乐手。写有音乐评论、随笔。中国70后主要诗人,《独立》诗歌民刊重要成员。主编民刊《诗·70P》,出版诗集《飞翔的狼》《五人诗选》《元写作》等。

    

自《独立》第七期上第一次提出“地域诗歌写作”以来,湄子与鲁娟便作为地域诗歌的两位主要女诗人一直相随,而且她们的写作亦伴随着地域诗歌的成长而成熟。

发星在《“地域诗歌写作群体”代表诗人素描(未完稿)》以文中透露:湄子最初是从“黔南三雄”中被带进地域写作群体中来的。另二雄是梦亦非与黄漠沙。由此可见发星对湄子的重视。

作为“地域诗歌写作”的主要成员之一,湄子的诗歌中有明显的女性特征,而她作为少数民族特征的印记反不鲜明。她的语言轻柔、明丽,其中的阴柔如同清泉自然流淌,而不是情感的喷射,就像她的名字,一个不俗不媚认真写作的诗人。像她的这首《大地的身体》:“春天的深处/植物探出了五彩的头/小草,大地的头发/染绿了母亲的守望//桐油花在花开之前/开出了一张张嘴唇/欲言又止,言辞/又碰碎了孩子的牵挂//桐油树腐烂了岁月的身体/黑木耳偷听了大地的心情/花朵是大地最后/一只睁着的眼睛//春天,大地感冒了/时不时冒出一身冷汗/在下雨之前/想把我也洗掉”一个诗人年轻时,枕于幻想,我们说是年龄使然,而及成熟,仍不失浪漫情怀,就是一种精神的气质了。而像《大地的身体》中的“小草”“桐油花”“黑木耳”出现诗歌中盛开的与其说是自身,毋宁说是诗人的热爱之心。当然湄子的诗歌中亦不缺乏对存在对生活的自我思辨,像这首《关门》:“一个简单的动作/如山中重复的简单日子/关门,说得清楚是自己把门关了/还是门把自己关了呢?”,最后,诗人得出结论:“门里门外/说得清楚是谁关了谁么?/有门时我们觉得世界很大/没有门时觉得世界便小了”这种带有汉文化佛教偈语般的叙说,亦是对水族文化的巫性呈现。

发星最后在那篇文章中还动情的写到:“'三雄’经过多年的淘洗,现在只剩“一雄”,这是地域写作的幸事与缘事。不然我思念黔南只有过往,而没有现在。”

湄子,女,水族。70后诗人,1995年与梦亦非、黄漠沙一起创办民刊《零点》。现居贵州三都。

毛于贵

在《独立》里,毛于贵并不是很显山露水的一个,但断断续续的一直存在。而这种状态亦显示了一种真实与扎实。在他的诗歌中,我似乎读出了这样一种带有哲学意味的生活之思考,“写诗只是一种潜流”,而生活需要“专心致志做树”,他并且用这两种观点,写成了诗歌:“写诗只是一种潜流/在诗的胡同里/你就是一个拉二胡的人/像阿炳把月光从袖口抽出来/我往光明的地方走/幸存到今天”把写诗当着“一个拉二胡的人”,这种状态需要的是精神的提升与思悟,更需要能够有“专心致志做树”的勇气:“专心致志做树/意味着一无所有的牺牲/意味着风尘仆仆的一生//既然要我成为一棵树/那么就让我与土地交谈/让水在我的胸内汹涌/让我的思想成为一种造型/挺立在村庄的道路上/品味别人的张望//我以叶一般的语言/祝愿儿孙不再沧桑/细想自己一生的日子/只有做树才能充满希望/多年以后/谁能执着我开花的枝条安居乐业/盯着我无歌无语的一生/作为树/千万别相信木匠/当心他用斧削雕刻的语言诓你/要相信煤/它是树的变种/死后还能燃烧”,应该说这样的诗歌意境在少数民族诗歌中已经上升了一个新的空间。

“我这样一个流浪多年/栖在自己的名字上”,我曾经循着这样质地坚韧的诗句读了毛于贵的长诗《浮想石头》,这首长达500多行的作品构建了一个由石头所垒砌的绚丽世界,其中开放着诗人心血与灵魂凝练出的精神之花。毛于贵是土家族,土家族是除了回族之外,与汉族最为近密的少数民族,在广阔的土地上,他们居住在山石为主的山地村落,这反而构成了他们石头般顽强与坚韧的民族性格,毛于贵曾写过《红色纪念物(组诗)》如“《堂屋里的主席像》”“《红军渡》”“《雪山》”“《草地》”“《红米饭南瓜汤》”“《纺车》”这样红色传统诗歌,也写过《经历》:“在不可言喻的经历中/我尝试过如何做完某些事情/在每个早晨/我都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冲动/我看见走来的一句名言/承认自己的低下/问我该走向何方”以及《浮想石头》这样的自我之诗,但表现了他生活的真实与写作的扎实。在《浮想石头》中作者写到:“在我的故乡,石头紧闭着双唇/以煤的方式理解我”“一截草叶就是一个直扑的意象/一把石斧就是一个挣扎的传说”“石头是地域的,也是世界的。唯有立足于地域,才有世界性可言”。事实上,诗人的石头世界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精神世界。在这里诗人的写作已经超越了地域与民族的界限,而上升到作为人的个体的普遍的命运。这样的写作我们已久违太久了,于我们混乱的当下。

