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阅读观 · 出版人的选择】我在古籍社做编辑,却始终为英语而着迷

我在古籍社做编辑,却始终为英语而着迷。

刚参加工作那一年,有一次我参加一个线下读书会,不知为什么大家聊着聊着就突然说起了英语。靠着在学校时学的那点儿英语,我受到了冷场时不常遇到的热切的鼓励,大家不断给我微笑和掌声,我愣是结结巴巴地用英语介绍了自己。从那天起,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坚持学英语,直到我能说好、能读懂英文原版书。

从一点点纠正自己“雷倒人”的中式发音,到利用大量自由时间跟读模仿英语母语人士的语音语调,到逐渐能听懂英文广播、看懂不那么高深的英文小说,这一番操作下来,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此后,我参加了一个英文演讲俱乐部,一个英文诵读会,至今《葛底斯堡演讲》《真正的高贵》《以书为伴》这些经典英文诵读文章,我重读之后还能背诵下来。就这样,一有空就会学一点,我感到自由而快乐。2018年的时候我跟两个朋友一起去了欧洲,那时候我知道了我的英语可以应对日常交流了。慢慢地把英语学习培养成了一种爱好,并为之保持长久的“迷”之热情之后,现在我还保留着一个比较奇怪的阅读习惯,遇到优秀的译介而来的图书,总是会找到英文原版再读一遍。

有人说,在你读过的书里藏着你的人生。

看似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情,在生活中往往会有不可思议的重合。为英语着迷的这些年,我从没想到会因此而找到自己未来的职业发展方向。社里与我同龄的编辑们都很厉害,个个都有拿得出手的好书。有时想到我这些年所做的工作,常常觉得身为古籍类图书的编辑却一心想着要把英语学好,是不是有那么点儿“不务正业”?却不曾想,我的不务正业,最后却成了“歪打正着”。去年,我们社的英汉双语国学经典图书《论语》和《道德经》被翻译成僧伽罗语在斯里兰卡出版发行,那些被我当做爱好来学的英语,被我读过的“没用”的英文书,终于也派上了用场。语言是文化的地图。此外,我社还有《中国古典十大喜剧故事》《龙门石窟洛都圣像》被沙特阿拉伯的出版商签下了阿拉伯语的版权,有国学经典《六韬》被泰国出版商签下泰语版权。在把优秀的传统文化类书籍带到国际书展上,带到世界读者面前,在跟国际出版人谈合作、拟合同、催版税的很多个需要用到英语的时刻,我都不后悔曾“虚度”过许多为了能读懂一本英文原版书而抓耳挠腮的日子。

经历此事,我才深切体会到,生活中是没有白走的路和白读的书的。如果我早些年知道以后工作中必然要用到英语,而光去读些“有用”的英文类考试书,一定会丧失很多自由自在的探索之乐,更不会到现在依然对英语情有独钟。

书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曾艰难万状地啃下来过几本英文书籍,但是从编辑的角度,真正自己动手来编一本英文图书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和宋丽娟老师这部《中国古典小说西译文选读》书稿相遇之前,我对中国古典小说的早期西译及中西文学文化关系方面的研究所知甚少,也从来没有编过英文类的书稿。看到我对英语学习的一腔热情,社领导把这部以中国古典小说的早期英语译文为主的书稿交到了我的手中。

说实在的,任何一门语言的学习,都是长路漫漫,我这些年花费大量业余时间和英语较劲儿,但与英文专业人士是不敢妄自相比的。平时我在工作中处理的大多仍以传统文化类的书稿为主,这些书多由古汉语写就,现代学者作注评。所以在写这部《中国古典小说西译文选读》书稿的初审意见时,我几次难以下笔,因为心里实在有点忐忑不安。

这部书稿精选了十篇明清之际在“中学西传”的背景下被翻译成英语的早期中国古典小说,时间最早的一篇译文是1736年由法国传教士殷弘绪(此为其所取的中文名,其原名为Père d’Entrecolles)翻译的《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最晚的一篇是1895年英国传教士师多马(此为对其习称Saint Thomas的音译,其原名为Thomas G. Selby)的《俗话倾谈·横纹柴》。仅看到这两篇译文的标题,是不是就对18、19世纪外国汉学家们奇奇怪怪的选译品味有些心怵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怪的是,虽然也选译了我们的经典《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名著中的重要章节或故事情节,但他们在翻译时却把这些中国古典小说章回的体例,改成了更符合西方读者阅读习惯的多幕戏剧,或者一韵到底的长篇诗歌的形式。这十篇古典小说的早期译文,篇篇风格不同,用宋老师的话来说,是“'中国故事’在英语世界的一次意味深长的'投胎转世’”。

编辑一本体例复杂,翻译时间跨度大,语言风格多变,而且还是以早期古英语为主、又夹杂着中文导读的图书,真是我编辑生涯的头一遭。可是咱也不敢说“不”,更不敢弃编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宋丽娟老师在国外图书馆查找这些西方译文的原始文献资料时,都进行了复印和保存,她把这些珍贵的电子版文献都悉数发给了我,让我在编辑过程中能始终有所参照。这无疑已大大降低了编辑此书的难度,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是有很多具体的拦路虎,让人进退两难。比如,在编辑中是否应尊重和保留古英语的用法?编者注和译者注如何区分?花体英文应该怎么辨识?在中、英文夹杂的情况下,标点符号应该怎么用?英文破折号中的em-dash和en-dash到底都是什么鬼?遇到从法译文转译为英译文的篇目时,怎么能确认编者引用的法译文文献的无误?(我又不会法语)……这些都是在整个编辑过程中十分具体而又绕不开的问题,对编辑力绝对是一场“全垒打”般的考验。所以整个编辑过程漫长而痛苦,但也只能一点一点“且做且学、且学且做”了。好在遇到难题时,可以多方“请益于师友”,多次“商讨于同志”。在很多个要作出迅速而准确的编辑判断的时刻,在很多个要跟作者交流观点、据理力争的时刻,往往正是编辑有所获益的时刻,这些都是编书之“痛”淡然之后的回甘吧。每当这时,我总是对我身后的书架上那些可供随时翻阅的英文图书资料心存感激。

编一本难编的稿子,就像登一座高山。

如果用一本书来证明你是做过编辑的,我想我应该会拿出这本《中国古典小说西译文选读》来。虽知世上还有万山可登,但心里似乎已有了几分底气。无论再遇见什么样的英文书稿,我再也不怕了。

有一个在出版社工作的妈妈,还有一个每晚拥书入眠的爸爸,我的儿子将来自然是少不了读书的。儿子现在到了语言敏感期,在给他挑选儿童绘本时,我每每惊叹于绘本世界中精巧的构思、美丽的插图,以及读起来总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小故事。于是,小小的人儿,拥有了他人生中第一张图书借阅卡。

这是一张儿童英文绘本馆的借阅卡,正面写着一句话:读有趣的书,做有趣的灵魂。而我想对儿子说,去尽情读遍“无用”的书吧,将来做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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