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鉴赏与创造(7篇)
无花果树
李伊卓
那是一颗我每天都会经过的树。要想走进家门,有一条必经之小径,而她,就在小径尽头。每次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品品爸爸泡的茶,赏赏妈妈浇的花,不经意间的一瞥,就能看到楼底下,她已经长得繁盛的绿叶,在微风中一晃一晃的。
她的冠极大,绿叶在风的节奏下起舞,自由飘舞。枝繁叶茂下,是银臂修长舒展。“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无花果树本身便是极招摇的。自然界中,发芽、生叶、开花、结果,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法则。无花而果,怎能不令人惊叹于她的天赋异禀。每到夏秋季节,越过如牡丹般惊艳绝伦的瓣,越过如茉莉般沁人心脾的香,一个个嫩绿色的小灯笼就出现在了她的枝丫上,轻盈小巧,仿佛姑娘腰间的铃铛丁零作响似的。走上前去,轻柔地、小心地摘下一个来,粘腻的乳白色汁液立刻就从被折断的地方涌了出来,或许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却也显得温柔细腻。有些熟得着急的,底部已经绽开了一个口,隐约能窥探到一些内部的秘密。但更多的,还是要等到掰开这颗小小的果实后:她的果肉是红色的,甚至是绛紫,惊异于原来她平凡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个精彩的世界。爸爸说,她不是不会开花,只是把花开在了里面。如果说别人开花是供他人欣赏,那么她开花,是给自己看的。不知是不是无需开花的原因,她的果肉如蜜般甜,还夹杂着一缕清香,香甜得令人遐想:其他果实的逊色,难道是因为勤劳的酿造者从盛开的花瓣中带走了最清甜的因子吗?
妹妹小时候爱哭,有时候路过那课无花果树,又正值属于果实的季节,爸爸会摘一个拿给妹妹。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果子,竟有巧克力的功效:妹妹停止了哭喊,手中紧紧攥着那颗果子。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不是像道路两旁的大叶黄杨或紫叶小檗,已经长大后被大卡车一批一批运来栽种的,出现事就是完整的样子。我看到了她在第一次长出枝干,然后变成一棵小树,有了叶片,直到现在的生机盎然,已然成了一道景观。我不记得她几岁了,但肯定不是她们果树一族的小婴儿了。不知是因为小区风水好,还是她的生命力顽强,虽然没有得到其他温室花草那样的精心培育,也没有享受那所谓的适宜的条件,但她硬是在那一片光秃秃的灰黄的土地上,在风吹、日晒、雨淋中,将根系楔入地下,牢牢抓紧,生根发芽,打下一片自己的天地。
虽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但她又像是从天而降,天地精华凝聚于一颗小小的枝条,扎根、破土。是谁呢?是谁种下了一棵树苗?是谁为其浇水、施肥,将其培育长大?是谁带来了这样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如果不是我有幸见到过栽种者,到真要以为她是搭乘蒲公英的列车到这里来的了。我想他们是一对夫妇:有时候是妻子,有时候是丈夫,拿着铲子,来到楼前,为她做些什么。在他们的"放养"下,果树成了今天的样子。
这对夫妇自己种下了果树,却还与大家分享。他们没有在果树上挂上名牌以证其有主,也没有呵斥赶走来摘果的人,他们对于人们摘果的默许,使我们得到了莫大的乐趣,毕竟采摘,尤其像无花果这样的果子,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相较之下,反倒是摘果的人显得风风火火。
他们就是像无花果一样的人,外不秀而慧其中。他们默默地耕耘,不会去向外界展示自己,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
