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青年迷幻药,二十年不过期

“With your feet in the air and your head on the ground.”

20年前,随着小妖精乐队这首迷幻的Where Is My Mind,爱德华·诺顿牵着海伦娜·伯翰·卡特的手,站在大楼的落地窗前,看着一栋栋大楼倾颓倒塌的画面,成了影史留名的名场面。

这场景让人印象深刻,并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

究其原因,这段戏是《搏击俱乐部》的高潮,巧妙的是,电影也在这时戛然而止。

更是因为,这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破坏,将电影格局延宕开来。

20年前上映,早已有无数人看过、讨论过、剖析过的《搏击俱乐部》,很奇妙。

妙就妙在,作为主打悬疑惊悚的电影,即使在被剧透的情况下,片子本身仍有一股引力,让人不自觉地沦陷,享受被调动感官获得的快感。

毫无疑问,爱德华·诺顿和布拉德·皮特的演绎,是电影的最大亮点。

但隐藏在每一帧画面、每一段音效、每一个镜头、每一处剪辑里的魔鬼细节,同样是《搏击俱乐部》百看不厌的绝对因素。

当然,这就要感谢黑暗小清新教主大卫·芬奇了。

01.

 重新看  

大卫·芬奇何许人也?

《七宗罪》《社交网络》《消失的爱人》《龙纹身的女孩》《本杰明·巴顿奇事》等电影的导演,其指导电影有四部位列豆瓣电影Top250

这几年,更是为网飞制作了许多头部大剧:《纸牌屋》《心灵猎人》《爱,死亡和机器人》。

其中,《搏击俱乐部》是他观众评分最高的电影——豆瓣9.0分,IMDb8.8分。

原因很简单,首先,《搏击俱乐部》是部爽片

爽片分好多种,有的打打杀杀没有负担,有的打破规矩无法无天。

《疾速》系列是前者典型代表,《搏击俱乐部》是后者最佳诠释。

就像电影最后在镜头前炸毁的一栋栋大楼,看起来很爽,因为这个画面传达了电影始终在强调的革命思想:只有抛弃一切,才能获得自由。

《搏击俱乐部》最精彩的是爱德华·诺顿和布拉德·皮特的对手戏。

突然出现在诺顿生活中的皮特,让前者的人生天翻地覆。

而到最后,看似电影最大的谜底揭晓,彻底改变了诺顿生活的皮特,是前者分裂出来的人格。

但解谜,只是这类人格分裂悬疑电影常见的行活,并不会让观者产生强烈的快感。

如此这般,又怎么说这部电影是爽片?

因为,看《搏击俱乐部》获得快感的方法,是第二遍第三遍以致无数遍重看的时候,都能挖掘出新的彩蛋细节。

这就是为什么,《搏击俱乐部》是部百看不厌的电影。

它就像一件精致而又绚丽的工艺品,越专注越仔细,越能看到更多细节。

初看《搏击俱乐部》,会惊叹于反转的力度,以及充满张力的结局。

失去生活激情的社畜诺顿,因为皮特的出现,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直到最后无法回头的地步。

再看,有了查察细节的富余精力,便会注意到曾被忽略或不易察觉的画面。

就像皮特的第一次亮相。

看清楚了没?

不是飞机场的扶梯,也不是飞机上,而是在电影刚开始四分多钟的时候,诺顿的公司里。

画面中一闪而过的影子,很容易被当做是诺顿的幻觉。

因为失眠症,让诺顿分不清真实虚幻,让他产生错觉,整天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直到一帧帧倒退,真相方始显现。

这是布拉德·皮特第一次出现在诺顿的世界里,只不过连诺顿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除了这一处,在皮特以完全体人格出现之前,还另有三处一闪而过的画面。

以及一处不易察觉的亮相(最右):

以上画面,可以说是大卫·芬奇设置的彩蛋。让我们意识到,导演早就把皮特是分裂出来的人格的答案,告诉了观众。

这是导演早在暗中埋好了线索,等待探秘者再度返回,注意到曾经走过的路上的奇异之处,然后深入挖掘。

这也是电影的宝藏所在,并与皮特在电影胶片中插入18禁画面行为形成互文——观众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看到了

相较于结局的一目了然,分散在电影里的种种细节,更值得玩味。

诺顿是个精神病人,随着电影深入,更多对于人物精神状态的暗示,一一被展现。

第一次参加睾丸癌团体会,埋在鲍勃的大胸里失声痛哭,留下一滩泪渍。

这摊泪渍,不是别的形状,正是著名的罗夏墨迹测验(测验人格)图像;