毛于贵,70年代出生,土家族,教师,贵州沿河人。地域诗歌诗人。

嘎足斯马

2006年,彝族诗人李果被独立诗歌网评为需要关注的四个农民现代诗人之一,这个在汉语与彝族语之间穿梭却又深深钟情于那片故土的又名嘎足斯马的诗人,他在诗歌中给我们展现和讲述出彝民族古老的风俗和文化。2009年嘎足斯马曾给我寄来了他的诗集,书名就叫《彝人的后代》,我为彝民族彝文化的后继有人而高兴。

嘎足斯马的诗歌写作具有对本民族古老文化与传统风俗的自觉维护的品质。这种的眷恋与传承在他的《大乌蒙》系列诗歌中,有集中的体现。他写“穿上百褶裙的妻子浑身不自在”“别别扭扭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穿上以后“ 她总是飘舞不起来”而“我怎么也见不到心中的阿萨,阿惹妞妞”,由此而想到“我们正远离着祖先神圣的根脉文化/我们正远离着阿妈温暖的怀抱/百褶裙美丽得如此陌生”,由这种队现代文明所带来的“陌生”中,我们获得了诗人渴望传统,回归本民族文明的赤子之情。他的另一首诗《听苏毕摩一席话》则直接给我们讲述和展示了彝族古老而神秘的毕摩文化:“那曾经相传了/多少代人,曾经传授给陇氏土司的/神秘的象形文字和经文”,最后思考到:“一个民族的信仰、文化和精神之路/该怎样行走?”,这种思考便具有了价值。

诗生活网站通讯社栏目曾经报道嘎足斯马说:近30年来始终在云南昭通这片彝人先祖起源与发祥之地做一个乡间的默默农人,他是一只手握锄头,一只手握诗歌的特殊角色,对应如今社会巨变、人事茫茫、价值混浊的当下,嘎足斯马的行为以及诗歌显示了其特别的意义,就是我们常讲的精神家园与灵魂根性问题。

——我想,这就是诗人李果农民嘎足斯马作为个人以及写作存在的意义。

嘎足斯马,彝族,汉名李果,1971年出生,云南昭通人。农民诗人。《独立》地域诗歌成员之一。在《北京文学》《独立》《边疆文学》《滇池》《云南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200余首。有诗入选《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大展》、《当代彝族作家作品选》等。著有诗集《彝人的后代》。

吉布草心

吉布草心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彝族实力诗人吉布鹰升。与吉布鹰升所呈现出的那种不离本土而又紧密把握时代生活的诗歌/散文相比,吉布草心的作品中呈现出一种对家园故土的眷恋与对传统文化的思辨的特质,如他对《神》的思索:“我们看不见神/抓不住神/我们想起神/却也不知是不是神”,虽然“神”在这里是一种幻化了的精神假象,而诗人努力的还原出他的原貌。这种西西弗斯的努力,到后来只能是:“我们与神不是合二为一/只是混乱不堪”。

吉布草心的诗歌中还给我们传达了彝民族的民俗与传说。“再翻过一座山∕就可以看见老家的山岗∕再翻过一片坡∕就可以看见老家的草原∕在涉过一条河∕就可以看见老家的房子……可是,可是呵/那只多事的乌鸦/那只多嘴的乌鸦/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悠悠地飞来/传达兹米阿几战死的消息//兹米阿几死了也就死了/木乌则合胜了也就胜了/往事与忧伤/随风随雨/母亲含辛茹苦/喂养着牛羊/喂养着鸡猪//母亲的眼泪啊/成了后人梦里的河/白天黑夜春去秋来/总是在心中流淌/一直流淌”吉布草心的这首《写给汗以铁古》叙述一个亡灵急迫的归家,却被“多事多嘴”的乌鸦泄露了此人已经“战死”的消息,从而“含辛茹苦”的母亲,“喂养着牛羊”“喂养着鸡猪”的母亲的眼泪“/成了后人梦里的河”“白天黑夜春去秋来/总是在心中流淌/一直流淌”。作者借乌鸦之嘴“泄露” 了一个悲伤的消息,用故事的形式表达了一个悲剧。具有民族诗歌中叙事与故事相结合的传统言说方式。

