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肖龙作品丨历史转啊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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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北有一个刘公祠,地处阜阳城西城墙路的中段,这是建在古城墙旧址上的一条机动车道,如果把这条路比作这个城市的一条腿,刘公祠就像这腿弯曲后的膝盖。来来往往的车流从它的身边不得不拧一下腰,转个弯绕行而过,鲜有人停下脚步进入祠堂,拜谒祠主人。与这个日益繁华喧嚣的城市相比,刘公祠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一片静寂落寞之景象。
入了六月底,雨水一直不间断地下,这几日尤为明显。上班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天空中星星点点的雨丝若有若无,故而未带雨具。当行至刘公祠,雨势突然加大。看看四处,除了棵棵槐树,没有什么可躲雨的。索性一头扎进了刘公祠。
虽然多年来经常路过,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走进刘公祠,我惊讶的是,祠堂里的破败,竟与我想象中的几乎一样。祠堂不大,门脸窄小,尚不及一家农户的院子大,院子里还住着看护祠堂的一家人,一个角落里养着鸡,放着一些杂物,拴着晾晒衣物的绳子。所谓祠堂,也不过是三间老式结构的砖瓦房,有檐有廊,红色古漆与青色砖瓦相互映衬,昭示着岁月的历久漫长。一个硕大的香炉放在逼仄的当院,香炉里经年燃尽的香灰层层堆放,如年轮,如叠加的页岩层,一页一页堆叠着岁月和过往。
祠堂里略显暗淡,若没有一丝灯光,室内恰似入暮已久的晚空。仰望祠堂里的塑像,那中间之人,仪表堂堂,美髯及胸,温文儒雅,双目神炯,虽从不曾开言,却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后人难以凭想象就可以还原的历史。他叫刘锜,南宋名将,秦州成纪(今甘肃静宁)人,而当时阜阳叫顺昌。成纪到顺昌,相距1200公里。顺昌人在2000里之外追思一个异乡人,且近千年如此,虽不鼎盛,却也香火不断,不解的同时,不能不让人心怀向往,渴求一段真实的历史。
窗外,雨依旧不停地下,雨丝从屋檐上珠帘一般垂挂下来,淋漓不止。那是880年前的那一场雨吗?懵懂之间,时光已经倒流到公元1140年5月底。
如今天一样,一场浩大的雨突然来袭。雨雾之中,我的眼睛往来穿梭,在千军万马奔腾跳跃之间,但见一个人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执戟仗剑,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振臂高呼,指挥着勇猛无畏的将士一往直前,奋勇杀敌。
是夜。雨酣,风急。十公里之外,三万金军安营扎寨。他们刚刚攻破汴梁城,士气正昂,一路如风过沙漠,势如破竹,所向无敌。誓言一鼓作气,以破顺昌。顺昌控扼两淮,顺昌不守,则金军必将渡淮,挥兵南下江浙,南宋江山也必将全盘沦陷。
雨势猛,雨声更大。上苍非常同情已经被层层包围、凶险异常的顺昌城,用一场连绵不绝的雨阻滞了金军的攻城步伐。雨声风声相和,电闪雷鸣不息,雨如瀑,冲刷着外敌来犯给顺昌军民带来的恐惧和不安,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在漆黑的雨夜显得越来越凝重。
城里只有不足二万军队,能战者四一。面对敌我兵力悬殊,在浩繁不息的雨声中,人们似乎更关心这场雨会在什么时候停止,以及这场仗到底该怎么打。雨,关乎着全城军民的安慰,但更关乎一个政权的兴亡。顺昌一役,无论成败,都必将会被后人载入史册。
城外,颍河。暴雨所致,河水猛涨。滔滔流水携泥裹草,滚滚东去。遵将军之命,颍河上下游船只舟楫,已尽数凿沉,以示将军破釜沉舟、誓死御敌之决心。而城内的一处庙宇里,刘锜一众家眷尽皆集聚于此。庙宇周围,一堆一堆的干柴将整座庙宇包围得严严实实。
“脱有不利,即焚吾家,毋辱敌手也。”
将军铮铮话语,在电闪雷鸣之中尤为响亮,掷地有声,在将军的家人和守庙将士的耳边回响不绝,久久回荡在顺昌城的上空,极大地激发了全军将士的决心,“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争呼曰: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维摩陀院,乃欧阳文忠公之故居。”将军选择在此设立站前指挥部,自有一番深意。室内,灯火如豆,将军倚枕在用白布包裹着的“枕头馍”上,双目凝视着墙上欧阳文忠公的画像,耳边犹响起公之《宝剑》诗。
宝剑匣中藏,暗室夜常明。
欲知天将雨,铿尔剑有声,
神龙本一物,气类感则鸣。
常恐跃匣去,有时暂开扃,
煌煌七星文,照耀三尺冰。
此剑在人间,百妖夜收形,
奸凶与佞媚,胆破骨亦惊。
试以向星月,飞光射搀枪,
藏之武库中,可息天下兵。
奈何狂胡儿,尚敢邀金缯?
