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董圆圆:恩师杨秋玲这样教我演戏

  絮语:杨秋玲是我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第五、六届全国政协常委,第七、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由杨秋玲首演的《杨门女将》是新中国成立后京剧艺术领域里程碑式的作品,至今在京剧舞台上焕发着常演常新的艺术魅力。杨秋玲晚年身体多病,但为了京剧艺术的传承,她克服困难,悉心培育人才,被评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本文作者董圆圆讲述了恩师杨秋玲晚年重病在身仍坚持教她学戏的故事。

董圆圆

  又是一年教师节,秋雨寄秋思,6年前的这个时候,9月12日,我的恩师杨秋玲先生离开了我们。恩师带我学戏的点点滴滴,如带露朝花,历历在目。

杨秋玲

  1975年,我刚刚11岁,进了天津戏校。不久,文化大革命结束,而在此之前,我们看的、学的、唱的都是样板戏,我从不知道传统的老戏是什么样的。一天,学校组织我们去天津的中国大戏院看戏曲电影《杨门女将》,我特别兴奋。到了剧院,当一出行当齐全、流派纷呈的《杨门女将》展现在我眼前时,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只觉得“眼花缭乱”,我看到电影里的青衣、花旦,又是贴片子、又是漂亮的头饰、又是身披大靠,可以想象这出戏带给我的,是怎样的震撼,那一切都太美了!当年秋玲恩师演穆桂英,才20几岁,太漂亮了!那时只觉得美,并不懂其所以然。因为此前,我从没有见过传统戏的装扮!从此我就记住了《杨门女将》、记住了秋玲恩师、记住了这是一出好戏。

  2002年,我在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读研究生,有机会找自己喜欢的名师学戏,我首先就想到,除了要学好梅派代表作和昆曲外,最想学的一出戏,还是秋玲恩师的《杨门女将》。可是好事多磨,当时他们却告诉我秋玲恩师身体很不好,已很久不教学生了。我则太想学这出戏,就坚持要到了秋玲恩师的电话,我想,一定要把我这么多年对这出戏的向往之情告诉她。

  电话拨到秋玲恩师的家里,果然,一直没有应答。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又想办法要到了秋玲恩师家的地址,打算登门拜访。那一天,我站在秋玲恩师家的门外,又是激动,又有点战战兢兢,我轻敲了几声房门,只听屋里秋玲恩师应了句,谁呀?我说,我是圆圆。她又淡淡地问,哪个圆圆?我说董圆圆。她听到是我,仍在屋中,没有出来开门,又问一句,你怎么来了?我马上说:“杨老师,请您开开门,我想进来跟您说点事。我想见见您,好多年没有见您了!”她说,你等着啊,我给你开门……这样,秋玲恩师家的门才向我打开。

  秋玲恩师是梅兰芳先生的嫡系弟子,秋玲恩师跟我讲过她拜师的历史。当年是周恩来把秋玲恩师介绍给梅大师的。梅大师看过秋玲恩师的《杨门女将》,很是喜欢。梅大师觉得,这是一个好苗子!那一天,马少波先生带着秋玲恩师去梅大师家正式拜师,秋玲恩师献花后,要行旧式的拜师之礼——给梅大师磕头,梅大师则说:“你起来,咱们新事新办,你给我献一束花就可以了!你从此就是我的徒弟了。”过去拜师,师傅通常要送给弟子一顶凤冠、披之类的以作纪念之物。梅先生要新事新办,便省了这纪念之物,他对秋玲恩师说,“我也不送你这纪念之物了。我要排一出新戏《穆桂英挂帅》,是国庆十周年的献礼剧目,你跟我同台,我亲自带你,你演我的女儿杨金花!”秋玲恩师从此成了梅先生的弟子,我也成了梅派的第三代传人。

  秋玲恩师和我们家很早就相识,她年轻的时候见过我的姥姥演戏,也到我们家去过。我姥姥曾跟我说,秋玲恩师大高个儿,梳着两个辫子,特别漂亮。那时秋玲恩师是在戏校学的戏,所以她特别羡慕我的妈妈有琴师给她吊嗓子,也因跟我的家中长辈是旧识的缘故,秋玲恩师答应了我可以和她学戏。

  直到今天,一提到秋玲恩师,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因秋玲恩师在教我学戏时,已是重病在身了,她患有很严重的糖尿病,血糖低时,非常危险。一次,她给我说着戏,突然头一低,不说话了,我这才发现,秋玲恩师晕了过去。我当时真的吓坏了!待恩师清醒过来,我赶紧说,杨老师,我不学了,我明天再来!我不能让秋玲恩师不惜性命般教我学戏,她则轻声对我说:“你难得来学戏啊,我没事儿,缓一缓,吃块糖,一会儿就好了!”她就用冷水洗洗脸,振作一下精神,再继续教我……

  我们师徒以娘俩儿相称。在我和秋玲恩师学戏的3个月里,她不顾重病在身,每天给我一下午的时间,先教我文戏,再扎大靠练习,直到下午6点钟。我和秋玲恩师在一起吃饭,有时候在家里吃,有时候去外头吃,吃完饭,我再把秋玲恩师的先生的饭也带回去。每次,我一定要把秋玲恩师送回家,直到为她锁好门,才放心回去。我清楚地记得,一次秋玲恩师给我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哭了,她跟我说:“戏校给我电话,让我去教戏,可是我真的教不动了啊!”我知道她心里纠结,她想教,可是身体太弱了。从此,她真的再也没有教过学生。

  秋玲恩师真是将多年来演《杨门女将》的演出经验,甚至对人物的体验、理解,毫无保留地教给我,这出戏我得到了亲传。2006年,为庆祝澳门回归祖国7周年,京、沪、津三地5个京剧艺术团体组成的中国京剧艺术团到澳门演出,我演《杨门女将》,在澳门引起了震动,那是中国京剧澳门行的“破冰之旅”。那一次,秋玲恩师亲赴澳门去给我把场,那时,她已经70岁了。

  2009年,她病重住院。我去看望她,她当时就把头枕在我的肩上,我们娘俩儿头顶着头,她交代我:“你要是真想报答我,你就把这出戏传下来,这出戏你一定要多演。”恩师这一番话,我的心情沉重极了,我想,恩师怎么说这样的话呢?那时我还只是个演员,并不是老师啊!面对躺在病床上的恩师,我明白她的心意,我是秋玲恩师最后一个学生。秋玲恩师最爱这出戏,她说学生当中,她最满意的就是我。我想,恩师嘱托给我,我就要按照恩师的嘱托去做!不论如何,就是再苦再累,我也要把这出戏传下去。

  秋玲恩师演了1000多场《杨门女将》,这出戏见青衣和刀马旦的功夫,文武都吃重。她一生都在琢磨穆桂英这个人物,她的“水上漂”、“草上飞”,都是在不断演出的过程中,慢慢地加上的身段,甚至在教学的过程当中,她还在不断地修改、加戏,为了突出穆桂英遇见仇人开打之时的愤恨,恩师给我设计了抽敌人一个“肘棒子”的身段……她把对《杨门女将》的爱都搁在了我的肩上,我得扛得起!可惜秋玲恩师走得太早了。

  我这一生,遇见了很多好老师,我是1987年就开始和梅葆玖先生学梅派的,直到1995年才真正拜他为师,我不敢拜,我怕自己的差距太大。没有10年,是掌握不了梅派的精髓的。多亏我碰到了秋玲恩师、葆玖师傅这样的好老师,每当我想起这些,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把自己热爱的京剧事业好好做下去,并且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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