作为80后彝族诗人年轻的一代,英布草心与阿索拉毅等人理所当然承担起彝族诗歌的未来。

英布草心。1981年出生,四川大凉山人,汉名熊理博,从事彝汉双语写作。出版有长篇小说《天堂悠去》。

阿库乌雾

阿库乌雾与另一个具有彝族身份的诗人吉狄马加是较早走出彝人地域,和走出国界的中国彝族诗人。所不同的是阿库乌雾的卓越写作与他并不为多数人所知的声名不对称而已。

阿库乌雾最初从1984年开始用彝文写作并发表作品,1986年以后开始尝试从事彝汉双语写作,先后出版彝语诗集《冬天的河流》《虎迹》等,先后荣获四川省第一、二、三届少数民族文学奖,发起并策划了首届彝族母语文化艺术节、“人与自然·诗意”美姑国际笔会、首届古彝文化与三星堆文化探源学术研讨会等活动,是当代彝语文学创作的倡导者和领军人物。

阿库乌雾的诗歌从关注地域本民族的书写上升到对具有相同相似苦难与破碎历史文化的他乡命运的关怀。对普遍性的关注,跳出了一般民族诗人视域的局限,从而具备了普世的价值意义。他在《攀缘》中写道:“在高楼林立的城市,我们必须重新变成猿猴,再次获得攀缘而生的本领。但我们不必变成老鼠或者蚂蚁或者藤蔓或者其他什么擅长攀爬的动物和植物,也不必变成猎狗,望着城市上空无法企及的猎物狂吠不止。当然,我们也可以变成毒蛇,如果实在饥饿或者愤怒,就用我们天性的毒牙狠狠地啃咬城市坚硬的根。”现代社会的个人困境揭示了亦是我们生存中集体的遭遇与困境,而提出和阐述了一个个沉沦与拯救,飘忽与辨析的迫切问题。

对本民族文化的承担和对母语的眷恋是阿库乌雾写作的一大特征。阿库乌雾曾说:“我受用过母语的智慧,母语曾经无数次地感动着我、养育着我,我生命的起点与归宿都不可动摇地被我的母语命名和规范。这些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还很有效,我有表达的欲望,书写的欲望。于是,我选择母语、毅然决然。我想,对于一个有自觉的民族意识和历史记忆的少数民族知识分子,这是义不容辞的。”阿库乌雾先后多次出国访问考察,恋恋不忘推介本民族文化。

而在过去的20多年里,亦出版多部彝族著作和发表了大量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学术论文。

我们可以说:因为阿库乌雾的写作,使彝族现代诗和地域诗歌写作得到了提升和拔高,而在汉语写作的大统之下获得了它自身的空间与自明性。

阿库乌雾,彝族,汉名罗庆春,九三学社社员。1964年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冕宁县。1986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后留校任教至今。现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西南民族文学院教授副院长。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副理事长,四川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出版有诗文集《冬天的河流》(彝文)、《走出巫界》《虎迹》(彝文)、《阿库乌雾诗歌选》《密西西比河的倾诉》《灵与灵的对话——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汉语诗论》等15部著作。

阿索拉毅

阿索拉毅生于80年代,但已是彝族诗人中的老诗人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2003年——2004年之间就已经写成了关于彝族的现代长诗《星图》,而且还在于他始终把诗歌写作放置在古文明与现代文化相交织的地域文化背景上,而舒展出他很深的历史文化精神眷恋。而这种努力显示了他的老道与成熟。

发星曾经在《独立》推选80后十大新锐诗人名单与理由中说到阿索拉毅:“目前为止,拉毅有两个写作高度是边缘民族诗人们无法超越的,一是写出彝族现代史诗《星图》1584行。二是用魔幻小说手法写出《大小凉山彝族现代诗论》。这两个奇异文本,在彰显彝族原态神性文化与探索原民族文化基因与汉文化基因混血上作了有益的尝试。”

在2009年12月出刊的《独立》第十五期 “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大展专辑” 上,阿索拉毅展出了组诗《诺苏列国略传》,诗中诗人通过“南诏国”“大理国”“夜郎国”“古滇国”“三星堆王国”“古棘侯国”“古莽国”“蜀国”“白狼国”“楚国”“巴国”“东夷”“哀牢国”这些业已消逝的古国给我们当代的文化记忆和精神历史以某种提醒。80后文学评论家杨荣昌在评论此诗说:“他的《诺苏列国略传》,以逼近历史细节的追述,提取出古国极具代表性的核心精神,如南诏国的'强悍’,大理国的'爱情韵味’,夜郎国的'无知’,古滇国的'智慧’,三星堆王国的'贵族气质’,白狼国的'乐典’等。简明的标签后面,充斥的是一段或漫长或短暂的风雨之路,充满着天崩地坼、风云变幻和茹毛饮血,其间不但有开拓者筚路蓝缕的艰辛,执政者励精图治的奋进,也有古国沉沦消失的悲壮和苍凉。诗歌让历史的气流涌进每一个诺苏子孙的血脉,烙上了鲜明的民族心理的印痕。”