“枕头馍”,状如木枕,却要大过木枕。面对汹汹来敌,顺昌军民同仇敌忾,百姓捐钱捐物,用智慧与汗水为守城将士蒸制了这种馒头。饿时可食,累时可枕。谁也不会想到,一道普普通通的面食,无意中成就了一段战争传奇,千百年后,又为这里的百姓打造了一道亮丽的饮食名片,成了一个地方的代名词。
忽然,一道闪电从东南方向扑来,如一条发光的蛇,穿堂越室,在将军案前锋利的宝剑上一划而过,折射出一道奇异亮丽的光。
“阎充听令。”将军霍然而起,目光冷峻。
“末将在!”阎充双手一握,躬身领命。
“我命你率领五百精兵,乘雨突入敌营,电时力斩敌寇,电熄俯卧不动。依密行事,伺机而退!”
夜黑风高,闪电之下,五百矫健的身影口衔稚童玩意儿“小响”,手持利刃,快速突入敌军。时敌人毫无戒备,数万兵士已入梦中。闪电犹如上苍赐给宋军的一双双犀利的眼睛,在闪耀的一刹那,见贼即砍。闪电熄灭,随即卧倒不动。忽而小响激昂长鸣,忽而短促低沉,宋军则时而聚合,时而分散。金军以为神兵天降,惶惶如飞蝗,乱冲乱撞,自相残杀,直至天明。金军死伤深重,无力攻城,不得不撤离包围圈,狼狈而逃。
战争到此似乎可以结束,但并未结束,而历史也不得不按照战争的走向开始了更进一步的推进。
金军大营,金兀术已是气急败坏,连战失利让他隐隐感觉到南下的道路将会困难重重。他亲自率领“甲兵铁骑十有余万,陈列行布,屹若山壁”。而城内守军只有可战兵力5000人。事实是,狂妄自大的金兀术根本就没把小小的顺昌城看在眼里,他在视察时看见城池低矮,防守设施简陋,不禁仰天长笑,狂妄地说:“顺昌城壁如此,可以靴尖踢倒!来日府衙会食,所得妇女玉帛,悉听自留。男子三岁以上皆杀之。”且折箭为誓,以激其众。
历来战争倡导“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对金军,宋军一无军力优势,二无先进武器,在战争的天平两端处于绝对的劣势。但优劣从来都是相对的,金军未到之前,顺昌城外就已经坚壁清野,6000居民早已悉数入城躲避金兵。空旷的皖北大平原平畴沃野,但是房屋皆已焚烧摧毁,粮食全部随人入城,水井一一填封。无居所,无粮食,无水喝,这是刘锜给金兀术的见面礼。这份见面礼很大,也改写了战争的优劣态势,在接下来的顺昌保卫战宋军的完胜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中国的战争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笔。礼物很特殊,金兀术很受伤,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似乎天佑顺昌,这几日气温飙升,天干物燥。一马平川的皖北大平原小麦刚刚收过,前几日的雨水助力刚刚播种下去的玉米、大豆破土而出,满眼的绿莹莹显示出了这片肥沃的土地所蕴蓄出来的勃勃生机。将军迎风而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十万大军黑压压把顺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苦思冥想御敌之策。将军自知此战的重要,一个王朝的兴亡,此刻都维系在了将军的身上,胜可名垂青史,败则遗臭万年。
历史就是一个智慧的伯乐,他总在某一个关键的时刻寻找出一个能够改写历史走向的千里马。而宽阔平静的颍河水,对身边即将发生的大战还并不知晓,依旧默默而又执着地向东寻求淮水的怀抱。
不能不说,刘锜是一名用计高手。
先是诈降计,曹成、徐兴两位勇士开始在此计里粉墨登场,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宋军的间谍。在刘锜的导演下,二人依计出城,故意装作不小心坠马诈败,被金兵俘虏,诈言刘锜乃一荒淫无志之人,金兀术轻信,再次扬天哈哈大笑。
