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细节:贾母细问宝琴八字后,凤姐为何要打断薛姨妈的话

《红楼梦》是一部由无数个细节组成的书,或者可以说,正是这些细节使这部奇书具有了无穷魅力。
比如第五十回就有一个细节:宝琴来到荣府,贾母千珍万爱,又是让王夫人收了宝琴做干女儿,又是让宝琴跟着自己同床而眠,又是送凫靥裘……到了薛姨妈跟前时,贾母还做了一件比较“醒目”的事,原文如下: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花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
(贾母与薛姨妈)
这句话中,夸“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好”还只是停在表面夸赞的层面,但向薛姨妈询问了宝琴的年庚八字,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古时候,询问大家千家(或者大家闺秀)的生辰八字,其目的指向很简单:就是为了求娶。
(宝琴与宝玉的般配)
古时候,询问女方的生辰八字,包含在古代婚姻“六礼”之中,《仪礼》中说:“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的第二项“问名”,古时指的是男方遣媒人到女家询问女方名、字(与“名”不同),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卜吉合八字。《仪礼·士昏礼》说:“宾执雁,请问名;主人许,宾入授。”郑玄注:“问名者,将归卜其吉凶。”也就是说,男方索要了女方八字之后,还要通过占卜、算命来看看男女双方会不会相冲相克,以及有没有其他不宜结成夫妻的地方,所以“问名”也被俗称为“过小帖”或“合八字”。
贾母问宝琴的八字,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替宝玉求配。只不过,这是在私下的对话之中,并没有放在正式的求配场合。
这种明确的指向性询问,薛姨妈当然马上意识到了——
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贾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他母亲又是痰症。”
(薛姨妈)
显然,贾母没有明说,薛姨妈也不好直接拒绝,但薛姨妈这段话里强调了两次“宝琴的父亲没了”,又强调了已经把宝琴“许了梅翰林的儿子”,继而又说“他母亲又是痰症”(这里所谓的“痰症”,很可能指影响清醒意识的眩晕昏厥之症)。
意思很简单:宝琴已经许了人家,并且许婚的父亲已死,她的母亲也患上了“痰症”,宝琴的婚配板上钉钉,铁案如山,无法更改了。
为什么要强调父亲已死,母亲“痰症”呢,因为在古时,能给女儿改配他家的人,只有父母,而宝琴的父母,一个已经过世,一个有“痰症”。显然,这是委婉地拒绝了贾母求配的念头。
但不论如何委婉,都依然是拒绝和否定,这对于贾母来说,不免微微的难堪和尴尬,于是作者安排凤姐出来,轻轻巧巧地化解了这份难堪与尴尬:
凤姐也不等说完(反应何其敏捷),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儿说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之意,听见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
为避免和化解贾母难堪,凤姐巧妙地打断了薛姨妈的话,同时话里的意思又是顺着贾母的意愿,指向宝玉与宝琴的婚配。无怪乎“贾母也知凤姐之意”,老太太很受用,也领凤姐的情。
(凤姐)
如果不细读,就会觉得凤姐这段话插得不知何意,莫名其妙嘛。但当我们细读并领会了这些对话中的意思后,我们不得不再次感叹《红楼梦》作者的高明!
关于凫靥裘的一点补充:
上一篇我们认为贾母送凫靥裘给宝琴是贾母偏爱宝琴的证据后,很多朋友提出异议,认为凫靥裘的珍贵程度不如宝玉的雀金裘,这里再补充两句:
(绿头鸭)
就衣料的来源看,凫靥裘所用衣料是“野鸭子头上的毛”,这里的野鸭子指的是候鸟绿头鸭,这种鸭子只有颈部以上的头脸之处生有浓绿鲜艳的羽毛,所以取名叫“凫靥”,凫,指野鸭,靥,指酒窝,特指头脸处的毛。头脸之处所生之羽毛,其可用的面积远远不如体形庞大的孔雀,所以,从用料来说,“凫靥裘”要比“雀金裘”珍贵一些。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出身乡绅之家(或者说见识有限)的香菱只认得孔雀毛,而公侯之家出身的湘云才认出这是“凫靥”之毛,并生出“连宝玉也没舍得给”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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