2011年10月,阿索拉毅主编的民刊《此岸》创刊号推出,加上2011年1月,由吉狄兆林、吉洛打则、伊萨、罗洪木果、孙阿木、的惹木呷主编的《灵》诗刊和《独立》而形成了大凉山民间诗界三足鼎力之势。三刊的主编人员皆是彝人,这不仅证明了边缘民族独立的文化意识的觉醒与自我价值重建的信心以及彝族诗歌的强大生命力,在中国诗界和文化界都是一个新的值得注意的文化现象。

阿索拉毅,1980年出生,四川大凉山人。2003——2004年写作完成了彝族文化史上第一部现代史诗《星图》。著有代表性文论《大小凉山彝族现代诗人论》。主编民刊《此岸》。

    

虽然仅生于83年,但鲁娟也是彝族地域诗歌的“老诗人”了,这些年来正是她坚持地域诗歌的写作精神,她的写作才愈见成效。而鲁娟的写作也是伴随着  《独立》一路前进,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地域诗歌写作之路的正确。

鲁娟的诗歌中弥漫着彝族黑色文化的神秘气息,她把女性细腻的思想触角深进彝民族的文化心理的深处层面进行揭秘式写作,在营造出深邃迷离的诗歌意境的同时,亦获得了个体的高迈精神空间。更为可贵的是她以自己写作的肉体磨砺出精神灵魂的光辉,自觉的返归传统河流洗涤现代文明的污垢,从而再次获取灵魂翱翔的力量。

像《哑奴》这样的诗:“而面对一场蔓延的大火/古老的根毕剥直响/记忆中围火舞蹈的先祖/面容明朗清晰/一千位猎手走过去/一千位歌者走过去/一千位工匠走过去/呼喊出先祖的名字/谁应?有谁应?/巨大的回声深不可测/……当毕摩背靠古树摇动风铃/开始念动,从阿普到阿达/我重又返回阿妈的子宫/在那条经久的唤魂路上/反复进述的背景是/白雪皑皑,落木萧萧”直到后来:“我是以口弦做嘴巴的女人/口弦是我饱满的胸音/口弦是我美丽的小腹/口弦是我沉默的深渊/从漫漫的经血之路/到一场辉煌的受孕/拔起口弦古老的嘴唇/砸向山岗上匆匆奔跑的麂子/'我是所有沉默的沉默/我上守口如瓶的女人’”从这样的神巫般的梦幻语言读出的是女诗人对彝族独特文化的指认和思辨意识。

发星称鲁娟“鲁娟是年轻诗人中是个文本价值最成熟者之一,将她放在全国边缘民族女诗人中也是优秀的一员”。另外鲁娟诗中还弥漫着浓厚的女性独立意识,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伟大80年代那批女性诗人独立意识的一种回归与重醒。

鲁娟,女,彝族,彝名阿赌阿喜,1982年5月18日出生于四川雷波县。先后从事过医学检验士、法院书记员,现供职于本地行政机关。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上海文学》等,出版有个人诗集《五月的蓝》。

罗逢春

罗逢春是经发星挖潜的近两年来彝族青年诗人中最大的惊喜和最值得期待的一个。我曾说过他良好的语感和对事物的领悟能力,让我看到了当年梦亦非的影子。而于中我又看到了地域诗歌不可估量的未来力量。

近两年来,小罗写下了一系列的唐诗新译的诗歌,很有意思,这在国外有英国诗人艾兹拉·庞德和美国诗人莱特、施耐德等诗人翻译唐诗的先例,而国内尚是首创。看这首王维的《鹿砦》,原诗为:“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种空灵与优雅的意境一般是难以照搬的,小罗这样翻译:“被看见的肯定不是鹿砦,无人/说话,听见的必是某物练习说人话。/感官若非摆设,便是指向迷失的罗盘/有那么一个瞬间,你似乎窥见了影子的森林/其实是青苔勾勒夕阳的形状。”整首诗歌给人以陌生而又熟悉之感。陌生的是语言,熟悉的凝固在语言内部的灵魂与思想。通过诗人才情的手臂,链接了不同时空不同语言的相同精神世界。

