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文学-专栏】米斗中的江湖 /作者:陈晓霞

米斗中的江湖

陈晓霞

出梅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无需大张旗鼓地鞭炮伺候,勤快的主妇瞅准一早就冒出的日头,洗洗刷刷。那洗刷掉的不只是连日的潮湿还有压抑得要发霉的心情。

厨房中的那只米斗忍它已经好久了。话说米真是个活宝,每年黄梅季节,开袋的米在斗中放不久,很快就会生出米虫,继而小灰蛾四惊八乍,即使在米中洒满大蒜头也是无济于事,真是平添了几多烦恼。想把米斗暴于烈日下的愿望日益强烈,就等时机来临了!

米斗是“传家宝”,木头箍成,彼时小家庭刚组建,一切开支都要精打细算,在老家挑来拣去,实在找不着什么能用得上的物件,唯有相中了它。回头看,一路风雨走来,我与这只米斗也算是结了一段相识于微时的情缘。

斗中的米每日清减,我因着存有晒斗的心,不再添加。这一天,可以晒斗了。把米斗翻了个个,将斗中落下的米一股脑倾于淘米篮中,准备开启米斗的日光浴之旅。

米们洒脱得不带一丝响声,个个麻利地冲出米斗。我用手拍拍斗的底部,翻开来,发现米斗内底部还嵌了一圈米,怎么拍都是纹丝不动。再拍下去,我都怀疑自己是那可恶的老法海了,米和斗谁是许仙谁是白娘子我就不得而知了。近视眼的我眯起眼仔细瞧了一下,瞧出了端倪,也瞧出了米斗中的另一个世界。那米怎么会拍得下来呢?米们被米虫吐出的丝牢牢地缚住了,这些丝很多的已经织出白白的似被盖的茧,一块块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斗底整整覆了一圈。我用手撕开贴在斗底的一圈,米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粒或成片连滚带爬地逃离。

底部被解救的米们,它们不知道有没有猜想到某一天能重见天日。每日的每日,它们有过祈祷,尤其是在米斗中米减少到快要见底时,它们燃起过最迫切的希望,那希望曾像喷薄而出的火山一样汹涌、炽热。希望能申诉出自己的不安能摆脱自己一直的窘境。每次“哗啦”一声,新伙伴们如山洪一泻而下又打灭了斗底米们所有的希望。

米斗上面风平浪静,米斗内部却是风云变幻,诡异莫测。米们在米虫的横行里翻滚、挣脱、偃息;仔细听,呐喊、斥责、诘问都淹没在粒粒米的叹息里。我用手捻了一把被米虫侵蚀过的米,怎么也捻不碎,灵魂和身体都没有被碾压!那粒粒与米虫搏斗过的米呀,那轻轻洒下的细细的米屑啊,是给战斗过的英雄们颁发的勋章。

被扒拉过的米斗被置于七月热情的白日下,小小的一只斗,孤独地躺着。天空因为台风前锋来临,蓝得像一块硕大无比的琉璃,饱满得快要撑破苍穹。岁月的烟火,写在米斗外壁那稀漏着毫厘之隙的夹缝里,每一道缝都在讲述尘世的沧桑。小夹缝里,一些米虫睡着、醒了、出逃。在米虫的世界里,突然曝晒在毒日头中,无异于是它们世界的一场毁灭性的灾难,面对灾难时的恐惧,自然界中的万物都有强烈的求生欲。慌不择路的米虫们引来了一只饥饿得红了眼的麻雀,这注定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和奇迹发生的相遇。

这是一只喜欢到处碰运气的麻雀,它的眼神和听觉足够好。它途经米斗,在多少米之外就听到了米虫们出逃时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或许是米虫们的呼救声甚至诅咒声。总之,这只麻雀,它暂按住了自己原本继续奔波的翅膀和流浪的心,停驻在米斗上准备收获这意外的惊喜。这是一只较真的麻雀,它可不懂得什么是客气,它只晓得必须“颗粒归肚”。这只狩猎者站在米斗上,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步一跳地梳理着它脚下的方寸之地。你看,它先站正身子,扭了扭脖子,发现了目标不慌不忙地伸出小而弯的喙,电闪间,尖喙就啄出了米虫,伸一伸脖子,就完成了它的一次进餐。这位困顿中的旅人是贪婪的,经过它地毯式的逡巡,米斗的里里外外已无一丝米粒与米虫的踪迹,唯有它们活动过的气息在炙人的热风中飘散,很快便蒸腾干净。

空空如也的米斗啊,哪里是空的;进驻着米的斗啊,不再仅是一只斗,那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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