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医院就是一座修罗场
老王静静的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努力撑着已经有点僵硬的脊背,左手扶着右手,右手不动声色地压在长椅靠近自己这一侧的扶手上。借着这一点支撑,整个人努力维持着一个相对而言比较体面的坐姿。虽然他已经困得随时可以躺倒就睡,但病房毕竟还是公众场合,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只是一直不停变换方向的双脚还是暴露了他现在内心真实的想法,一会儿左脚在前,一会儿右脚在前,一会儿合起来,一会儿分开,他只是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跷二郎腿。烦躁,一阵又一阵的烦躁时不时的刺激着身体,感觉好像一张嘴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烦躁就会全部喷出来,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心里如火灼烧的感觉好一点。
医院,有时候就是一座修罗场啊,老王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
眼前的走廊一直人来人往,就算是到半夜,常常也会有送急诊的病人匆匆而过。躺在床上的病人看不大清楚,旁边陪同的家属倒是各不相同,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歇斯底里,更多的还是匆匆忙忙,带了些许慌里慌张。生老病死,不管是谁摊到这些事,总归会有些揪心。
隔壁病房里又传来每天例行的哭声,他知道肯定是32床的老伴儿来陪夜了。没错儿,标准的一声长两声短,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停顿,然后长吁一口气,接下来便会再重复一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如此这般,差不多要持续半个多小时,连查房的护士见机都溜了出来,估计实在受不了了。半个小时后,哭声戛然而止,接下来的内容包括老太太抱怨自己如何命苦,老头子如何没良心,老天爷为什么一直下雨,医院收费怎么这么贵,诸如此类。好在如果没有声音高亢到刺耳的哭声,单单只是琐碎的唠叨,同病房的人倒也习惯了,各自忙活各自的。
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的从身前快步走过,带来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前两天和护士长闲聊的时候才知道,这是最近一批分配来实习的。据说有几个表现还不错,手脚勤快,有眼力价儿,卖力的表现背后自然是想争取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留院名额,毕竟这也是一家省城的三甲医院,发展潜力自然和那些街道卫生院不可同日而语。
还没等老王回过神来,负责附近三间病房的护工张姐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晃得长椅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动。这是个身材不高却异常结实的乡下女子。据她自己说,她在这家医院已经干了六七年了,每个病人的护理费用也从每天的四五十涨到了八九十。她挺喜欢这份工作,虽然医院里面难免看到些血淋哒滴的场面,工作量也着实不算轻松,但是对于一个做惯农活的人来说,还不算什么,尤其是看在钱的份上。昨天张姐还兴致勃勃地和老王说,全凭自己在医院挣到的护理费,她才把一儿一女都送进了大学,好在明年大儿子就可以毕业了,要是能找到个好工作,自己也就可以轻松些了,打算凭着这几年在医院学会的一些护理手艺,改行去做家庭护工。
一边听着张姐唠叨,老王一边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还没等他站稳,突然从走廊尽头涌过一群人,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心里不由得一紧。几个医生行色匆匆的奔了过去,人群越发的慌乱起来,隐隐听到有人在大声的打电话,声音里面带出来的哭声已经快要嘶哑了。不多久,刚刚好奇围过去的几个人回来了,说是一个小伙子遇到了车祸,估计腿是保不住了,还不到三十岁。这些话顺着走廊里的嘈杂和穿堂风传到了老王耳朵里,他却只顾盯着地上不知道什么滴下的几滴鲜血,看上去好像有些日子了,干涸之后颜色已经发黑。
这时,隔壁床的小青年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把旁边陪侍的父母倒是吓了一跳,自然惹来一顿埋怨。小家伙是个体育特长生,踢足球的,几个月前出去打比赛,对手野蛮犯规,造成了左手臂骨折,从外地送到这里来做了手术。今天本来是要来拆钢板的,但是医院大夫实在太忙,只好拖到了明天。精力充沛的小伙儿自然在病房里坐不住,一会儿要打游戏,一会儿要叫外卖吃,爸爸妈妈只是溺爱的看着他,有求必应,看来在家里也是一个宝贝疙瘩。不过这么一个活力四射的小家伙在这里,倒是给原本很沉闷的病房平添了几分活力,不至于总是死气沉沉。看到老王打开手机在看虎扑,小家伙还会挤过来聊两句意甲联赛战况,不过可惜他是尤文图斯的球迷,妈的,老王暗暗的摇了摇头。
咣当咣当推车声响起的时候,饭菜的味道随之飘了过来,原来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老王赶忙起身去准备腾开地方,好让护工把饭菜端进来,自己的肚子居然也开始咕噜咕噜的叫起来,看来是有点饿了。
一个鬼头鬼脑的小个子挤进了病房,操着一口江西方言问,要不要床?要不要床?这个家伙承包了医院夜间陪床的生意,花一百块钱,他给你弄一张可以平躺的单人床,不然家属就得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一晚上。不过,八仙过海,各有各的神通。病房里的另外一床病人早有准备,从河南乡下不远千里跑来看病的夫妇两口子自然舍不得花这个钱,丈夫还在输液,妻子已经手脚麻利的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箱片和编织袋,熟门熟路的抢了一个避风又干净的墙角,看来今晚就打算睡在那里了。没多久便收拾停当,又回来开始收拾丈夫刚刚吃完的餐具,一刻不得闲。
外面的天色眼瞅着越来越暗,马上就要天黑了。
病房里面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有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护士台前依然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时听到某个女人突然叫了一声,“不要吵!”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天井对面的ICU病房,一盏红灯一闪一闪,旁边有人坐在地上低声的哭泣。
再往远看,星星点点的灯火开始一点一点擦亮城市的夜空,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窗外北风吹过的声音,还有楼下树枝摇晃的声音,哪怕窗子关的再严实,总会漏进来一些。
“嘀嘟,嘀嘟,嘀嘟……”一辆救护车拉着汽笛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