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记】一篇旧文:沈从文的一生

文/扁舟子

2013年9月20日于广州

1902年冬天,沈从文出生于湖南凤凰的一个普通人家。他的少年时代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凤凰城外有一条清流,他经常和儿时的小伙伴在河里游水嬉戏。因为家境贫寒,在他十五岁那年,不得不去家乡一个土寨当兵,混口饭吃,过了“五年不易设想的痛苦怕人生活”。五年的行伍生活,大部分时间辗转于沅水水域,水滋养了他的性情,对他以后的写作和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沈从文虽然投身军队,但并没有停止读书,因而受到湘西王陈渠珍的赏识,被留在身边当秘书。

1922年,那年沈从文二十岁,这一年是他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他曾这样写道:在二十岁之前,生命是沉睡着的,在人生浪涛里沉浮,不曾想到自主,也无从自主。沈从文在二十岁之前,完全是为生存而活着,被动地接受环境支配的生活状态,然而二十岁之后,他开始寻找自己的生活和理想了。1922年夏,沈从文怀揣着“读好书,救救国家”的信仰只身来到北京,一心想去大学读书,“学那课我不明白的人生”。但他只有高小文化,未能通过大学的入学考试,只好开始自学。那时他住在会馆里,会馆是旅居他乡的同籍人自发捐资修建的,管事的是沈从文一个亲戚,他得以在那里白住。虽然如此,生活还是特别艰苦的。他将自己的住所称为“窄而霉小斋”,“乡下人”一边在旁听北大课程,一边没日没夜地在这个小公寓内伏案写作。我看到过沈从文的照片,给人一种温和儒雅的感觉,他的外表是平淡的,但他的内心却是倔强和火热的。刚到北京时,姐夫曾这样对沈从文说,既为信仰而来,千万不要让信仰失去,因为除了它,你什么也没有。

1924年,沈从文在郁达夫的关心和推荐下,以休芸芸为笔名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一封未曾付邮的信》,此后,他创造并发表了大量的作品,并结识了一些作家和学者。1928年,他从北京来到上海,和作家胡也频、丁玲筹办《红黑》杂志和出版社。1929年,在徐志摩的推荐下,他来到吴淞中国公学任教,认识了女学生张兆和,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1930年,赴国立青岛大学(现在的山东大学)任教,一直到1933年。1933年秋,沈从文和张兆和在北平结婚,沈从文这叶浮萍终于有了寄托。他又迎来了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1934年,沈从文的母亲病危,他匆匆赶回湘西,行前和夫人张兆和约定,每天给她写一封信,报告沿途所见所闻。沈从文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乡了,然而,当真正到达之后,还没平复一下心情,才猛然发现,故乡,已不是过去的故乡了。他将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融入到人和事的叙述之中,即《湘行散记》一书。然而,同期创作的小说《边城》则不同,他要表现“一种人生的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因此,虽然和《湘行散记》一样,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风景都很优美,但《边城》则加入了更多的理想色彩,寄托着他对“美”和“爱”的追求。这两部作品,奠定了沈从文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他文学创作的最高峰。

从1939年一直到解放,沈从文先后在西南联合大学和北京大学任教。1948年底,解放军包围北平城,沈从文再次受到时代的影响,迎来了他人生又一重大的转折。北京大学的一些学生在教学楼里挂了标语,要打到“新月派、现代评论派、第三路线”的沈从文;校园里贴出了郭沫若写的《斥反动文艺》的大字报,批评沈从文是“桃红色”作家。沈从文的作品被宣判了死刑,他开始将工作重心移向文物研究。但他的内心却是孤独而悲凉的,“生命脆弱得很,善良的生命真脆弱,都是空的”,沈从文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会成为反动派。在不堪承受的政治压力下,他用剃刀割破了血管,被家人送往医院,昏迷中,他念叨着:我是湖南人,我是凤凰人。获救后,他经常对着清冷的月光,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古典音乐,泪流不止,贝多芬的《悲怆》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正好贴近他的心境。

沈从文放弃写作和教书,开始转向与政治无关的文物研究。1950年到1978年,他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进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1978年之后,他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沈从文在文物研究方面的成绩也是可圈可点的,1981年,沈从文的专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出版,这本书,他准备了整整15年。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因病辞世。同年,诺贝尔评审委员会已经决定将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沈从文,因为他已经去世,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但这并不影响沈从文在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的地位。

沈从文去世后,凤凰县政府和沈从文家属商议,将其骨灰安葬在距县城不远的“听涛”山下。墓碑上有这样一句话:先生一生,淡名如水,勤奋、俭朴、谦逊、宽厚、自强不息。先生爱祖国、恋故乡,时刻关心国之安、乡之勃兴、民之痛痒、人之温爱,堪称后辈学习之楷模,特立此墓,以示永远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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