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改诗

伦炳宣

改诗，对于写诗的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俗话讲“三分写七分改”，一首诗不经过几次三番的修改，是很难成为好诗的。即便是即兴口占，也省不了这道程序。文坛上曾流传着不少改诗的佳话，贾岛、韩愈共“推敲”，臧克家建议“腊”改“蜡”，更有郭沫若的《一字之师》成为千古美谈。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有另类改诗让人啼笑皆非。

有一本杂志记述过这样一件事，一位诗友酒后发狂，说毛泽东的“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缺乏诗意，早在上初中时就给改成“千村薜荔人烟少，万户萧疏鬼影多”。猛一听还象那麽一回事，实际上却抽掉了原作的鲜明特色。毛泽东的诗句是写江西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的事，人患血吸虫病便下泄不止。“遗矢”用了《史记》廉颇“顷之，三遗矢”的典故。这位诗友的改诗是犯了既无知又狂妄的毛病。

前不久赴京，幸会蔡厚示老师，向我谈起一段往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某省成立诗词学会，约蔡老写一首贺诗，蔡老欣然命笔：“靖节诗风万古香，欧王山谷并名扬。西江文藻今承统，定有新声压宋唐。”诗意朴素清香，既有对古人的赞扬，又对今日之诗坛充满希望。此后，某报登载该省诗词学会成立消息，采用蔡老这首诗，编辑在看到最后一句中的“压宋唐”时，以为唐应该在宋之前，称宋唐不妥，若颠倒过来又不押韵，于是自以为是地把“宋”改成“盛”，“压宋唐”就变成了“压盛唐”，虽语意也可，但不如蔡老之笔意义深广，也反映出该编辑对诗词句法知识的缺乏。此文送至总编手中，总编当即批评，蔡老师的诗是谁都可以改的吗？就将“宋”字勾过来表示还要，把“盛”字圈掉，以恢复原貌。但在圈“盛”字时，只圈了下半部“皿”，加之校对不细，付印后就变成了“压宋成唐”，一首七言绝句竟然二十九个字，一时传为笑谈。

今年夏天我去参加一个杂志发行会，主持人在会上说，我们搞编审的有权改稿。这一期我就把市长的题句改了，还把林从龙的诗改了一个字，要敢当一字之师嘛！之后还振振有词地把所改的字向大家公布，我一查，原来是林从龙大师的绝句《汶川大地震·噩耗传来》：“地震哀音出汶川，同胞数万化灰烟。昂头怒向苍苍问：人定何时可胜天？”寥寥数语，抒发了作者对汶川大地震中受灾群众的无限同情，对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无比地愤怒，进而用质问的语气，提出了一个人们共同关心和期待的问题：什麽时候我们才能准确地预报地震，达到人定胜天的目标呢？诗句结构严谨，格律规范，通俗易懂且用字考究。特别是“苍苍”二字用得极妙，既塑造了一个典型的意象，又把读者引进了一个特殊的意境。同样是指天空，作者为什么不用“苍天”、“苍穹”、“苍昊”而偏用“苍苍”呢？这正是大师的高超之处。“苍苍”语出《庄子·逍遥游》：“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发生这么大的自然灾害，人们眼中的“老天”还会是那么明媚灿烂、昊大无边吗？用深色、灰暗来形容它再恰当不过了，这就是“苍苍”的用意。遗憾的是，这么精湛的用典，被改成“苍昊”，不但意境意象打了折扣，而且由平声变成了仄声，使该诗违律。

可见，做人做事既要博学又要谦虚，切不可狂傲不羁！(此文发表在《诗词百家》2010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