参加团体会时,诺顿用了很多假名,都暗示了主人公的精神状态问题;

诺顿和皮特第一次见面,发现两人用的是同一款箱子;诺顿给皮特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两人在酒吧前互殴,路人走过来,眼睛只盯着诺顿一人;

皮特是个在别人睡觉时工作的夜猫子;

在皮特用化学药品灼伤诺顿,后者说要去精神洞穴找自己的精神动物时,皮特说不要用快死的人的方式来逃避痛苦,但那是只属于诺顿的经历,皮特从来没去过团体会;

诺顿在街头偶遇鲍勃,从他的嘴里听到对于搏击俱乐部创始人的描述,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诺顿在上司的办公室里,为了威胁上司自己打自己,也就变得合理:为什么他能把自己打得这么惨?因为他一直都在这么干;

还有,梦到和玛拉(海伦娜·伯翰·卡特 饰)的激情戏码,才不是诺顿欲念的释放,而是真实记忆的残存;

以及大破坏行动的信徒,见到诺顿时流露出的崇敬的神情。

一边用影像“欺骗”观众,一边又不断给予暗示提醒,大卫·芬奇果然是黑暗又清新,严肃又闷骚。

02.

 重新听  

除了看,大卫·芬奇的电影还需要听。

尤其是《搏击俱乐部》,配乐在很大程度上参与了叙事,并进一步诠释文本。

为了见识医生所说的真正痛苦,诺顿参加了睾丸癌团体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吸食别人的痛苦,让诺顿平淡的生活开始有了新鲜感。

脑癌、皮肤癌、大肠癌,各种团体他都要去一趟,听着临死之人的弥留之言,享受那份重量带给自己的存在感,就像亲身经历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痛苦,就像是诺顿的心脏除颤器,帮助他的心脏恢复跳动。

参加完团体会,从教堂走出来,轻松的鼓点响起,就像诺顿感受到他重新跳动的心脏。

全身舒爽,心情荡漾,连觉都睡得又香又甜了。

他继续这种生活,每周去一次睾丸癌团体,惬意地把头埋在鲍勃的大胸里。

直到一阵恐怖片中才会出现的高跟鞋声音传来,打破了宁静。

玛拉,那个让他的生活再次跌入谷底的女人,出现了。

轻松的配乐突然转变成低沉情绪,就像是野兽遇到威胁时的低吼。

玛拉的一举一动,都让诺顿如鲠在喉,用电影里的台词来说,就是“她的谎言反射出我的谎言。”

诺顿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玛拉身上,注意这时的声效——就连她点烟时打火机发出的细微声音,在诺顿听来都像喷火枪一样,在耳朵里轰鸣

自从玛拉出现,诺顿的谎言不攻自破,再次陷入失眠症的折磨,四天没有入眠。

而在此时,皮特的幻影再次出现,暗示着诺顿的精神状态再次失控。

紧接着,诺顿开始了全国旅行,急促的配乐表现出角色奔波劳累的旅途。

毫不意外的,在飞机上再度失去正常睡眠的诺顿,终于遇见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男人。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

从后面的剧情里,我们能得知,皮特之所以会被创造出来,是因为诺顿想要改变自己平庸痛苦的生活,却苦于无能为力。

当工作的压力把自己推向阈值,再也无法逃避的时候,皮特的出现,拯救了他。

而在之后,回到公寓的诺顿发现,自己的小房子已经被炸得连渣都不剩。

安静悲伤的配乐缓缓响起,但是一转到解释为什么会产生爆炸的画面,配乐立马切换成强节奏感,让人兴奋的鼓点。

看完电影,我们也就能明白这段配乐的运用方法。

一是皮特操控着诺顿的身体,制造了这起爆炸案,实施之际,必然是兴奋异常。

二是诺顿的生活正是因为这不可逆转的灾难,让他被迫做出改变,内心自然会生出一股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期望。

在皮特第一次打了诺顿之后,鼓点再度响起,被打的兴奋和痛苦,让诺顿再度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诺顿让皮特再打他一次,搏击俱乐部才得以诞生。

皮特和诺顿创立了搏击俱乐部后,给成员们下达了一份指令:找一个陌生人打架,但一定要打输。

在这之后,轻快喜感的配乐配合着成员们挑衅路人的画面,虽然表现的是暴力动作,却另有一股滑稽的感情色彩流露出来。

但在诺顿挑衅他的上司时,配乐又回到了鼓点+合成音的电影主旋律,既跟其他成员的行为区分开来,又凸显了诺顿的主人公地位。

当皮特不辞而别,诺顿也无法处理眼前棘手的情况时,后者踏上了寻找前者的旅程。

在一个酒吧里,当诺顿向别人问道:“我要找泰勒·德顿(皮特),我一定要跟他谈谈。”

酒吧老板回答:“我也希望我能帮到你,长官”时,混杂着一阵笑声的配乐响起。

看着一个满世界找自己的人却找不到,搁我我也能笑到头掉。

03.

