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还靠煤炭?

2021-05-07 14:53

瞭望智库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ID:zhczyj),作者:白羽,编辑:崔赫翾

济宁,因运河而兴,凭煤炭而盛。

曾经,这座被自然眷顾的城市握住了发展的“先手棋”。

时至今日,运河时代已经走远,“煤炭情结”潜藏着危机。

济宁,应该靠什么扭转局面?

一、中枢之地

公元1293年,元大都(今北京)秋意渐浓。

忽必烈从上京返回大都,队伍经过万宁桥时,只见新开通的河道里运输货物的船只穿梭而过,绵延数里,遮蔽水面。已至暮年的元世祖龙颜大悦,亲自将这条河道取名为“通惠河”,并褒奖了主导疏通河道的太史令郭守敬。

统治者出于政治考量定都北京。同时,为了维持帝国统一和正常运转,需要将粮食等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南方运抵京城,保证部队能够快速抵达南方。

初期,他们承袭了自隋唐以来的运输路线。但需经多次转运甚至水路联运,过程漫长,损耗严重。

经过长期周密考察,郭守敬提出“截弯取直”方案——北端自大都起至通州,保留永济渠河北段,后入德州,再南下聊城、济宁,进入永济渠、山阳渎,经扬州越过长江与江南运河连通,直达杭州——得到了忽必烈的首肯。

通惠河,是这千里运河的“最后一公里”。

在通惠河修通前,郭守敬方案的关键工程是山东境内的会通河。

为了疏通从安山(今东平)至临清的河道,郭守敬动用民工290余万,设置了多道闸门用以保障运河水源。

会通河的疏通,使得原本呈扇面的大运河裁弯取直,而设置的众多闸门成为济宁发展的间接因素。船只经过闸坝时,一般需要等到一定数量后方可放行,于是众多船只停靠在济宁段运河沿岸等待开闸放行,漫长的等待使得船上乘客与水手得以乘此间隙上岸,从而带动了当地消费。

大运河随着明朝定都南京而被废弃。几十年后,政治风云突变,永乐皇帝将国都从南京搬迁回北京,河道疏通再次摆上了朝廷议事日程。

1411年,工部尚书宋礼采纳农民水利专家白英的建议,用“借水行舟、引汶济运、挖诸泉、修水柜”的治水方略,建筑南旺分水枢纽工程,使汶河来水南北自动分流,达到南接淮、黄,北通漳、卫,形成了“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的分水奇观。

清康熙乾隆年间,内河漕运达到前所未有的繁荣,京杭大运河的运量占到整个清朝漕运一半以上。

大运河的交通便利打破了济宁以前存在的地理障碍,经济结构得到重塑,济宁从一个县城一跃成为全国重要的商埠中心。济宁走进了“黄金时代”。

由于地理位置险要,元明清三朝均把治运司运的最高行政机关和最高军事机关设在济宁,由此衍生出各级司运机构,有“济宁七十二衙门”之说。

运河自开通起,就承担着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等多方面的使命。一切与国运相关的宏旨都被揉碎在运河的行船上,化作无数人的梦想和欲望。

清朝末年,大航海时代早已伴随着轮船和枪炮的轰鸣,叩响了这个古老国家的大门。

随着黄河改道、纷争四起,清王朝无力维持运河通畅。

1902年,清廷诏令裁撤设在济宁的管理北部运河和黄河事务的东河衙门。

这座具有600多年历史的大运河管理机构废弃,标志着延续了近千年的“运河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对于因河而兴的济宁来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济宁,何去何从?

二、儒商俱佳

数万家外地商人沿着运河定居济宁。南方的纺织品、瓷器、竹木、茶叶,北方的棉花、皮毛、大豆、干鲜果品等在此汇聚中转,年营业额高达白银亿两以上。商业的繁荣带动了造船业、皮毛加工业、酱菜制造业、竹器加工业等手工业的发展。

很多人祖祖辈辈在济宁经商,寻找商机,结识新的商业伙伴。许多外省商人在济宁建立会馆、会所,他们在这些场所定期聚会议事、协调关系、交流信息、互助互利,成为济宁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

据不完全统计,至道光年间,济宁城区会馆达30多个,其中影响较大的有浙江会馆、安徽会馆、福建会馆,山西、陕西、河南三省的商人则集资创建了三省会馆。

交通发达的济宁为农民提供了农副业产品加工服务,如食油、果品的加工和交易,日常用品的生产,铁制农具和铜器的制作。此外, 济宁的批发业、借贷业、钱庄、票号、当铺和牙行都十分发达。