而后,刘锜又成了用药高手。他提前派人在颍河上游及草地上撒下毒药。为诱使金军过河,又故意在河上搭建了五座浮桥,用激将之计欢迎金大帅过河来战。当天大暑,天空一碧如洗,太阳从东方升起,慢慢地移到了正南方。面对强大的金军,刘锜闭门不战。远道而来的金军身着厚厚的盔甲,早晨还好,但是到了中午,对持续升高的气温很不适应,人人汗流不止,疲惫不堪。过了颍河,人饥马渴,却找不到饮用水源,于是纷纷趴在河边畅饮起来,兵马接连中毒,昏困不已。兵贵神速,良机难寻。见时机到,刘锜命令立即出击,冲入敌阵搏杀。此役酣畅淋漓,毫无悬念,宋军如入无人之境,从中午一直战到黄昏时分,金军的尸体壅塞了颍河,金人大败,不得不后退屯城西,掘壕自卫。
当晚,这座风雨中的孤城又迎来了历史中最为关键的一场大雨,平地积水一尺有余。中军帐内,将军双目凝视着跳跃的灯火,忽然计上心来,随后,一骑轻骑兵趁着滂沱大雨快速出城,轰隆的雨声掩饰了战马的脚步声,一场雨中偷袭再次上演。翌日,再几日,大雨一直不停,宋军也一直不停地对金军展开袭扰,金军难堪其扰,疲惫不堪,死伤数万,精锐尽失,不得不退兵回到东京汴梁。
面对小小的顺昌城,金兀术不得不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啊!
“顺昌之捷,金人震恐丧魂,燕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此役沉重地打击了金军的嚣张气焰,并粉碎了金兵自两淮南下的企图。
顺昌保卫战取得了的伟大胜利,成为冷兵器时代世界战争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案例。这已经不是两个政权之间简简单单的国力、兵力的较量,而是智慧之战、勇气之战、文化之战。南宋中兴之功,刘锜当居首功。
时光如流,白云苍狗,当年的主战场,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曾经见证了一个城市3000年厚重沧桑的古城墙,早已被后人一瓦一砖无知而又势利地揭开,徙运,现仅存一段长约400米的古城墙,终日被乔木、灌木和杂草笼罩着,残破不堪。除了这座极不起眼的祠堂,和一个徒有虚名的“西城墙”的称谓,已经再难以寻得到明确的佐证来证明这场壮烈和传奇。故而,每次经过刘公祠,我的心都会为之激越,也为之扼腕、叹息。
走出刘公祠,却走不出历史的挽留。暴雨已经停歇,在蒙蒙细雨中,一群鸽子在城市的天空中忽闪着翅膀,那支离破碎的楼宇并没有阻挡住它们的飞翔,我的思绪也随着那群鸽子依旧飞翔在880年前那场伟大的战役里,耳边犹有千军呐喊,万马嘶鸣,历史仿佛在此刻再次回现在了我的眼前。回望这片逼仄的院落,从那偶尔升起的袅袅香烟里,从那频繁翻新又快速颓败的围墙上,慨叹着古人的智慧与勇武,也痛心着今人的麻木与浮躁。眼前的一切告诉我,历史在这里似乎更渴望着一场遇见,渴望着一场与现在的时空对话。在这场对话里,历史能够有机缘走得更远,走向未来。
作者简介:肖龙,祖籍安徽利辛,现居阜阳,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阜阳市作协会员,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水利报》《中国劳动保障报》《新安晚报》《新文化报》《西南商报》《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作家天地》《河南文学》《延河》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