这样一道景致、一抹香甜、一种品质,闲来品品,竟如碧螺春般回味无穷。
小屋
金子泰
无论世间有多少富丽堂皇的房间,我总是最爱我这间小屋的。
它实在不大——只有八九平米——确实当得起小屋的名号,床?哪里能放得下。所以它并非卧室,而只是放杂物和我读书的地方。说好听些,它算是我的书房。“书房”的布局再简单不过:一张长桌紧邻在窗下,两个书柜立在一侧,琴斜靠在房间的角落,旁边则是谱台和成摞的乐章。
那张贴着墙的长桌(也是我此时正伏着的)总是不染一尘,我常用湿巾擦拭它。书本都被收归整理在一侧,桌面空间很大,便于我在其中尽情挥斥方遒。桌子是靠窗的,所以我一抬头就能尽收窗外风光。小屋的窗外有一棵树,我常在想象,那要是一株梧桐或樱桃树就好了,我可以避在无尽的芳华和流苏下,记录它们稍纵即逝的绝美。可惜,那只是棵老榆树。跟“倾国倾城”连边儿都沾不上。春天的时候,雨幕为他披上一层外套,抚慰着苍老的面庞。到了秋天,他就挥舞起枝桠,像在招呼共乐的舞伴。落木则打着旋儿,伴着凉的风,在一丝不挂的天空里飞起来,寻找着归宿。我猜他树老心不老,在树中也算是个老活宝了,大概还怀着年轻时候滚烫的梦想呢。看吧,写下这段文字时,他双眼噙着泪花,发出着迟暮的唏嘘。我知道他准是听见我在夸他,准是。
目光收回来,落在一旁的书架上。嘘,你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只要有颗平静的内心。书籍们是会窃窃私语的,他们正一边惬意的倚倒在书架上,一边慵懒地打量着我笔尖泻下重量。这动力来源于他们,所以当他们将我的思考收拢在那些金黄色的扉页里,用华丽的封面和腰封盖住时,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样,我在翻开旧书时,亲切感便扑面而至,嗅着记忆深处的醇香,醉得不省人事。阅读和写作,是为数不多的能使我真正开心的事。我自然爱这些事发生的场所,也就是这间书房。
它还是琴房。每当我握住弓子,搭上弦,微微用力,感受着马尾轻轻颤动带来的弹性,世界便安静下来,吵闹与争执都消失殆尽。于房间空地,我刚好伸展得开,琴声在墙壁间激荡,异常清晰而具有奇妙的穿透性。当演奏至深处,什么都不留在脑子里了,只剩下原始的本能与情绪冲动还坚定地发挥着效用。这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大概只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才能充分领略。我自觉幸运,能够在无数的压力中寻找到一种精神慰藉的方式。我拿起琴时,这间就理应改称为“琴瑟和鸣”这个听上去更高尚的名头。
我之所以爱我的小屋,是因为它见证了许多不加掩饰的质朴的快乐。掩上房门后,它就彻底变为专属于我的世界了。我不必刻意展示我的一面给外人看,只有我在小屋时,我才是我,毫无保留。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树,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书,那把早被汗水浸透的琴,那段实在难忘的岁月......它们被看不见的线穿在一起,共同组成了我追不再来的青春。
小屋,小屋。已是深夜,你在默默地注视着我的全部。
初秋的地坛
王若璇
我向来以为,北京的秋天最属初秋时节最美。它降临得悄无声息,把秋日里的一切萧索与凄凉都轻描淡写,却在半醉半醒之间让人无限回味。
《我与地坛》中写道:“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身影。我也向往这样一个地方,于是在这又一年初秋独自去游了地坛。
树叶大多只是在枝上微微发浅,风是轻柔的,此时还没有许多落叶。灰色石砖清而净,薄薄一层扫过灰土的残痕依稀可辨。可怜了那些在空气中乱作一团的秋虫,它们无枝可依,也没有漫空落叶为伴——我的心也像它们一样轻飘飘的,一个人散步时,总觉得自己与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与紧迫,在此时此刻,都与我毫不相干。
