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朱德满：赤心死浪漫绝 ——纪念最后一位浪漫主义文学大师金庸先生 / 四六文摘

赤心死浪漫绝

——纪念最后一位浪漫主义文学大师金庸先生

作者：朱德满

谨以此文，缅怀金庸先生，和一个文学时代。

我想，提起武侠小说，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记得当时，我刚进入高中学习，学校外面的地摊上就遍布武侠小说。由于在课堂上阅读，要时时防备着老师的提问和发现，我干脆把从同学处借来的武侠小说放在书本底下，争分夺秒、如饥似渴地读完，越发神往虚拟的世界。实在借不到书了，不得不自己到校门外的地摊去寻觅，一分钱一天地租来读。课余时间，屁股简直不离凳子，一个人独闯武侠世界，真希望心目中的大侠，头脑里的美女能够出现在生活中，从虚拟的世界走出来。

后来，家里也多给些生活费，我又增订了《中华武术》等刊物，购买《书剑恩仇录》等武侠小说，有的简直要看上两三遍。三年高中读完，我的武侠小说竟装满一纸箱子，惹得母亲不高兴。说给你钱是希望你买吃的，长身体，却竟拿来买这些无用的东西！当时，生产队里同我年龄上下的不少，可唯独一些小朋友整天都会拥在我的周围，争相谈论武侠世界的点点滴滴，比较谁的武功高下，让金庸的世界大放光芒。

现在，我们知道，金庸一生著述丰富，是武侠小说的集大成者,创造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辉煌时刻，金庸先生的作品流传广泛，欢迎程度很高。他的武侠小说中包含中国传统道德观念,尤其是作品中的武侠人物有着厚重的传统文化之美,特别是儒家文化之美。在金庸武侠小说侠义精神是核心思想。在其指引下，金庸构筑出一个江湖秩序，给不受世俗王法约束的侠客提出了必要的规范和制约。当然，金庸笔下众多或美丽或凄婉的爱情故事,展现了爱情的广泛、爱情的深层次，也展现出英雄人物的完整个性。

一、干净的世界，干净的武侠

对于武侠小说,学术界意见分歧较大,而它拥有成千上万的读者,却是不争的事实。其中金庸的武侠小说影响最大,深受亿万读者喜爱,金学由此诞生,并成为显学。从金庸武侠小说诞生到发展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金庸的作品流传越来越广泛。其实，我们当然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爱武侠。“宗教里的苦难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象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①”。我们之所以喜爱武侠小说，是不是乏味的生活，贫穷的环境，头脑里仅仅能够产生的一种幻觉？难道不是小人物承受过重负荷、受尽苦难的一种自我安慰？难道不是“我爸是李刚”一类纨绔子弟逍遥法外的张狂？我觉得武侠小说开创的正是这样一种谁都可以在其中找到江湖豪情、快意恩仇的例证。

试问，谁还没有个暗恋的情怀，讨厌的对象？尤其在年轻人中，金庸先生编织出来的江湖梦让多少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让多少少年男女大放情怀！

凭心而论，正是金庸先生使武侠这种通俗文学形式登上大雅之堂。金庸先生一共创作的十五部作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而在其每一部作品中，我们都能够看到一个干净的世界，虽然里面也有纷繁复杂的招式和故事情节，但你可以透过热闹看出其中理性的成分，理想的情怀。我们读金庸先生的作品，所获得绝不仅仅是娱乐消遣，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金庸先生作品也不仅仅包涵文学的成分，还包涵着丰富的历史、宗教乃至哲学的积淀。

最让我们荡气回肠的还有那些插曲，“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②。“上官彦终于实现了自由自在地浪迹江湖的梦想，却遇上了一个谜一样的少年。来历是谜，身世是谜，到底是敌是友，究竟是男是女？上官彦不但被卷入一桩扑朔迷离令朝野震惊的巨案，更由此被卷入一场最惊心动魄的争斗”。在这种率性描写中，立刻就会把你带入武侠的境界。