彭慕兰在《腹地的构建》一书中说:“黄运必须融入到沿海的政治经济中,以获得对其环境和经济困境的帮助,而不论这些帮助是来自政府还是市场。”毫无疑问,修建铁路是融入沿海经济的最佳途径。

商业发达让他们有了更为长远的眼光,当临清和聊城的乡绅们反对修建铁路时,济宁人四处奔走,认为铁路的修建有利于将商业集中于济宁。此外,他们还力图推进大运河复航治理。

此外,长久受到儒家文化熏陶的济宁人在科场上取得了更多成功,许多官宦家庭也带有经商基因,不少家族兼营工商业。到了民国时期,退出政坛后在天津租界寓居的靳云鹏、潘复也积极投资实业。

不过,刚刚兴起的铁路依旧无法取代繁忙的运河,济宁繁华景象随着运河运输功能的丧失而逐渐散去。

漕运等管理衙门裁撤,在经历太平天国、捻军等动荡后,大量被裁撤的军勇、水手成为无业游民,聚集成匪。

距离济宁100多里外,一时间匪患四起。

在清朝末年至民国时期, 在内忧外患中,一些新事物依旧在济宁坚强萌芽。火柴厂、铁厂、化工业、肥皂业、纺织业、印刷业等轻工业开始发展起来,照相馆、长途电话、电灯公司也开始进入人们的生活。

当新中国到来时,济宁迎来了全新时代。

三、借风起飞

1948年8月,获得解放的济宁被划归山东省。

1966年,兖州矿区会战指挥部成立,华东煤炭基本建设公司开始筹建兖州矿区,后成为全国八大煤炭建设基地之一。

同年,济宁抗生素厂成立,烟台机器厂迁址济宁后改名济宁机器厂。

1975年,年仅17岁的邱亚夫成为济宁毛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两年后当上车间主任,5年后到西北纺织工业大学学习纺织。

就在邱亚夫到大学读书这一年,29岁的李红信拿着3万元钱创办了一个小造纸作坊,这个出生于1953年的小伙子,出身贫寒,当过生产队长,卖过豆腐,到火车站当过装卸工,这一次创业,他赌上了全部家当。

也是在这一年,在鱼台县城南的一片荒滩上, 17个人凑集了3万块钱启动资金,成立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厂。

决定赌一把的,还有兖州的牛宜顺。

1985年11月,牛宜顺到安装公司任经理,接管了这个负债19万元的企业。3年后,国家收缩楼堂馆所的建设,安装公司锅炉主业大幅下滑,牛宜顺开始带领员工寻找新的出路,他把目光盯上了兖州煤矿。1989年7月,兖州华西胶带厂成立,牛宜顺和员工们只用100天就建好了厂房,生产出煤矿用输送带。

几乎同时,王步峰东挪西凑了9000元钱,回乡办起了小煤场。出生贫寒的他,要过饭、打过工、当过泥瓦匠和鸭贩子,办煤场即将成为他人生的新起点。

他们后来都成了济宁乃至山东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处于辉煌时期的还有成立于上世纪60年代的兖矿集团。1998年,兖矿利润占全行业利润的58%;1999年,占行业盈利企业盈利总额90%。兖矿的声誉在这一时期达到顶点,目标直指“世界十大煤炭生产商”。

1997年,济宁先后迎来了两家上市公司——山推股份和鲁抗医药,其中山推前身正是1966年从烟台迁到济宁的机器厂,鲁抗前身则是济宁抗生素厂。

1999年开始,国家层面开始推进“抓大放小”和“战略调整”国有企业改革,济宁市政府面对内外部环境压力开始重点抓经济结构调整,敏锐的邱亚夫、牛宜顺们抓住了机遇。

1998年成为邱亚夫命运转折年,39岁的邱亚夫掌舵如意毛纺集团,牛宜顺则个人出资600万元,一次性买断了银河橡塑镇属产权,在许多朋友的劝阻下,当上了没有“官方”参与的民营企业老板。

