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大谟先生《梓桑情语》

联切人事,挽见真情

——读林大谟先生《梓桑情语》

作者:曾祥

和从事诗词创作的人数比较起来,从事楹联创作的人数似乎要少得多。究其原因,据笔者揣测,或许与下面几个因素有关:一是与楹联整体创作氛围、创作环境有关,与相关部门对楹联的重视和引导有关;二是在有些人看来,将亦庄亦谐、亦雅亦俗的楹联放在纯文学领域来考量,楹联显得不够纯正、不够高雅;三是楹联创作说简单也简单,但是要出佳作、出精品,却并非容易的事情,它对创作者多方面的素养都有较高的要求,于是很多人便敬而远之、知难而退。

湖北长阳的林大谟先生,是楹联创作尤其是实用联创作方面的行家里手。他有着较深的语言学、古典文学和文史学方面的修养和功底,由此楹联创作起来得心应手、佳作迭出。下面仅以《梓桑情语》部分作品为例,谈谈笔者对林先生楹联的粗浅认识。

《梓桑情语》中的作品应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其中尤以重叠的应用最见特色,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重叠的妙用,使联语大为增色。举例来看:

孺人无怨无悔,有苦有功,先教子后教孙,称族中典范;

哲嗣有才有德,无惭无愧,既尽忠又尽孝,乃梓里英杰。

——《挽朝英姑母》

此联中,除了上联重“教”,下联重“尽”,还有“无”和“有”的重复使用。上联两个“无”两个“有”,下联两个“有”两个“无”,不仅句中构成自对,而且上下联交错相对,极见特色。

又如:

媪沉疴,翁侍恤,翁先驾鹤,媪又乘鹤,卿卿我我同携手;

儿生痛,女泣哭,女欲乱魂,儿且招魂,切切悲悲总断肠。

——《挽陈清夫妇》

此联中有多处重叠。一是句尾重字:上联三四句句尾重“鹤”,下联三四句句尾重“魂”。同样重字,上下联情况又有所不同:上联“驾鹤”“乘鹤”,字意相同;下联“乱魂”“招魂”,两个“魂”的主体却不同,女儿是因痛失父母,乱了自己的魂,儿子招的却是父母的幽魂。

二是句头重字:上联两“媪”两“翁”,下联两“儿”两“女”,重字的应用产生了一种循环往复的效果,与此联缠绵凄切、哀婉回环的情调和氛围十分切合。

三是尾句叠字:上联“卿卿我我”表现出逝者夫妇情感的深厚,不仅生前恩恩爱爱,连离去也要“同携手”,于悲痛中又透露出一丝浪漫和慰藉的气息;下联“切切悲悲”表现了逝者儿女的极度悲痛,父母黄泉路上相依相伴虽略生欣慰,但于儿女来说,一下子痛失双亲,又如何让人能不失魂断肠呢?

再如:

同宗同辈同样过房,同村同仁同续家谱,素未谋面,情同手足,遗恨百年,敬君族里骄子;

善画善书善于敲韵,善武善诲善扶故乡,向无受酬,誉盈桑梓,德高千仞,仰我军中精英。

——《代刘正书兄为其族兄正清所撰挽联》

此联虽是代人所撰,但读来却朴实真挚、情深意浓。这种效果与重字的应用是分不开的。兄弟一生,可记可述的事浩如烟海,从哪里写起呢?这就有一个分析、归纳、取舍、提炼的过程。此作上联从两兄弟的关系入手,连用六个“同”字,表现了兄弟俩扯也扯不断的联系,特别是“同样过房”,这种相同的特殊遭遇使得两人备感亲近;下联则从所挽对象的特长和生平事迹入手,连用六个“善”字,表现了逝者的多才多艺和高风亮节。

对仗是对联的基本特征,没有对仗就没有对联。“对”和“联”是对联的两个基本要素,即亦“对”亦“联”,“对”即是指的上下联要对仗。读《梓桑情语》,可以发现,其中的对仗不仅工整稳健,而且对出了水平,对出了特色,对出了味道。

如《忆挽祖父》——

丧父于腹中,失子遇晚年,实为命舛;

构诗在灯下,种田至终日,岂是才疏。

乍看起来,“晚年”对“终日”,晚和终在意思上有相近的地方,好象对得不开阔,但细读起来,并非如此。上联是说,祖父还没出生时,就失去了父亲,人到晚年时,又失去了儿子,真是命运多舛;下联是说,虽有才华,却只能一辈子种田,哪是学浅才疏,实为有才无运。这样看来,“晚年”和“终日”在此联中的意思差别很大,是完全可以相对的。

另外,“实为命舛”与“岂是才疏”,在意思上都是正说,但由于作者采用了不同的表达方式——前为陈述,后为反问;前为肯定,后为否定——却给读者以“反对”的阅读体验,从而增强了联语的表达效果,深化了情感力度。《忆挽外祖父》中,“从无恶语粗言”对“自在清茶淡酒”,与此也是相似的用法。

又如《忆挽幺婶汪泽枚孺人》——

桑梓播芳名,怜稚女两个相依,一疴撒手归黄壤;

家族怜遭遇,叹青灯十年独守,百感伤心恨苍天。

其中应用了四个“数量词+动(宾)词”词组:两个相依、一疴撒手、十年独守、百感伤心,对来极见特色。不仅数量词对得工整,而且动词“相依”与“独守”、动宾词组“撒手”与“伤心”,对来也是极工整的。这四个词组的应用,形象生动地表达了幺婶的不幸遭遇和坎坷命运、留给后人的无限悲痛和无尽哀思,令读者为之动容。

清代楹联大家梁章钜先生在评论楹联时,常把“切”字作为评论楹联优劣的标准之一。内容切合与否,对于楹联创作来说确实是十分重要的。好比裁缝做衣服,要量体裁衣,因人而制,这样穿起来才舒服。楹联创作也要因人而异、因人而制,切人切时切地切事,如此,别人读到时,就会会心一笑,或是拍手称妙:“确实是这样,这就是专为他写的!”从而得到读者的认同和共鸣。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一是切人。

公乃金融舵手,掌长阳五峰,控宜昌荆州,恨车祸居然驾鹤;

我为志士信徒,学会计信贷,习法律经济,念师恩怎不伤心!

