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生活》-87【大缸】

土与火

泥与釉

大缸淡出我们的视线不是很久,八十年代以前几乎是家家户户的物件之一,甚至是现在,一些偏远的乡村依稀可以看到它们。现在的大缸几乎不在担负着存储水的作用,很多只是因老人不舍得丢弃的原因而留存,孤零零立在阴暗的角落,默默倾述着过往的记忆。

关乎大缸的部分却一直铭刻在儿时的记忆中。黑黝黝、亮晶晶,挑水入缸,舀水解渴,无论心酸还是温暖,那些家的记忆随着大缸的远去却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怀念。

没有刻意寻找,在一条山沟,我与大缸不期而遇。据村里乡人相传,这里在隋朝年间发现了大量的陶土矿,加上山沟里还算充足的水源,又有丰富的燃料煤炭,具备了所需的条件,于是大缸从很久以前便在这里烧制。

山沟蜿蜒曲折,山村如藏在深山的宝藏,山村未见,已经有大缸散落村口,仿佛为我导航一般,引人入胜。顺着大缸的指引,一处窑洞作坊内的老者迎出窑来,简单寒暄,老者回头继续做缸,我开始如获至宝一般拍摄起来。

边做边说的老者眼神灼灼,似乎有一种骄傲闪烁其中。

“先时主要做黑陶大盆、大瓮、面盆、油瓶。当时的黑陶大盆、大瓮需求量很大,所以生意很好,这一带也热闹非凡。白天从沟口到沟里,全是来这里拉瓷器的骆驼和骡马车,最多时这里有过五十几座瓷窑,几百人在干这个营生。”

我问:“做一个大缸费事吗?能不能给我说说怎么做?”

“是费事了么,简单说,有十几道流程,要开陶土、备陶泥、捏缸制坯、上釉、晾缸、装窑、烧制等。”

“哦,是村里的人谁也会做吗?”我接着问。

“那可不是,这也要学徒了么,没有个三五年做不成,你看的简单,可每道工序里还有很多讲究了。”

老人用沾满泥巴的手指了指窑后面堆的泥:“就说这堆泥吧,看着没啥特殊,可是,从选陶土开始就有学问了,哪的土石能用,好用,都要靠眼睛看,嘴巴尝嘞,那好土有特殊的味道,俺们都记得呢。然后是粉碎,和泥,反复摔打,最后还得用手反复揉捏,增加土陶韧性。粘土太干,容易断裂,太湿则不易成形,干湿度的掌握全凭一双手去感觉么。”

我看着老人熟练的盘泥,揉捏,似乎不费心思一般,又问到:“我看您也不费力。”

老人笑笑说:“好俺的娃,俺都做了30多年了,伺候这泥比自家娃娃还熟悉嘞,它的性格俺了解的清楚了么。”

说话间,老人在简单的拉胚圆盘上把泥巴压成一块泥饼状,再往上面加层盘条,通过盘转手涅一步步叠加,达到一定高度后,便成了一个缸底,然后和伙计抬出窑外晾干。

“这是缸的底部,先凉干,明天再接上去,做的高了就立不住,容易塌掉。继续叠加盘条要找到前面留好的这个斜角,盘条一节节连接,转动拉胚机,还得用蘸着泥水的麻丝抹平表面、压实。这样反复加上三层,就能做好一口大缸的样样了。”

老人走出窑口,拿起一块木板不断敲打着那些正在晾晒的半截缸体,继续念叨着:“俺这是要把这半干的泥拍实在了,这么一拍也能让缸壁留下独特的肌理和花纹,发现不好的地方和缝隙,也能顺手补补。”

趁着拍打完的空隙,老人点上一支烟,围着另一处成型的大缸看着,不时用手摸摸,然后转身走到放着糊状泥水的缸前,拿瓷盆舀出,用一把笤帚沾着泥水开始里外涂抹。

“这是上釉了”老人看看我说到:“这釉土也是咱这沟里的,和黄土差不多,釉层厚度需要把控好,尽量均匀,厚了,薄了都不好。缸上了釉,在窑里面烧出来就成了黑亮、光滑的,也不容易漏水。”我听到这里如释大惑,原来黄色的泥土上了不同性质的釉土便可以变成黑色的。

天过晌午,我们再次见面时,老人带我们来到一处大的馒头窑,伙计们正在大窑里忙着把一个个大缸小心翼翼地装到窑内,叠摞起4层,尤其是上层的装窑,看着很是费力、危险。

“一个好的大缸,要最后烧成一个成品,进窑烧制至关重要,晾干、烘干后放进窑里烧制,火候要掌握的好,一般要烧两天两夜,温度保持1200度左右。然后再慢慢降温一天一夜,一口大缸才算彻底完成”老人兴奋地说着。

三天后,我再次进沟入村,老人已经在窑前等着我的到来。窑口已经打开,可以看到黑黝黝的大缸,壁上的晶体,乌黑、质硬而又厚实,那是火与泥,泥与釉的缠绵之物,从透气孔射入的阳光辉映出完美的色泽。

人们开始出窑,需要用倒链一层层慢慢卸下抬出。我进窑拍摄,瞬间一身大汗,倒也体会了窑内劳作的艰辛。老人看着我的狼狈逃出,嘿嘿地笑着:“热了吧,我们一代又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虽说开窑一天了,里面还有五六十度嘞。”

老人一声长叹后又说到:“你也看到了,现在就我们几家还在做大缸,现在做了东西没人用。以前的老窑大部破败了,人们也再不做这东西了,过去那种热闹的场景,再也没有了。”

我走向高处,环视整个山村。堆积着许多陶制品的村庄,没落而孤寂。喧嚣的制陶声音归于沉寂,烟火不再弥漫的窑口湮没于杂草丛生的山坡。这无疑是大工业规模性生产对于传统手工业的冲击结果,大缸的制作即将成为流失的记忆。


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的生活是否真的不再需要这些传统作坊所产出的东西,那些所谓的快捷制品真的可以替代手工业品?但我知道那些简单复制的工业品不可能是生活的唯一。那些夕阳下暖暖的泥巴烧制而成的大缸,那是有温度的精致与温暖,是我们生活不可或缺的完美。这种工艺和制品的流逝,会让我们循环到一个怪圈,快捷与迷茫。我们走的很快,裹挟在那个怪圈的洪流中,且行且迷失,忘记了生活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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