才走进大门,便能见到灰白肥胖得鸽子挤在一团。它们毫不怕生,对人的靠近置若罔闻。我曾经在这附近的国子监里,惊异于冬天高空骤然划过的鸽哨声,那声音是多么凛冽,而这样懒散的鸽子,却仿佛蹭暖了微微发冷的初秋。蓊蓊郁郁的古柏林中穿插着许多锻炼身体的人,永恒的自然与短暂的生命交织在一起。如今的地坛与往日史铁生先生走遍的地坛已经大大不同了。行人来来往往,广场舞的音乐此起彼伏,园子既不荒芜也不衰败,只是那苍黑的古柏仍镇静地立着,望着地坛的过客,一拨、又一波……
穿过掉落了几根枯枝的窄径,我靠近了钟楼。楼门紧锁,钟声已不再传出。淡褪了的朱红墙壁在斜洒的阳光下好像一张皱揉皱后又展开的纸。那久违的浑厚沉静的钟声,登时在我心里响起了。
耀眼而柔和的阳光铺满了整块四四方方的古祭坛。这祭坛虽弃置已久,可它的神圣却从未削减。伟大的祭坛脚下生活着无数欢乐的人们,我看见坐着轮椅穿着艳丽的奶奶正倚着矮围墙,带着耳机唱着歌;看见穿戴着民族服饰的中老年人们围着领队老师载歌载舞,好像一群地球围着太阳自转与公转;看见退休的大爷用巨大的毛笔蘸水,熟练地写着行书——“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那字留下不久,又潇洒的蒸发掉。我总是想,老者们经历了那么多沧桑往事,心境会是多么悲凉呀。可反而在这里,我平静的情绪,却被他们的雀跃感染了。地坛注定会送走很多游客,但它欢乐的气氛大概会越来越浓烈吧——这群陶醉于生命,不知老之将至的人们,给我的心灵带来了感动。
我也愿像地坛的人们一样,将自己献祭给地坛的神祗,沉浸于土地,沉浸于人间。
初秋的地坛,“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沙
李佳栩
一九年的夏天,我和友人沿着一排镀着金光的芦苇,急急走到了鸣沙山上一片错杂的脚印前。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沙山;而再一抬眼,发现太阳已在归途,上山是刻不容缓的了。沙坡虽不算陡,在山脚下看来的高度却叫人生畏。我勉强拉着朋友朝上山的绳梯走去。
供人踩踏的木棍歪七竖八地嵌在沙的波纹里,宛如刚刚出土的一般,尤其难下脚。踩了几步我才切实感受到上沙山是项苦役——前一脚若是没有踩实,待再迈步时这只脚便不住地往沙里陷;再抬起另一条腿时又像被沙攫住了,直到摇晃着蹬上木棍才能长舒一口气。我心里记着要去山顶拍落日,所以走得更快些。稳住身体回头一望,同伴已经和我落下一段距离。
“喂!我歇一小会儿,这山太难爬了。”
“别走出去呀!你再要回来可不好走了。”我向她喊了一句,见她并不应答,我也就低头继续走我弯弯曲曲的脚印。
离顶端还有不到一半的距离,我终于有了些经验。当你愈来愈心平气和,脚下就显得平实了许多。来自沙的挑战经历得多了,自然不再惧怕。前面的长队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快,似乎行至此高度的人都已经找到了窍门。太阳借着风把余晖洒在沙砾间,它早已收起了骄横中天的炽烈,隐在云雾的纱带里了。爬山人的影子变成一条条平行线投射在沙坡上,代表我的那一条线段已然从怀着惊惧的佝偻状渐渐挺直了脊背,移动到山顶上。我走开几步为后面的人让路,便看到友人在半山腰歇脚。
“你怎么又停下了?再不上来太阳要落山了!”我大声喊。
“中间的沙子太可怕了。累死我了,你先自己去拍夕阳吧。”
我嘱咐她快些走回绳梯,然后踩着松软的沙子环顾四周。每当我自己思考时,我常觉得人类是智慧的、伟大的;但如果遇上了大自然,遇上了鸣沙山,我便觉得自己就是苍茫大地的一粒沙。左边的山一面朝阳一面背阴,它们弯曲的分隔线似乎是哪位画家严谨计算后细心勾勒出来的,一点也不含糊,又一点也不呆板。再把头转过一点,月亮已经从没有落霞的那面天空升上来。但颜色还只是浅浅淡淡的,极像入口即化的丝绒蛋糕。深远的穹顶一半是红色的调色板,另一半是雾灰色的面纱。可惜这样的佳景,友人是无福消受的了。待我与她汇合,太阳只剩了一个发棕的亮边。
“你怎么不快些?太阳都已经落了,刚才景色很美的。”
“是呀,都怪我总停下来。可是你爬过也知道,胆小的人在上面可是不敢动弹的。”
“害怕才要抓紧向前走完嘛。只要你勇敢做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不尝试怎么知道?”