 重新想  

电影是最有力量的传播媒介。

它能让人直观看到,导演想要表达的、最具力量的思想感情。

《搏击俱乐部》由一个充满戏剧张力的画面开始,诺顿被皮特用枪塞在嘴里,两人在大楼里等待着大爆炸的降临。

两人的结局如何,大爆炸是否会发生?

从一开始,观众就会被电影深深吸引。

同样,角色设计方面,也能让观众有充分代入感,诺顿饰演的主人公,就是大多数都市空虚青年的写照。

干着消磨生命的工作,生活早已失去激情,安于小小公寓,能让他兴奋起来的只有蹲在马桶上看宜家的目录。

所以他失眠,生活已经成了一条直线,就像死人一样没有起伏,一切行为都失去了意义,睡眠同样如此。

皮特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诺顿。

只不过方法太极端,炸毁他的公寓,他的宜家家具。

现代人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被物质奴役。

衣食住行,诺顿拥有的东西,同时也是禁锢自己的枷锁。

讽刺的是,人们干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却用薪水去购买那些本来不需要的东西。

接受规则、秩序的约束,失去个性、自我,在物质世界里沉沦,渐渐地便不再有任何追求。

诺顿是典型的消费主义者,死气沉沉的生活里,只有不断购物才能刺激到他,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消费主义的动作是消费,而其背后的动机,多种多样。

诺顿代表了一种类型,他买家具、餐具首先考虑的是,哪一种能代表自己的个人风格。

工作不自由、睡眠不自由、爱情不自由、精神不自由,他只有在目录上,才能实现短暂的购物自由。

但这终归不是他想要的,在见识了痛苦对人的改造之后,他成功改造了自己的人生,并过上了看似自由刺激的生活。(承认吧,都市苦逼青年最喜欢看这种爽文情节,太容易上头)

搏击俱乐部是为了追求自由,就像诺顿把皮特创造出来,也是为了让他获得自由。不论是追求玛拉的自由(哦没错,从见到玛拉的第一天起,他就爱上她了),摆脱物质束缚的自由,还是精神自由。

皮特认为的自由是什么?

他让参加搏击俱乐部的人,都能完全释放自己,让他们挥出那些本该挥向欺侮、压榨自己的人。

在这里,他宣扬的是暴力,被规则限制、道德约束的暴力。

暴力本就没有限制,否则,根据搏击俱乐部不能谈论搏击俱乐部的规则,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后面的程度。

暴力,或者说之后慢慢发展成的武力,是他们改变世界的方式。

但他的自由观念,不仅于此。

一段皮特威胁商店店员的戏,让人印象深刻。

皮特拿着枪,顶在店员的脑后勺,问他最想干什么。

店员磕磕巴巴地说,想当一个兽医。

皮特告诉他,如果六周之内他没当上兽医,就会杀了他。

他想让所有人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他认为所有人都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但什么阻止了他们?阻止了我们?

操纵这个世界的是什么?

资本、金钱,妄图定义人类的数字,穷人为它卖命靠它活命,富人凭它享受生活好不快活。

所以,最终大破坏的目标,是炸毁一栋栋信用卡公司的总部大楼,实现经济自由。

方法是否合理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也不会有人真的去炸毁一栋栋大楼,这种思想的碰撞,皮特设想的有着共产社会的影子的乌托邦,与资本主义的对抗,才是真正的战争。

需要警惕什么?

当任务大于精神,就会像电影里那些大破坏的跟随者一样,形成一股不可阻止的力量,并以完成任务为最高目标,陷入另一种集体的狂热。

就像被诺顿创造出来的皮特,越来越不受控制,甚至会反过来控制诺顿。

当然,作为黑暗小清新教主的大卫·芬奇,不会就这样让电影陷入沉重的氛围走向结局。

诺顿最后向自己开枪的动作,可以说是他完全掌握了身体与思想主动权的象征。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玛拉说:我们相遇的时候,碰巧是我人生中最诡异的一段时间。

然后,牵起她的手,看着整个世界在眼前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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