到头来，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百年之后又是谁来评定这一场功过？软红十丈，满世婆娑，也许回过头来却发现，真正想要握住的，不过是一个人的手而已……。当我们看到这些画面，读到这些武林，品味这些江湖，畅想这些故事，从而不断思考自己的人生，最后都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会让你在不食人间烟火的豪华盛宴里，充满浪漫主义情怀，总能思索人生无穷的况味。

再让我们看看这些大哥，金庸先生毫不怜惜自己的笔墨，让许多故事中的人物如此丰满，更让许多饰演他们的英雄形象流放异彩。

黄日华是香港著名男演员，1983年凭借着《射雕英雄传》中老实、憨厚的郭靖一角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他还在82、97两版《天龙八部》中先后饰演虚竹和萧峰，塑造众多经典角色。诸如此类，金庸先生到底塑造多少英雄形象，锻造成就多少影视演员，可能没有谁能够准确统计出来，但凭借他的作品而闻名，而走上各种影视行业发展道路的，当不在少数。其身后获得那么广泛的好评，就能说明问题。

二、明确的逻辑，明确的结果

读金庸先生所有的作品，其中主线都非常的清晰，那就是恩与仇，逻辑相应也非常自然，那就是因果报应，终当得报。而过程基本上都是励志型的，受压迫、被歁辱，隐忍努力，获得机缘。我们不会问神雕何以有？古墓是什么年代？我们也不寄望于三山五岳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从这些饶有兴致的叙述里，我们每第能够获得满满的快感。正是应了那句话：不作不会死。象为了寻求独尊，第一的境界，书中人物盲目追求希奇古怪的招式，采取许多极端的手段，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正是这些极简单的布局，却透露出丰富的人生哲理。

由此我们悟出因果报应的道理。我们有时不大讲究因果报应，因为一讲了，就有些迷信的色彩，不如唯物主义来得彻底。然而，细细品味，因果报应存世多少年应该也是有些道理的。不然的话，人人都会随便造着孽，也不会害怕承担相应的责任，获取相应的报应。那这个世界还会有秩序可言吗？古语说侠以武犯禁，说的是就是在现有秩序里，侠客会以自己的能力而肆意妄为，结果总是破坏了现行秩序。佛教认为今生种什么因，来生结什么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却与唯物主义理论中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学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事物都是普遍联系一说更其宽泛和圆通一些罢了。

读金庸先生的作品，由此我们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比如简单就是人生。这在金庸先生的许多作品中都能够有所体现。读金庸先生的作品，里面往往没有奢侈豪华的场面，鲜有侈蘼浪费的描摹。尽管金庸先生也有许多饮宴场面的描写，但大多都廖廖几笔一带而过。书中人物大多也少有粗俗难堪的交代，到是烧烤等随意小吃出现最多。也许是金庸先生的江湖吧，他的笔底多有文质斌斌的豪气，豪气干云的浪漫，绝没有野夫撒野式的套路。

最为我们称道的《雪山飞狐》，就是一部集因果报应和人生理想交织的好作品。故事的套路并不复杂。为揭开宝藏的秘密，或为利己野心，或为赈济天下灾民，江湖中以及朝廷中的各方善恶势力展开了连番争斗。几位高手的情怀，其中充满着暴力，但绝不血腥。胡家传人胡一刀与苗家传人苗人凤两位不世英豪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决战中，两人惺惺相惜，但田归农为了宝藏的秘密，暗下毒手，在胡一刀与苗人凤决战时以毒杀害胡一刀，胡一刀临终前将初生的儿子胡斐交予忠仆平阿四。故事最终，胡家后人胡斐杀死田归农而为父报仇，也赢得自己英雄的人生。胜利之后，他的人生最终复归于平凡和简单，绝没有被安排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最终光宗耀祖。品读金庸先生的作品，你总能看到一如《天龙八部》中的乔峰等大英雄平和的结局，你最终也会归于平静、平和，绝不会再兴冲动的感觉。

