鄠郊友人王君墓表

北宋/范仲淹

五行之秀见乎人，有清而贤，有蔽而愚；五行之数著乎命，或修而寿，或速而夭，颜子其犹病诸。吴友人王君贤而夭之，其不幸矣。夫君讳镐，字周翰，其先澶渊人也。曾祖鼎，刑台都邮。祖楷，尚书兵部员外郎。考衮，太子右赞善大夫。妣秦氏，封太原县君。赞善公慷慨有英气，善为唐律诗历著作，佐郎通判彭州，会太守不法，公愤而辱之，失官。居长安中，与豪士游，纵饮浩歌，有稽阮之风，人皆骇之。公不安其高，复起家就禄，得请监终南山上清太平宫，从吏，隐也。祥符纪号初载，某薄游至止，及公之门，因与君交执。复得二道士汝南周德宝，临海屈元应者，蚤墓过从。周精于篆，屈深于《易》，且皆善琴。君常戴小冠，衣白纻，跨白驴，相与笑傲于鄠杜之间，开樽鸣弦，或醉或歌，未尝有荣利之语。一日，会君之别野，当圭峰之下，山姿秀整，云意闲睱，紫翠万叠，横绝天表，乃月高露下，群动一息，有笛声自西南依山而起，上拂霄汉，下满林壑，清风自发，长烟不生，時也，天地人物洒然在冰壶之中，客大异之。君曰，此一书生，既老且贫，每风月之夕，则操长笛奏数曲而罢，凡四十年矣。嗟呼！隐君之乐也，岂待呼外哉！暨余东归长白山，以亲之故，就禄养者十五秋，君犹隐，而未出。今殿中丞致仕，母君随居鄠郊，善淡名理，见君之贤而语之曰:子美田百多顷，枕琴藉书酿醇酒，美灵药，优游云泉，逾期二十年。人生此世中，安得独善自乐如此之久耶？不若俯就乡老书，少劳于人间。又长安秀造，皆推引之。君不得巳，天圣四年秋起冠京兆之荐。明年春，官氏较天下之士，第君于甲等，怱焉疾，以三月九日不起于京师之建隆观。时周道仕在焉，亲视药食，而止终。乃斋其柩，行哭道中，归于鄠郊。又数年，予悴河中府，因王事至长安，传舍中会周道士夜话平昔，及君之始未，道士涕泪泗下，终夕不止，君善与人交也如此。又十年予经略西事，遇君之长子以葬期来告。乌呼！君幼而奇敏，能歌诗笔札，有声于关中，长安人唯呼“小秀才”。长而有文著书，乐道不愿荣禄，有肥遁之节。后感母君之言，僶俛一进，遽以不寿。妻谯氏，生五子:长曰规，谨厚克家，奉母之丧，藏干鄠县某山某原，礼也；次曰溉，景祐元年登明经第，除临晋主簿而亡；次曰览，曰觐，曰观，尚幼，俱嗣其业。一女适孙周道，早卒。噫！予与君别三十七载，风波南北，区区百状。今玆方面宾客满座，钟鼓在廷，白发忧边，对酒鲜乐，岂如圭峰月下倚高松听长笛，忘天下万物之际乎？追念故人，乃揭石而表之。书曰:有君子焉，生兮云山，葬兮云山。始终不垢兮，其清而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