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二十四：金莲承溺，三官拜父（陆）

接下来的故事是关于应伯爵的。

第一件事是应伯爵替李铭申冤。我们都知道，西门庆接受郑爱月的计策将李桂姐整了一顿，在丽春院惊走王三官之后，就逐渐与李家人疏远，再也不去丽春院，家中有酒会也不找李铭来弹唱了，所以这次从东京回来之后，酒会的乐工也就没了李铭的身影。这对于西门庆来说，可能就是换了个在酒桌前唱歌的人而已，没什么影响，而对于李铭来说，不仅仅是丢了一个饭碗那么简单，甚至还被“同行中人越发欺负”。

所以无奈之下，李铭带着老酒一瓶、烧鸭二只找应伯爵求助，希望通过应伯爵与西门庆铁哥们的关系和三寸不烂之舌挽回西门庆的心。果然，应伯爵不服李铭所托，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西门庆，轻松地挽回西门庆的心：“既你二爹再三说，我不恼你了，起来答应罢”。

西门庆绣像

那么应伯爵说了什么话让早已下定决心的西门庆回心转意呢？他先教育李铭：“傻孩儿，你还不走跳些儿还好？你与谁赌气？”意思就是说，虽然西门庆是因为李桂姐而迁怒李铭，王三官与李桂姐这件事李铭虽然没有半点关系，但是自己也得主动啊，坐着等难道西门庆就会主动来找吗？接着在为李铭求情之时，说“自古穿青衣抱黑柱，你爹既说开，就不恼你了，你往后也要谨慎些。”就是说李铭要时刻明白自己的战队，要明白自己永远是西门庆这一边的人，即使李桂姐是自己的亲人，当有难时也要撇清关系，更不能和王三官有半点关系。最后，在成功说动西门庆之后，应伯爵又说：“他有钱的性儿，随他说几句罢了。常言：嗔拳不打笑面。如今时年，尚个奉承的。拿着大本钱做买卖，还带三分和气。你若撑硬船儿，谁理你！全要随机应变，似水儿活，才得转出钱来。你若撞东墙，别人吃饭饱了，你还忍饿……”这句话很长，但是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你李铭是在西门庆的屋檐下，不仅仅要时刻低头，更要在挨打挨骂的时候保持笑脸，更要厚着脸皮说出一些开心的话，不然西门老板怎么会赏钱吃饭。

应伯爵的这些话，表面上看似乎是在以一个过来者的身份教育李铭，但这何尝不是应伯爵的处世哲学。在郑家院中受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辱，在西门庆半夜丽春院抓人中受到惊吓，应伯爵深刻感觉到呆在西门庆身边大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但这是他选择的求生道路，又能怎样，还不是“随机应变，似水儿活”地忍下来。应伯爵比别人多做的一步就是，时刻准备着背叛西门庆，在合适的时机，就算落井下石也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更好的老板。所以在西门庆死去之后，应伯爵所做的并不是继续维持那虚无的兄弟关系，而是立马投奔张二官，出卖吴月娘的人捞尽自己所得。

潘金莲扣打如意儿，王三官义拜西门庆

第二件事，就是应伯爵家摆儿子的满月酒。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应伯爵的小妾春花为应伯爵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应伯爵在西门庆面前上演了一出戏，百般为难地向西门庆借钱养儿子。很快地，应伯爵的这个儿子就满月了。借钱的时候，西门庆还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满月了要好好摆一场酒庆祝庆祝，应伯爵也当真了，于是就托温秀才写了五份请柬，分别请西门庆的五个老婆：“二十八日小儿弥月，请列位嫂子过舍光降光降”。对此，西门庆却撒了个谎：“管情后日去不成。实和你说，明日是你三娘生日，家中又是安郎中摆酒，二十八日他又要看夏大人娘子去，如何去的成？”

为什么说西门庆撒谎呢？在本回书的一开始，西门庆向吴月娘提起东京的见闻时，说到夏提刑已经不再回清河县，委托他照顾家中亲眷的事，吴月娘便说：“他娘子出月初二日生日。”也就是说，夏指挥的老婆是十二月初二才生日，所以西门庆说二十八日要去参加夏夫人生日的说法是假的，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推脱不去的借口（后来五位妻妾确实去参加了应伯爵儿子的满月酒）。

那么西门庆为什么要对应伯爵撒谎呢？之前应伯爵在西门庆丢了官哥又失了李瓶儿的时候生了个儿子，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在西门庆心中掀起了波澜，如今的满月酒大概更加激起西门庆心中的悲伤：你儿子满月酒，那我儿子呢？你请我的老婆们，那我的李瓶儿又哪去了？在看到只有五个请柬的一瞬间，西门庆大概又很自然地想起离去的李瓶儿吧，或许正是这份悲伤，促使他撒了一个谎，他想避开那份热闹，躲在自己的孤独里。

西门庆恸哭李瓶儿

本回目“义拜西门庆”，将词话本回目中“拜西门庆为义父”中的“义”字由形容词变成副词。“义”字在《金瓶梅》中多次出现，比如西门庆曾说花子虚“仁义上也好”，应伯爵和潘姥姥都说过李瓶儿“有仁义”，西门庆自己哭李瓶儿也称“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等等。从孟子到现在主流价值观宣传中，“义”从来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词，而只有在《金瓶梅》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义”才是实实在在摸得着触得到的东西，在人心不古、充满邪恶的世界里，“义”不过是我们每个人为人处世的态度罢了。

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正是：酒深情不厌，知己话偏长。莫负相钦重，明朝到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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