罗逢春,1986年出生于贵州毕节地区,毕业与华侨大学,曾在印度尼西亚工作。

限于篇幅,地域诗歌的代表诗人尚有吉狄马加、吉狄兆林、石万聪、霁虹、巴莫曲布嫫、沙马、俄尼牧莎斯加、倮伍拉且、普驰达岭、阿卓务林、羿子伊萨、吉布鹰升、俄狄小丰、陈晓英、孙阿木、阿苏越尔、克惹晓夫、玛查德清、马惹拉哈、黄鹏等,再次就不一一叙述了。

最后,我把70后诗人黄礼孩在《被忽略或被忘却的少数民族女性诗歌》一文中谈到少数民族诗歌的一段话照搬于此,寄托我对地域诗歌和地域诗人的祝福,同时来结束这篇拙文:

中国诗歌在与西方诗歌不断的往返对话中超越了自己,同时因为保留了自己的血脉,防止西方文化的过多侵入,在经过很长时间的诗歌输入后,我们的诗歌才走向成熟并获得了自己的独立性。……在反省本民族文化的“汉化”和“世界化”上把握自己的方向,调整我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并在这种调整中坚持本民族和人类所需的精神空间,在与社会和世界互动的过程中让自己融入时代中,以双重或多重的身份去写作。记录个人的,也见证时代的,同时去创造和承传自己独特的民族文化。

2012-1-25、26、27  于鄂西北


所读·所思·所感

——解读地域诗歌十四年纪念专辑

·西    域·

时光荏苒,岁月留痕,不知不觉间,大凉山地域诗歌创立至今已然历尽了14个年岁。14年,是中国诗歌朝向现代性之旅筚路蓝缕的聚力期;十四年,是诗歌甄别意识与权势的自我澄明的过滤期;十四年,更是中国彝族地域诗歌风聚云涌的蓄势期。而今天,犹如大凉山从来不曾疏竭的朗劲黑石与金色玉米,地域诗歌已经到了它开始蓬勃欲喷,直刺云天的时刻。

回眸过去,自2000年发星与梦亦非首倡“地域诗歌写作” 始,一路走来,发星几以一人之力,用艰苦辛劳之汗水浇灌出地域诗歌艺苑之苗,并予给心灵之风与精神之光,渐生长为今日满园地域诗歌遍地芬芳。总结成果,地域诗歌堪称诗歌作品与诗歌理论齐头并进,一批具有历史意义的理论、评论、诗歌与身份识别标志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将以他们的文本作品走进地域诗歌乃至中国民间诗歌的无冕之殿堂。

这些文本包括:

发星:《地域诗歌写作理论》《“地域诗歌写作”随笔》《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论》《“地域诗歌写作”小辞典》《1949——2009四川大凉山(西昌)诗人档案》;

梦亦非:《地域文化写作》《“地域诗歌写作”概论》;

梦亦非、发星:《地域诗歌写作宣言》;

张嘉谚:《地域写作姿态朝向》;

西域:《中国地域诗歌流派论》《中国地域诗歌流派重要诗人论》;

姚新勇:《彝族现代诗派论——温暖的家园与重构的挑战》;

阿索拉毅《蛮诗歌俱乐部——大小凉山彝族现代诗人论》《中国彝族现代诗歌简史》《一个彝人的自由诗论》;

孙守宏:《地域诗学探秘与构想》;

麦吉作体:《彝诗歌与地域诗歌随想》;

沙辉:《给未来以历史的回音》;张联《新诗的动力》;等等。

主要诗歌作品包括:

《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长诗四部)》《十三个母题组成的山脉(长诗)》《七条同一方向的河(长诗)》∕发星;

《霜冷长河(长诗)》《碧城(长诗)》《时间与神(长诗)》∕梦亦非;

《密枝插进城市(长诗)》∕阿库乌雾;

《大西南(组诗)》《民谣组曲(组诗)》《小县懦夫(组诗)》∕胡应鹏;

《星图(长诗)》《佳支依达,或时光轮回的叙述》∕阿索拉毅;

《域(长诗)》∕黄漠沙;

《情网深深》《山人野语》∕湄子;

《美人(组诗)》《彝人速画像(组诗)》《哑奴(组诗)》∕鲁娟;

《我的美人是燕麦(组诗)》∕吉狄兆林;

《诺域诗神系列》∕鲁子元布;

《日史普基的九十九个词》∕XXXX;

《峨尔则俄飞翔的诗弹九部曲》∕麦吉作体;等等。

主要文集有:

发星编《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

阿索拉毅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1980-2012》(上、下卷)和《中国彝族当代诗歌大系》(诗歌、评论卷)等。