王步峰创办的小煤厂早就开始煤炭洗选业务,公司业绩蒸蒸日上。随着一大批小造纸厂的关闭,李红信创办的太阳纸业成为佼佼者。

兖矿集团则开始大手笔投资,先后上马了200万吨煤焦化工程、50万吨甲醇工程、里能集团地下煤气化发电工程,他们希望借助现有煤炭资源进入新的赛道。

进入新赛道的还有王步峰执掌下的润峰集团。2007年,润峰从传统能源转向新能源领域。

伴随着国家宏观发展东风,这些企业凭借着机制体制创新发展渐入佳境,济宁经济也保持了高速发展。

济宁1978年GDP16亿元,1990年突破百亿达104.2亿元,2004年突破千亿达1045.5亿元,2008年、2012年、2015年平均4年左右跨一个千亿台阶,分别跨过2000亿、3000亿、4000亿大关,扩张步伐明显加快。

在省内,济宁的GDP排名一直相对稳定,2005年超过了同处于淮河地区的重要城市徐州。

这一时期,济宁的城市发展格局也一直被外界看好。

济宁正在形成高新技术产业基地,兖州是交通枢纽和物流商贸中心,邹城是能源开发新兴城市,曲阜则是世界著名历史文化名城,高度专业化的旅游城市。

金三角”范围内的兖州、邹城、曲阜三市(区)先后进入全国百强,同时,四城市功能互补、特色鲜明。

大产业框架和大城市框架的“两大框架”成为了济宁管理者的主政思想,“鲁南城市群”呼之欲出。

一时间,曲阜并入济宁、济宁改名为曲阜市的传言在坊间四起。

其实,传言的背后隐藏着济宁人无法言说的尴尬。

四、日子不好过

拥有雄厚的文化底蕴和殷实的家底,济宁在省内排名靠前,成绩不差,但无奈前面的青岛、济南、烟台等兄弟地市太优秀;市内县域各具特色,最出名的曲阜、邹城、兖州等各有千秋,名气一度盖过了济宁市本身。

在省外名声不响,省内不被重视,市内还被抢风头。

这种调侃隐藏着济宁人对未来的担忧。

进入21世纪,随着国家实力增强,孔子热在全世界逐渐升温。2004年,祭孔大典由家祭改为政府公祭,曲阜旅游业得到快速发展,济宁因势利导,加大对曲阜旅游产业的扶持力度,旅游业发展成为了曲阜支柱产业。

然而,此时,济宁其他产业的日子并不好过。

2003年,兖矿提出8年投资400亿元,形成煤制油、甲醇、醇酸等大规模生产能力。但煤化工未如初始预期那般给兖矿带来巨额利润,已经错过了从世纪初开始狂飙突进的中国煤炭业的“黄金十年”。

2005年之后,省内煤炭资源日益枯竭,兖矿开始对外寻找资源,但为时已晚,好的资源早已被瓜分殆尽。

2013年上半年,兖矿集团五大板块(煤业、煤化、东华、物业、电铝)几乎全部亏损,集团营业收入在煤炭行业排名再度下降,位列第十六位。名次之外,是利润的急剧下滑,在过去的十年间,兖矿从长期把持的中国煤炭业龙头老大的地位上一路下挫。

与兖矿对外扩张缓慢相反的是如意集团,2010年以31.4亿元拿下Renown后,斥资40亿美元买法国SMCP,收购瑞士Bally,拿下美国INVISTA,以摧枯拉朽之势构建起傲视全球的“时尚帝国”。

媒体一片惊呼,有人说:“孔孟之乡,这个最不像能跟时尚产生联系的地方,将成为中国时尚的品牌代言地。”

但很快,这样的“大口吞并”带来了消化不良,如意集团出现流动性危机。

2020年,如意集团发布公告:

“自去年以来,受自身债务集中兑付以及融资循环受限的影响,公司出现流动性压力;加之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公司生产、销售等经营活动受到严重影响,上半年营业收入及现金流明显减少,加剧了流动性紧张,致使公司应于2020年12月14日到期的中票无法按期兑付。”

五、组团发展受挫

此外,曾经雄心勃勃的城市发展模式,并没有取得理想结果。

兖州、邹城和曲阜是济宁辖下的经济文化知名市(区),但是多年来,由于城市规划不统一,三地并没有抱团发展形成强大的凝聚力,所以更无法对周边县区形成辐射带动作用。

早在2008年2月10日,山东省政府印发《鲁南经济带区域发展规划》,提出增强区域可持续发展能力,实现跨越式发展,努力把鲁南建设成为鲁苏豫皖边界区域新的经济隆起带、山东经济发展的重要增长极。

