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的哲学精神新解
《周易》影响中国人精神生活数千年之久,至今不但势头不减,且越来越远及中国域外。此无它,乃其自身哲学精神的独特魅力使然。
古有三《易》,六十四卦非《周易》所独具,前已有之。《周礼》有云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丨孔子也说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焉,吾得《坤乾》焉。郑玄说“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又说孔子所言《坤乾》就是殷易《归藏》,如此说来,夏殷周三代各有《易》书,且都有八卦、六十四卦。这一点对于我们了解《周易》至关重要。
六十四卦虽早已存在,但是排列次序三《易》必不相同。《连山》,顾名思义,必《艮》卦居首,其含义今已无从知晓。《归藏》,既又称《坤乾》,必《坤》卦居首,《乾》卦居《坤》卦之后,其含义如何今亦难明。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它若有卦辞的话,《坤》卦不会是“元亨利牝马之贞”,《乾》卦不会是“元亨利贞”。而且可以知道它贵柔顺,重母统,与《周易》谓天施地生、刚柔迭用者迥异。
据此我们会产生一点理解,《周易》特殊之处首在卦序,所谓周文王演《易》,可能是按照他的思想重新排列六十四卦顺序,不是益八卦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早已存在,不待周文王重。《周易》以《乾》卦居首,《坤》卦次之,其含义与《乾》、《坤》两卦卦辞密合无间。排列《周易》卦序者与系卦辞者必为同一人。如果卦辞出于周文王之手,那么排卦序的人也应当是他。我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它对于我们了解《周易》的哲学精神很重要。我们仅仅注意到《周易》是经过很长的时间,通过多人的智蕙创作而成,远远不够,还要知道《周易》之产生是《易》发展史上的重大突破,是《易》走向成熟的标志。
《周易》传依经而作,经因传而兴,经传一贯,相辅以成。此道理豁显,不应成为问题,然而问题自古迄今一直存在。朱熹就把经传劈成两截看,他说八卦之书本为占筮,方伏羲画卦时止有奇偶之书,何尝有许多话说。文王重卦作繇辞,周公作爻辞,亦只是为占筮设,到孔子方始说从义理”。“盖《易》只是个卜筮书,藏于太史大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许多话说。及孔子,始取而教,绎为‘十翼《彖》、《象》、《系辞》、《文言》、《杂卦》之类,方说出道理来”。在朱熹这里,整个《周易》是一部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卜筮书,并无哲学可言,孔子作“十翼”是自外加人些道理,非《周易》之本义。
朱熹这一认识影响至深且久,直至今日人们未摆脱它的束缚。今曰只是对“十翼”的评价有所提升,对《周易》经的部分则贬抑如故。例如徐复观先生认为《周易》原是卜筮之书,其卦辞爻辞“有如今日江湖术士的测字看相算命,除了反映当时若干的流行观念或社会事物以外,原无多大哲学意味、思想价值的。赋予《周易》以哲学的意味,当来自作为《易传》的‘十翼《易传》的作者,导人阴阳的观念而加以发展,这对卦爻的解释是一大进步”。徐先生对《易传》哲学意味的肯定略有加重,而将《周易》经传劈作两截则比朱蔑更加明确,对《周易》经部分思想价值的贬抑尤胜过朱熹。朱熹毕竟未曾否认八卦、六十四卦的阴阳观念,而徐先生却说阴阳观念《易经》本无,是《易传》的作者导人的,给《周易》经传之间划上一道更大的隔限。
把《周易》经传劈为两截,分别对待的观点,已为中国大陆和台湾易学界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我不赞成这一观点,因为它不符合事实。事实是怎样的呢?事实是孔子依经而作传,传因经而发。经包括八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卦辞爻辞,孔子一一加以解释、说明,加以总体的开掘,因而有“十翼”之作。“十翼”固然非全出孔子亲撰,其中有前贤遗说、后人窜人以及弟子追记孔子生前言论,可是思想应属于孔子。属于孔子,也属于《易》。《易传》思想水平或高过经,但不至于与经有歧异。例如阴阳观念,从八卦产生时起已经存在。—、--两个符号就是阴阳。倘无阴阳,八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何由而来?《易》虽不用阴阳二字,阴阳的观念是有的。孔子说《易》之义谁(唯)阴与阳,六画而成章。可见阴阳观念乃《易》所固有,非孔子导入。阴阳是中国人最早有的哲学观念之一。《连山》、《归藏》、《周易》都使用它。至于用语言表述,写成文字,早在西周幽王二年,伯阳父议论三川皆震时,就说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因此不能说阴阳观念是道家、阴阳家的发明和专利。有人咬定《易》中阴阳观念是《易传》导入的,是因为他们要把《周易》经传劈作两截。
我们从另一角度也可证明《周易》经传浑然一体,不可隔限。《周易》本有卜筮的一面,又有哲学的一面。《易传》释经舍卜筮而取哲学。孔子说《易》,我复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乡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易》又(有)天道焉,而不可以日月生(星)辰尽称也,故为之以阴阳。又(有)地道焉,不可以水火金土木尽称也,故律之以柔刚。又(有)人道焉,不可以父子君臣夫妇先后称也,故要之以上下。”孔子这些自白的话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他对《易传》负有责任,有解释权;他与史巫都治《易》,而指归不同。巫知用不知数,史知数不知德。他则“观其德义”,“求其德”,而且是“而已”,不涉筮数。“德义”、“德”所指其实是哲学。讲《易》重哲学不言卜筮,岂不正是《易传》的特点。言“观”言“求”尤堪注意,《春秋》其义孔子言“窃取”,®意谓他据鲁史旧文而加人己意,故司马迁说孔子“作”《春秋》,《易》之德义孔子言“观”言“求”,意谓他观《易》之象探求《易》之德义而非另有所加,故司马迁说孔子“序"《易传》,司马迁用词不苟,所言“序”《易传》正合孔子本意。严格地说,《易传》不可言作,所言道理全是由《易》中“观”出“求”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