14年弹指一挥间,有许多事件与美好回忆值得我们来回忆,值得我们来珍惜。但本篇拙文显然不是在此回忆,值《独立》地域诗歌十四周年纪念专号推出之际,特对专辑诗歌作品进行解读,于中亦可以显示地域诗歌越来越厚实的底蕴,无疑,这底蕴将作为地域诗歌的基础资源成为后来者的师承源泉。

此期地域诗歌十四周年纪念专辑共推出发星、胡应鹏、祥子、孙谦、吉克布、阿索拉毅、麦吉作体、鲁娟、吉格喜珍、马海五达、孙阿木、XXXX、马布杰伊、鲁子元布、吉妞乌鸽、格衣木乃、雷晓宇、赵滇等十八个诗人的作品,

作为这次诗歌阵容的首位位置诗人,吉克布的名字我是第一次看到,但他的诗歌却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惊喜,我由此感到给一个新人安排到首位,体现了《独立》与发星一贯的锐利与独到。吉克布的诗有着不失彝族传统的山水感恩情怀,而又有着有别一般彝族诗人的开阔、明朗的抒情气质。《蜜语》一诗,从“无数个蓝色的夜晚∕我以梦为马∕追赶那些无名的故事∕无数个蓝色的夜晚∕月光如水∕漫过我的脸庞和发辫∕”到最后“神啊,我要怎样才能走进,∕你所预示的光明里”作者设置了一个问句,虽然没有回答,而答案却铺设在犹如青青果园的字里行间。诗歌没有羁绊、磕碰之滞待,语句清丽、畅快。还有一首《身体与土地》——献给吉狄兆林,也写得非常好。虽然是仅仅两首诗,但已经开出他不俗的潜质,我原为此新人给予祝福。

阿索拉毅的长诗《绝地空间:彝魂塔(长诗试验残稿)》分为四个部分,每一部分都从:“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我是唯一的存在∕世界犹如一场梦,没有因果,没有始终”开始,虚构了一个新想具有“源流”意义的新的创世纪意义的世界。“像一团巨浪翻滚在天边,像一粒火球突然爆裂∕梦的边缘世界都在沉睡,梦的中心世界都在苏醒∕我是梦中的一只虎,我是图腾的化身,我是一个守塔人∕我是一座绝世之塔,我是一座神秘之塔,通天连地∕这一切都不是我,这一切都包含我,我是一个矛盾”在这样的犹如大河从天上而降的畅快倾流之下,诗人对世界的重新定义亦然顺着情感的宣泄奔流而下。从中,我看到的是拉毅兄弟写着史诗的远大抱负,而史诗写作标志着一个诗人思想的成熟与文学自我身份的完成。

麦吉作体随着这几年的连续“出镜”而已经是彝族诗人中的“老诗人”了,他的诗歌扎实、稳重,与生长于斯的土地、山林建立了一种心魂相和的人与自然的原态关系,从这次的这首长诗《雨谷》就可以体会出来。《雨谷》以自然栖息的那片黑山林为背景,置入作为一个诗人的身心精神感受,用生命的温度去测量“草木”“ 裂谷”“ 巨石”“ 麦地”“群山”等的深度。总体来看,虽然有不少重复的情感流程,但亦然不失为一首别具个人风格的长诗。

鲁娟是彝族诗人的佼佼者也是女诗人中的代表,她的诗歌越来越靠近纯净、自然、优美、抒情的诗歌正途。而这一切是她多年辛劳汗水与坚守孤寂的结晶。正如她在这组《手艺》中所写:“多年来,我勤学苦练∕想要阻止∕铁磨损工具∕花朵磨损蜜蜂∕棉布磨损纺织∕词语磨损诗句∕婚姻磨损爱情∕想要阻止机器般的工作……然而一切并非徒劳∕日复一日,我手艺渐长∕生长出一颗更加柔软∕却永不妥协的心。”能够“生长出一颗更加柔软∕却永不妥协的心。”在而不仅是作为一个诗人的梦想,更是作为一个争执善良的人的梦想。而诗歌让人到达了这一切,但诗歌终于迈过了嘲讽、孤独、冷漠、失落、彷徨的坎坷之路。

作为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名字,吉格喜珍的诗《黑裙之殇》 叙述了一个家族的成长史,包括情感历程、人物命运、成长变迁等,这样的体裁我还是第一次读到,尤其是用诗的方式。我说不出好与不好,就诗歌本体而言,有些需要写,有些需要回避,艾略特曾经说过要逃避情感的方法有时候不是没有道理。但对于一个年轻的诗歌书写着,写是最重要的。让我们对这位新人拭目以待。