话毕,我们两人都觉出这话间有些人生哲理的意味,相顾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太阳不再播撒温暖,沙丘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我们趁着天还未太暗拍了些照片,就慢慢向山脚走了。下山意外地不那么可怕。
我是否有勇气在人生的阶梯上努力攀登呢?我悄声问自己。
我在大理等你
曾梓盈
在繁忙的都市里,几乎每个人都过着频率极快的生活。一个个匆匆忙忙的身影,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一栋栋被银片包裹起来的高楼大厦,一辆辆飞快驶过的汽车。若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罢,但匆忙的背后总有一种不安分的感觉,是缺少了点什么吗?我尝试放慢脚步,去寻找那消失已久的东西。
那日,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几番周折,我们一行人到了大理。街上仍旧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疲惫的我已无力去光顾左右两旁,只想尽快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从大街拐进一个巷子,周围的一切骤然安静了下来。窄窄的小路,只能两个人并排通过,路面上铺着石子,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一种莫名的快感油然而生。大理是白族的聚居地,而白族民居建筑的一大特点,就是在白白的墙壁上画着丰富多彩的图案,给这条小巷增添了几分生气。七拐八拐,我们终于到了……
客栈的主人早已站到大门口,穿着一件浅褐色的棉布长裙,脖子上围着一个淡蓝色的扎染围巾,阳光下她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见我们赶快挥挥手,“来啦!还怕你们找不着了呢?这地方挺偏的……”说着便上前帮我们提行李,招呼着大家进到院子里。看着她热情的样子,我脑海中不由得飘过一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踏进院子的那一瞬间,我再一次被惊艳。这是隐匿在大理古城深处的一座白族老房子,红色院门上方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隐芳庐。后来我才知道刚才迎接我们的主人就叫芳芳,我想这房子里面一定藏着一段美丽的故事。推开大门走进院子,一排葱郁的竹子,一条弯曲的石子路,柿子树、李子树、石榴树、紫竹、茶花、月季、海棠遍布小院上下。一边绿树成荫,一边又暗香流动。我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围绕我的是无尽的幽静与安逸。我一下就喜欢上这里。
放下行李,雨还没停,于是芳芳便招呼大家到茶室来,暖暖的红茶已经倒好了,晶莹剔透的玻璃茶碗里冒着淡淡的白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淡香。我坐下来,轻轻抿了一口,温暖瞬间传开,芳芳热情地为大家介绍大理。我发现,芳芳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急,慢慢来……”
雨还在下,我们只能在客栈中继续逗留。百无聊赖中我看到有一株不知名的花开的正旺盛,那花儿像是被雨渲染了一样,从浅到深,有的花还未张开,像圆圆的蜡烛头,饱胀得马上就要破裂似的,有的羞羞答答地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嫩绿的叶子像一块绣花布一样,衬托着这花儿的娇嫩美丽。一旁的白海棠开得肆意,几片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好似初春的点点落雪,装点着青黛的山峦,又好似裹着糖粉的星星,一百种滋味的甜,深层递进……空气中充满了静谧的气息,我心中的焦躁慢慢地被融化在这小院里。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金色长河缓缓淌进树叶的罅隙之中,撒书房里,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鳞,午后很暖,书房里飘满油墨的清香,不知不觉中我已在书中沉浸了一个小时,直到家人的呼唤。这时,我猛然间感受到那消失已久的东西好像回来了,它悄悄地来到我身边,拂走了整日缠绕着我的躁动,给我带来了久违的寂静和安逸,它到底在哪儿?它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时只有耳边回荡着那首熟悉的歌曲,我在大理等你……
与影为伴
杜宇航
忽忆起那只停留松石绿玉瓶上的白色蝴蝶,和它投射在水墨画上的倩影。当风拂乱树叶,光影晃动时,蝴蝶煽动翅膀,携影翩翩离去。当树影不再改变,墙上只留下了光线透过玉瓶留下的裂痕与细纹。