时至今日,鲁南经济带的发展不尽如人意,关键就是缺乏领头羊,济宁有心无力。

根据济宁市统计局数据,2019年,济宁市第二产业增加值1760.01亿元,下降0.2%。从生产看,全市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仅为1.4%、同比回落4.7个百分点。从效益看,全市规模以上工业营业收入实现6662.46亿元、下降5.91%;利润396.44亿元、下降9.24%。

GDP增速连续六年同比下降。2014年增速9.6%,2015年增速8.4%,2016年增速8%,2017年增速7.1%,2018年增速5.8%,2019年增速3.8%,2020年增速3.6%。GDP增速逐渐下滑,说明济宁经济仍然处于惯性下滑通道。

同时,作为煤炭资源型城市,煤炭在鼎盛时期给济宁创造的财富一度超过全部财政收入的80%。在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煤炭也使济宁成为典型的煤烟型大气污染城市——污染成了济宁发展面临的又一条高压线。

此外,济宁市政府在近几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屡次提到科技创新能力不强、新旧动能转换不够快、对外开放程度不够高、干部的思想解放不够等问题。

在这些高度凝练的词语背后,我们能够读出济宁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

支撑经济发展的要素转变为科技创新、对外开放、营商环境优化等因素,这些恰恰是济宁的短板。

那么,济宁的未来在哪里? 

六、因势利导

济宁要发展,既要基于现实基础,又要着眼于更开阔的视野。

一是尽快摆脱路径依赖。

济宁曾有“一天三顿饭,顿顿靠煤炭”之说,产业结构偏重、煤炭占比偏高一直是制约济宁发展的关键所在,如何快速摆脱路径依赖是济宁新旧动能转换的关键。

但摆脱路径依赖不代表抛弃现有产业结构上马全新产业,而是要立足现有产业基础,利用新技术、新方法、新理念去推进技术和产业升级。

传统产业并不是落后产业。经过几十年发展,济宁拥有一大批优势产业,比如煤化工、机械制造、生物制药、造纸纺织等,政府应该鼓励和引导相关企业聚焦主业,不断提升内部管理水平,推进技术升级换代,提高在全国同行业竞争力。同时,围绕现有产业积极引进和打造相关科技创新服务平台。

二是深度挖掘文化资源。

纵观全国,济宁的文化资源令人羡慕:儒家文化、运河文化、侠义文化等多元文化五彩纷呈,济宁应该站在世界高度,引入高端智囊团对济宁全域文化进行策划和设计、宣传,大力推进文旅产业发展。这是济宁不能忽视的金饭碗。

三是尽快找准区域定位。

进入21世纪,济宁区域定位不断发生变化,2003年济宁为山东省三大都市圈之一城市,2008年济宁为鲁南经济带中心城市,2018年纳入淮海经济区,2020年纳入鲁南经济圈。

济宁在宏观战略上备受重视,但是,发展速度并不乐观:

在省内,GDP被同处于“鲁南经济圈”的临沂超越,菏泽在后虎视眈眈;同时济宁希望拥抱山东“省会经济圈”,但并未被纳入“一圈同城、共建共享”的范围。

在省外,徐州与济宁同属淮海经济区城市,但GDP也早已被徐州甩在身后,由此可见,虽然身处多个战略区但是济宁定位模糊而尴尬。

城市/区域定位要依据发展历史、现状和内部条件及外部环境变化,确定城市主要发展方向。

济宁的优势在于县域经济发达,应因地制宜、分类指导,引导各县根据资源禀赋、产业基础,切实打好特色牌、优势仗,宜工则工、宜文则文、宜游则游,一县一策、一镇一品地助推发展。

四是尽快转变思想观念。

济宁多种文化交织,既有传承了千年的儒家文化,也有几百年历史的运河文化、梁山狭义文化,这些文化相互碰撞、融合,共同影响济宁人的思想和行为。儒商精神不仅体现在语言和文字上,更要体现在行动上,企业家更要把儒商精神发扬光大,要警惕作为儒家文化高地的灯下黑。

五是政府要尊重市场规律。

政府应该在优化营商环境上下功夫,减少对微观经济干预,思想转变不仅是高层重视,更关键的是要深入基层扎根。

两千多年来,济宁这片土地诞生了中国最伟大的思想;

一千多年前,随着运河漂流而来的商业文明在这里扎根发芽;

儒与商在这里碰撞交织,结出了璀璨的文明繁荣之花。

今天,800多万济宁人又会如何用勤劳智慧的汗水再次浇灌出明日之花呢?

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ID:zhczyj),作者:白羽,编辑:崔赫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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