马海五达的诗《土诫》有一个挺有意思的开头:“不到三十年∕土豆 蠢蠢欲动∕想要离开∕枯瘦的土地一片∕众神 被一条条∕电线与公路捆走∕天堂、地狱都不是∕他们的巢穴”。这样的开头充满了隐喻与多种可能,也让整首作品充满着期待,难能可贵的是整首诗没有出现一个“我”,这在技术上可以把诗歌的色彩变得更冷峻与客观。这首《土诫》亦是彝族文化的一个缩影,其写作目的与抱负,就如同作者所言:“可不可以 再写一部∕黑色的《血经》∕供十七岁后的女人感怀”。

孙阿木的组诗《越西:打马穿过七月的零关》从旅途上的所见,触摸到民族与历史的深处幽深风景,而作为历史过客与时间微尘的人的个体,面对浩瀚只能把喟叹滞留在精神的幽谷。就如同这样的诗句:“刻下荣耀千年的命运之后,还能希冀多少言辞?∕而我和它每次分别,便在灵欲中深陷一次”。值得欣喜的是越来越作为作为彝族诗人的中间力量孙阿木的诗歌写作也在近几年越来越朝向现代诗的光明之途前进,这一些通过作品,作为彝族诗歌的观察者,我已经感受到了。

XXXX的诗《地域迷药》把彝族诗歌中的那种对土地与山林的热爱化为一种作为“迷药”般的隐秘的疼痛。而体现出一个地域诗人对于那一片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的热爱:“ 回到我的山上去∕黄昏的苦石树∕远方就是我家乡的远方∕风吹来的方向∕麦子熟了∕村庄 美好的寨子∕回到我的山上去”这种热爱是一种忠贞,一种善良,一种书写的“正能量”。

与XXXX的“热爱”有着同工异曲的是马布杰伊的诗《在祖地听见金枝》。但马布杰伊的语言更为深情与连绵。这种连绵展示出来的是诗人情感随着被叙述之物的出现而辐射的阳光般的抚摸的温度。虽然“那些泥土制造的遐想 有时∕比夏花还要动听”,而:“在来去的路上 我的卑微浸透雨水∕只有誓言如草 扎根是错觉∕向着季节的怀抱∕在风声中掉落的果实∕逐渐难以抗拒 像我们在岁月∕深处的聆听”。这样纯净而深情的诗句,有时会恍然让我回到《诗歌报》的时代。

鲁子元布的诗《佳支依达我诗意灵魂的居所(节选)》书写了对于自己民族那一片地域的热爱与沉思,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的展示。这在彝族诗歌中是一个明确而响亮的标识;“以神鹰之眼俯视华夏五千年上下∕一部弱肉强食丛林兼并野史∕证明不了谁的血液高贵 谁的血液低贱∕低贱的只是那些宁愿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奴隶∕低贱的只是那些左右摇晃不坚不柔风吹四处跑的墙头草”,这里面渗透着觉醒与独立意识,而这种意识已然是作为社会的人的自我尊严的确认与确立。

吉妞乌鸽也是一位我初次读到的“新人”,作为一名“彝人”与“在校大学生”,她的诗并没有彝族自我元素标识,而有着作为共同的人的普遍的青春纯情。这首《初生》通过“黑”与“白”的无意识对比,展示出浓郁的诗意与无尽的空间:“黑色的河流∕奔涌着∕发出呜呜的声响∕帕子是黑色的∕衣服是黑色的∕裹在脸上的布是白色∕泪水是白色∕心脏在流干最后一丝的执着后是白色∕温润 光洁的纯白∕是初生的第一缕光”。

格衣木乃同样作为首次我看见的大凉山的彝诗人,他的诗歌也给了我惊喜,并不是他对彝族文化的加深或整理,相反他的诗歌丝毫看不出本民族的影子。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毋宁是一件“好事”,因为作者一开始写作就融进了现代意识。像这样的诗歌:“此刻∕没有人想恋我∕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平静的内心已告诉我自己∕此刻∕没有人想恋我∕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总是背对着鲜花沉默不语”,这里,这样的感受已经是成为符号的人的通感。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不希望看到格衣木乃更为精深与更具地域特征的诗歌。

著名诗人孙谦大哥这次也发表了《穆斯林词》,副标题是关于回族穆斯林用词的一种探究与对话。《穆斯林词》节选了一些穆斯林民族的习惯用语、用词,并从民族习俗、传统、历史、演变等多重角度加以诠释,给我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其中有些部分,让我很受震撼。像这样的,作者写道:“如:天命、无常、光阴、临近、端庄、清洁、懊悔等,这些词汇在现代汉语人群中使用很少,或者几乎不用,或者仅只在书面语中使用,但它们在回族人群中却是口语和书面语中的习惯用词。……这些词初看上去是汉语化的,其实它们已经溶汇了更多岁月和生活的赠与,它们在精神信仰、文化品格与民族风习上包涵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内质。它们以又浓郁、又忧郁、又庄重的音调、音色和气质引诱我向前看个究竟。”,这里面不仅仅是这些“现代汉语人群中使用很少,或者几乎不用,或者仅只在书面语中使用,但它们在回族人群中却是口语和书面语中的习惯用词”的问题,问题是,这些包含着感恩与谦卑、圣洁与敬畏功能的用语为什么在汉族人群中已经逐渐式微与消匿了呢!?这除了暴露出我们的无知与肤浅,更多的是精神与信仰的沦丧。这虽然是一种隐性的存在,确是一个根本的大问题。