光与影总是一并出现的,光瑰丽变化,着万物以色彩;而影则单调沉默,使一切失去颜色,变为只有深浅的纯黑。不知为何,我偏独爱这光后的影,爱它的沉默无言,爱它的无形神秘。对我来说,影子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平行时空下的另一个世界。
影,也可以点缀万物,赋予万物独特的魅力。古时之山水画,近代之油彩画,皆注重光线之方位、强弱,而光线又要借影来表达出来,山峦层叠,水波荡漾的画面暗含的就是影的变化与配合。又因影无拘无束可呈现出任何形态,所以其往往是最有天赋的美术家。万物形态各异,高低不同,因此每一束光线的归处都不尽相同,想起蓝天白云时,阳光透过云层,穿过簌簌的绿叶,地下的随风飘动的树影与飘落的叶与果,构成了一幅瞬息万变的图画,如同是树对叶与果的面缅怀挽留。楼宇的影是笔直、坚定的,不会因为四面的风而改变。树影的摇曳倾倒,屋檐倒影的岿然不动,往往同时出现在另一幢由砖瓦砌成的建筑物上,成为点缀的动态图案。
每当夜晚走过街道,无论是热闹繁华还是寂寞冷清,无论是万家灯火还是只有暖色路灯相伴。你总能发现一切都成为了读书影的画布,如同水墨画加挥洒自如的笔触。初春的树林,明月的清辉照射在杏花枝上所撒落下来的稀疏花影。偶尔有鸟鹊躲入这斑驳疏影,发出几声清脆婉转的啼叫,把沉醉在夜色中昏昏欲睡的过路人叫醒。此时路人会惊异地看到自己纤长的影或站立在丛生的灌木旁或随路旁围栏斜切下的线条,因车灯光而不断地向前向后飞去。就这样,人也融入了影的世界,倾听着光与影的合奏曲。在时而平静,时而灵动愉悦的旋律间,和另一个神秘的自己,共同深思。
影子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造物主怕我们太孤独了,才让影子无时无刻陪伴着我们。“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孤寂忧愁时,无法排遣心中忧思,虽我只一人登场。但把天边的明月,和月光下的影子拉过来,举杯共酌,影随身行。又怎么算得上孤独呢?当万籁俱寂,连风也不在飘动,陪伴我们的只有萧瑟瑟的身影,跟着我们徘徊于天地之间,永结无情之游。沉默,无言的证明我们的存在与生命。
影能触摸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月挂疏桐时,它引领着我们前行。告诉我们哪里是可以踏入的地方,哪里是尽头。就像告诉一只在月光下孤寂徘徊飞过天穹的大雁,陆地在哪里,如何寻求到自己的归宿。
因此,无畏的迎着光走,在日月照耀下总会有影为伴。
中秋
崔苡尘
没有月的中秋,终是感觉缺了些什么。
天幕,宛若墨汁从穹顶倾泻而下,顺延流至脚边。外面的世界好似虚空,不敢踏,怕失脚跌下去。于是便寻来一盏提灯,青石板的路便赫然出现在眼前了。伴随着脚底的黏腻,扑面而来的是潮湿而冷冽的雨气。抬头望向一片虚无如同这院子般的冷清的天空,我便知道,今年的中秋再不能完美,是必会留下些许遗憾的。
明月成了奢望,桂花却是不可少的。昔日中秋,每每总是此二物相得益彰,烘托出几分节日的气氛来。如今纵使失了一个,看到另一个也总能聊以自慰。于是我循着灯火,去寻那独属于我的中秋。
推开吱呀呀呻吟着的老门板,迈过散发着潮气的斑驳门槛,向左轻巧一拐,便落入这静谧的院子里。灯火尽可能将光明洒向更远的地方。却也只是徒劳,眼睛看不清,嗅觉和触觉便愈发的真切和灵敏。糯湿寒凉的空气,桂花的香味传的格外的远,薄薄的,清甜让人忆起在西塘尝过的桂花糯米藕。只是那回的桂香是暖的,带着些蜜的甜腻。今日却夹杂着干净利落的凉意,径直冲入鼻腔。
我四处奔走,只为追寻香味的源头,转身须臾间,衣角打落梧桐叶上星星点点的雨水,簌簌地落下,跌入泥土中,翻出些独属于雨后的,冰凉新鲜的气息。
终于,我瞧见了,灯影辉映处,它有着幽幽的橙黄,在无风的夜晚轻摆着,忽而明灭看不真切,颇带着意犹未尽的滋味。凑近去端详,暖意灯光下我仿佛拥有了点石成金的法术,将细枝用柔和的金箔包裹起来,散发着金黄的光芒。花瓣是琐碎的,一簇一簇成团状,在黄晕中挑不出一朵完整的花。没有牡丹的雍容大气,却也不似它用肥大的花瓣层层拢住香。于是桂的香也是琐碎的,四散开来,毫不吝啬。离得近了,香味反而没那么浓郁,只觉萦萦于脑后,经久不散,像是将我裹于其中。我不自觉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得意的桂。古人云“蟾宫折桂”,我虽摘不得“高官厚禄”,带回去赏玩,也可增几分意趣。
耳闻得穿林打叶声。
雨是渐渐下起来的,似是不满我与桂在这一偶独自享乐,便着意来打破这宁静。雨点带着某个显而易见的目的,直冲我奔来。我将那枝姣好的桂拢入怀中,回身跑起来。迎风跑去,一路桂香扑面,桂枝伸展着,像是也要寻求我的庇护,只是我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零落成泥碾作了尘,被蒸腾的泥土湿气打散。昏黄灯火摇摆着,前方的路也随着晃了起来。我明白这灯于我已成累赘,便毅然弃了它,专心护着怀里的花向前跑去。渐渐的,我仿佛能看清眼前的路了。推开门板,跃过门槛,穿过将院子映的满堂辉映的青石板,奔入房中。临行前的烛火已暗了下来,我却顾不得,忙将那支稀有而孤独的桂插入白瓷瓶中。恍惚间抬头望去,猛然发觉,月色早已流淌了一桌子,已然落入怀中。
姗姗来迟的月色,终还是得以拨开云雾见月明,用那企盼已久的清辉,沐浴着那枝孤苦伶仃的幸存者,和那个孤苦伶仃的人。
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