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送陵人

作者：高志奇，学吧写作组成员。延安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师。

这个世界什么最无情，每个人或许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一直在变化，或者可以这样说，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人对于无情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会明白这个世界时间最无情。时间可以磨灭掉一切，在一个无限的时间里，一个人不及沧海之一粟，都是匆匆过客。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够绵延传承，就是因为人生命的延续，即人通过生育后代延续人类的生命。

自从有记忆时，就会时不时遇到白事，在小的时候，白事总是别人家的，自己不过是看客，甚至认为，白事与自己家没有任何关系。当看到和我一样小的孩，在为他的爷爷送陵时，而自己的爷爷依然健在，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慢慢长大后，也逐渐明白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无人例外，有差异的也仅是时间长短问题而已。然而，白事终究在我看来还是比较遥远，因为我最亲近的人还是都健在。直到我18岁时，我的奶奶去世，我才体会到白事也与我家有关。之后很快我的二爸、爷爷相继离世，这确实让人感慨人生无常。虽然自己家里已经有了白事，但是由于有人料理，也不用自己操心，那种心累的感觉还是没有，就连爷爷、奶奶去世，那也有父母操心料理后事，我也不用做太多的事情。今年中秋过后，我家族的一位大妈去世了，让我非常不能接受的是，已经轮到我们这一辈人开始料理丧事了。这就是岁月变迁的结果。曾经一向总认为自己长不大，家里有事，那是大人的事，自己最多辅助帮点小忙。现在看来，自己已不能置身事外，随着父母年龄增大，身体越来越差，这种紧迫感越发让人害怕和紧张。

已经成为子辈的孝子，足以证明要担当的责任和扮演的角色不可逃避。记得以前爷爷辈的人去世时，披麻戴孝送陵的队伍很庞大，少则二十人，多则有四十人左右，让人感到一种有强大的力量存在，从而使人心安，感觉到遇事不用害怕。可以这样说，有这么多人在，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都不需要也没必要害怕。但是刚参加过的这次白事，这次自己作为侄子的孝子，却让人感到形单影只、孤独无助。这次送陵的孝子非常少，作为子辈的孝子才有五个人，其中两个是大妈的儿子，剩下的三个分散于三个家庭。这多么的让人震惊，多么的让人害怕，多么的让人无奈。在我这一辈里，家里几乎都是两三个孩子，没有独生子女，即是如此，本家族之人已少得可怜。按家族出人，都没有几个人，若按家就更没有几个了。我和家族其他人在聊天时，就不由得感慨，待我们的父母百年时，我们将依靠谁的力量来做这些事情。

农村在衰败吗？有人认为农村没有衰败，农村依然在蒸蒸日上，农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个人认为，至少一些农村在衰败。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农村，以及周围的农村，都已经显露出明显的衰败之像，主要集中表现在这样四个方面：一是农村残破的道路，村村通公路，在我们哪里还没有实现，一遇到下雨天，道路泥泞不堪；二是村容村貌依旧，没有换新颜，而经过多年风雨的冲刷，农民居住的窑洞只显现出沧桑和陈旧；三是农村人口大量减少，有能力之人都基本流出农村，在城里购房，长期居住在外，而在农村长期生活的人，多是老弱病残，或无本事之人；四是农村没有继承者，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出农村，拼着命供孩子上学，这本是好事，但是农村人却没有将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精神传给自己的子女，使农村孩子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惯，这应该是最可怕的。我们这一辈人，我们村虽然最后走出农村的人并不多，但是我们继承了父辈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我们不怕吃苦，我们敢于吃苦。遥想当年一起放牛，经历暴风雨依然雨中有乐，现在都由衷佩服当时的自己。可是现在农村的孩子呢？竟然变得五谷不分，自然说明四肢不勤。

没有人，还能有什么？没有勤劳的人，还能有什么。“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但劳动却在被人遗忘。农村最大的衰败就是农村没有教育好孩子，没有教育好孩子，使建设农村缺少主体，再加上人口减少，致使农村缺乏活力。现在就连必须参与的白事，都显得人丁单薄，凸显孤零，更不要说其它事情的处理。

在我曾经所生活过的农村，当地习俗送陵者皆为男子，女性是不去送陵的。这让无男子的家庭或孩子少的家庭不免尴尬。岁月的流失，眼前的现实已经让人不能再有这么多讲究和习俗。在孩子减少或无男子的情况下，以男人为中心处理白事已经开始显得式微，女人自然也开始走向陵前，慢慢也零散出现女性送陵。如果还按照过去的讲究不让女儿送陵，那谁还有资格送呢？毕竟无论多么亲的亲属，都不能代替死者的“女儿”。再者说，也不会有哪个亲属敢自告奋勇替代送陵，毕竟抢着戴孝帽的事情稍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去做，更不用说抢不属于自己的孝帽子。人少未免冷清，人少未免凄凉，人少未免无助，人少未免感慨，人少未免受气，人少未免苦闷，人少未免影单。过事过得就是人气，没有人又怎么会有人气。孤独的送陵人，意味着曾经以孤独的方式在尽孝；孤独的送陵人，意味着要以孤独的方式完成白事仪式的要求；孤独的送陵人，意味着要以孤独的方式迎接不能堪受的压力和负担；孤独的送陵人，意味着要以孤独的方式将棺房安置好；要孤独的送陵人，意味着要以孤独的方式去培养代。孤独的送陵人，孤独的不只是没有可以融入的群体，更让其心灵备受孤独的煎熬。曾经的独生子女问题，我想应该是孤独的问题。今天的二孩政策，不就是在解决孤独问题吗？

曾经总以为孩子多了麻烦多，现在看来那更多是因为没有教育好。已经成为孤独的人几乎难以改变现实的状况，唯有寄托于子孙后代去改变。多生孩子，现在确实很有必要。至少不会让孩子若干年后成为孤独的送陵人，更不会让社会发展缺乏后劲。现在生孩子后悔三年，若不生孩子将后悔一辈子。经历过孤独的送陵，你就会明白人多的重要性，你就会明白“有人”是什么意思，你就会明白无形的习俗规则有多么强大，你就会明白一件事情真落在自己身上是一种什么感受。孤独意味着无助，说明了人间冷暖和人情世故就在身边，谁也逃不掉，而那种相视无见的感觉不知是骨子里的轻视，还是肚子里的心眼，抑或是脑子里的害虫在作怪。总之，见怪不怪，向前迈进。需要做的就是，以平常心做好平常事，不求有名，但求无过，不求有利，但求无愧，不求有凤凰，但求栽好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