孙谦老哥是回族诗人,他站在一个相对边沿的角度,更能看清文化的真实与存在的真相,在这里,向一切具有不屈精神的勇敢诗人致敬。

雷晓宇的诗歌氤氲着浓烈的古典情怀,而有古典情怀必有侠义之气质。这与军人出身的诗人一脉相承。而难能可贵的是,雷晓宇诗歌语言明朗、节奏紧促,丝毫不拖泥带水:“晚风中暑气渐消。田野上,昼伏夜出的飞虫∕开始享用着这难得的清凉∕大地上的灵性之物,集体用歌声回馈神明的山水∕众曲混成一片,仿若天籁,又如同大殿上的诵经声。”这样的叙述角度与主观感受,展示出诗人良好的语言功底,与宽阔的思想视域。

赵滇的名字很有意思,因为他出生于云南泸西,是已经消失的云南古滇国滇族后裔。这种与生俱来的“先天胎记”注定了诗人的精神飘泊之旅。“我在地球的版图上搜索∕试着寻找我的乡村、我的出生地∕挨来,原是一个与草木一样平凡普通的名字啊∕我怎样描述你与我的血脉相连?”因此诗人说:“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诗歌对于我而言,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在诗歌里让心灵归回故乡,回到童年的快乐时光,追回我消逝的青春、激情。”

而诗歌就是诗人的“心灵之树”,也是所有诗人的“栖身之地”。

发星兄长的诗是典型的地域文化的精髓之魂,在他的诗歌中,那一方水土的山川树木、人畜房屋都被赋予了神的魂灵。人的存在不是所有,而是所有存在的一部分,因此作为诗人,发星能与那一片地域真正和谐共处,因为他的身心精神都与自然融为一体了。故此他的诗歌有一种我们所不能了解的人与自然的秘密的精神契约。——我想,这是我对发星兄长诗歌最大的认识。

作为70后的主要诗人之一以及作为地域诗歌的重要诗人,胡应鹏的诗歌反映出处于乡村与城市之间的一个诗人的精神飘泊历程。他的诗歌中有对乡村纯正品质的追忆,但更多的是对现代化都市之中人的异化与精神的质疑,反映了人在工业时代的精神困境。而这种努力一方面提升了他的文本质量,另一方面让他迅速从众多的70后诗人中被区分开来。“有时,我在滂沱的天地间猜测∕是否会有∕一座精神失常的桥,经不起波涛的诱惑∕踏上了通往大海的旅行?∕一个渴望飞翔的人,在到达天空的途中∕突然掉头,扑向了大地。”难能可贵的是,至今,应鹏兄都不失去这种怀疑与询问的品质,而这一切是建立在一个诗人完整的内心世界之上。

祥子是另一位潜行在民间的实力诗人与诗歌隐士,多年来他坚守在乡村,让清凉纯净的乡野之风时时拂过内心的高原,因而,他的精神世界独立而高迈。就像他所说:“清洗和擦拭是必要的∕岁月总会蒙尘,就像夜空的脸庞∕有时会遗下流星的足迹”,而他的生活:“栅栏以外∕一生都无法离开蓝天的云朵∕注定被时间和空间的经纬线∕分割得七零八碎”。我曾经说过祥子是“龋龋独行的诗路骆驼”,现在看来,依然是这样。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说:清贫,但能够听到风声,也是好的。我想,祥子兄是真正懂得诗歌与生活的人。

总体上看,这期《独立》地域诗歌十四周年纪念专号无论是从诗歌作品,还是从理论评论,都又上升了一个水准。中国地域诗歌流派诞生于大凉山,是那片神奇的大山与高水的自然恩赐,且以自身前倾的身姿带动诗歌向健康的光明的道路前进。十四年,无论中国诗歌天空如何变幻阴晴圆缺,无论岁月海涛如何席卷人世沧桑,更遑论诗歌写作阵营内部如何嘈杂纷争,名利与道德沦丧如何冲溃人性堤坝,地域诗歌朝向圣洁的文学之路跋涉的身影从来没有调头,屹立在大凉山上猎猎刮响的《独立》的大旗也从来没有降下。——这已经不是一种文学现象,它已经超越存在,上升成为一种人文精神。

2014年10月30日——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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