三、真挚的情怀，真挚的演绎

常言说胸中有丘壑，才能笔底有风雷；胸中有锦秀，才能笔底有方向。金庸先生确实是一位武侠小说布局的绝世大家。

英雄梦。“千古文人侠客梦”，金庸先生笔底的人物十分丰富多彩。但大多忧国忧民，纯朴无华。纵观金庸先生的一生，也是生逢乱世，痛苦的经历当然十分深刻。因此，先生笔下，民族矛盾主线十分突出。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汉族被描写为弱势群体，而异族成为强势力量，是贯穿始终的潜在问题。处女作《书剑恩仇录》经由《碧血剑》直到封笔作《鹿鼎记》，皆触及了满汉之间的复杂矛盾，“三部曲”《射雕》、《神雕》、《倚天屠龙记》凸显了汉蒙等族的民族冲突，《天龙八部》则观照了宋辽两国汉族和契丹族的沧桑战事，……用一句话来说，汉、满、蒙、回、藏、契丹等多民族共存的格局，甚至罗刹国等西方意义上之“他者”的眈眈虎视，都成为金庸小说有意面对的一种情境。读金庸武侠，如果没有一定的历史和文学功底，还真就领悟不出其中的况味。有残暴的人凡说民族英雄，就必须把所有的对手、敌人从肉体上完全消灭。可是，我们真正地了解金庸吗？他注定要秉承“民惟邦本，本固邦宁^③”的传统，抱定一个民族主义者须有的胸怀，那就是只剪除其中强硬的叛乱者，怀柔其余的大部分人民，并使其不断的融合，进而形成今天的民族国家。这种胸怀在金庸先生的笔下俯拾即是。在金庸先生的笔底，只有这样的侠客才是他推崇的英雄。我想也只有在这样的语境下，金庸先生的家国情怀也才最动人。

理想化。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充盈着浓郁的亲情、纯洁的友情、甜蜜的爱情，也有普通的人情。为什么年轻人总能在其中找到乐趣？我想，在金庸先生笔底的各种感情的描写有如隔雾看花，有如玉桂入鼻，有如饮琼浆，有如醍醐灌顶，让人如痴如醉的感觉。在他的群侠里，“更贴近于生活，更像是平民英雄，也有自身的爱恨纠缠，也有迷茫的困顿无助。但最终一律的如羽化之蝶，历尽劫波，终成大侠”。我们当然艳羡于郭靖、黄蓉的和谐完美，惊诧于杨过与小龙女的曲折蜿蜒。我们羡慕于多情公子的潇洒磊落，也暗喜于风流美人的天真活泼…我想正是这种反现实的浪漫主义存活在每个人的心头，却不是哪一个人想表达出来就可以表达出来的。金庸先生做到了，他把人心中的那幅理想图描摹了出来，让你不得不追随它，走向人生的巅峰。所以，从这个角度评价金庸先生的成功，当之无愧，实至名归。

慈悲心。写武侠而有一颗慈悲心，必然能够写出意境，写出胸怀，写出天真烂漫来。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也曾想写武侠小说。可是，我的心里堵得慌。因此，没写几页，便只能搁笔，一放就是三十年。虽然，现在这种愿望时有冲淡，但念兹在兹，仍然心有不甘。我等写不出这种武侠。因此，我们看到现在充彻网络的暴力、神怪、盗墓等小说，无不写得污浊不堪，缺少灵气。一部作品没有灵气，便没有了精神。再写得神采飞扬，也入不了流，上不得台面。在这一方面，我深深敬佩于金庸先生，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显得那么空灵，那么气韵流畅，那么潇洒自如。当然，这种作品需有相应的背景知识，需有相应的感觉，需有相应的追求。从这个角度来说，品读金庸先生的作品，其实也是读者自己的再创作。我们为什么常常厌恶于纯道德说教，却轻易被小说牵出了情怀？那是因为裹起来的思想非常丰满，光秃的灌输容易呛死人。

赤心死，浪漫绝。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和古龙等其他武侠作品有着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轻灵、干净和浪漫。古龙等的作品写实，血腥味浓，且故事多与官府有染，无形中冲淡了武侠的江湖气息，减弱了江湖儿女的豪情。

中国浪漫主义文学是中华传统中的瑰宝。但象金庸先生这样一位当代浪漫主义武侠小说家，正是我们这个世界不可多得的大家。他的去世，正是浪漫主义文学队伍的绝大损失。举世之间，前有来者，恐怕后无继承，难再有人可望其项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