——《追挽张公学龙先生》

从注中得知,张先生曾先后任农业银行长阳支行副行长、五峰支行行长、三峡分行副行长、省农行驻荆州分行审计组组长等职。此联中的“金融舵手”、“掌长阳五峰,控宜昌荆州”,就是专为张先生而作的,换到其他任何人身上都不合适。

再如前面所举的《忆挽祖父》,联中所提的腹中丧父、晚年丧子、灯下构诗、终生种田,这些都与祖父独特的人生际遇和人生命运非常切合的。因为切合人物经历,所以读起来才格外动人,格外有感染力。

二是切地。

剑气蒸齐鲁,泰岳松吟歌赤子;

英灵陨巴方,清江浪涌吊忠魂。

——《代制姜德启先生挽联》

联中的“齐鲁”和“巴方”分别是姜先生出生的地方和长期工作的地方。他是山东人,南下干部,后长期工作于长阳。此联选择“泰岳松”和“清江浪”这两个具有两地代表性的意象,表达了对姜先生的哀挽和缅怀。“齐鲁”、“巴方”, “泰岳松”、“清江浪”,这都是十分切合地域的。

又如《追挽向公宗高先生》,联中所挽对象与作者是乡邻,“先生与我的出生地仅桃花溪之隔”(见联注)。下联结句为:“叹桃花溪水应吞声”,读来如闻溪水哽咽,声情并茂,既真挚动人,又切合地理特征。

三是切事。

只为电灯亮,愿跑南山北山,高处坠地,叔尊遽赴仙岛去;

哪顾慈母衰,竟抛大女小女,英年升天,侄辈怕听竹林游。

——《忆挽幺叔赵公朝煜》

此联所挽是作者的幺叔,当年系村组组长,“为了用上电灯,处处冲锋陷阵,因电杆倾倒而坠地身亡,时年仅36岁。” 为民造福,其人可敬;英年早逝,其事堪哀。上有老,下有小,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乃人生至痛。联语句句切事,哀婉动人。

又如《忆挽王公光煜先生》——

忆过去,风烟滚滚,果断回头,走进共和队伍;

感后来,岁月匆匆,欣然出力,成为建设标兵。

上联言王先生早年从军、起义;下联言他转业后先生工作于宜昌炼油厂、长阳县人民银行和农业银行。其中,“果断回头,走进共和队伍”、“欣然出力,成为建设标兵”与所挽者的生平事迹是非常贴合的。

《梓桑情语》中的联语,以挽联居多。虽同为挽联,但每一联读来都不觉重复,各有各的味道。究其原因,是因为林先生创作的每一副联语都能因人而异、因事而异,既切合人物生平事迹和遭际命运,又切合情景场合和情感基调,因此读来无不生动贴切、恰如其分。

和诗词创作的要求一样,楹联创作也要求言辞恳切,情感真挚,有感而发,不到非写不可、不吐不快的境地,不要轻易动笔。只有融入了作者的情感,写出来的东西才能打动别人。否则,空洞无物,淡而无味,味同嚼蜡。

在这方面,林先生的作品堪称很好的范例,值得楹联创作者学习和借鉴。举例来看:

公为缝纫高手,教弟子若干,享盛誉一方,惜身后来者少;

我系荆庭东床,事泰山些许,得春风十里,恸灵前洒泪多。

——《忆挽岳父》

此联言辞恳切,情感真切,虽朴实无华,却动人心弦。之所以“灵前洒泪多”,一方面是因为痛失亲人,对岳父有着很深的情感,回眸旧事,怎不悲伤?另一方面,是因为曾经备受尊重、享誉一方的缝纫技艺恐要失传,“惜身后来者少”,岂不令人可惜和伤心?其中倾注了对于身为“艺人”的岳父的尊重、理解和抱憾。

又如《挽堂妹大翠》——

念妹不足卌,沉疴赴玉楼,兴家创业正当时,应该抱恨;

怜甥方过旬,洒泪哭萱草,披麻戴孝何太早,最是伤心。

失去亲人,已然悲痛;何况是英年早逝,更是痛上加痛。作者对于儿未成人却早早离去的堂妹、对于年方过旬即披麻戴孝的外甥,都倾注了深深的感情。一“念”,一“怜”,一“抱恨”,一“伤心”,怜甥之情,丧妹之痛,跃然纸上。

再如,《忆挽幺婶汪泽枚孺人》:“怜稚女两个相依”、“叹青灯十年独守”; 《追挽向公宗高先生》:“恨阎王老爷错钩册”、“叹桃花溪水应吞声”;《追挽覃士录砚友》:“伤心天道竟无知”,等等,读来都催人泪下。

此类恳切之词,真情之语,在《梓桑情语》中随处可见。

除上所述,通观《梓桑情语》中的联作,其中还有很多值得称道和学习的地方,比如对文字情感分寸的拿捏,对特定词语应用场合的掌控、对诗词典故的化用与融入、对多种修辞手法的采用、在联语格律(如马蹄韵)上的讲究和追求等,在此不一一另述。

我想,《梓桑情语》中肯定还有一些我没有领悟和体会到的地方,且留待联友们继续讨论。仅以以上文字记录我读《梓桑情语》的一点感想和体会。不切之处,敬请林先生和各位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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