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 阮华君：心中的灯

心中的灯

文|阮华君

电灯、电话、电视机

有了电，真方便

电的用途说不完

……

这是我孩子上小学一年级时背的儿歌。每次他奶声奶气哇啦哇啦背这些，总能让我回忆起许多有关灯的记忆。那些没有电的年代，我用过的见过的各种灯。

家里日常照明用的是土制煤油灯。都是从赤脚医生那里要来的大小适中的玻璃药瓶，一律都是棕色，薄薄的铁皮盖子，很容易就可以用大钉子或耙齿在盖中央锥出一个小洞，用薄铁皮卷个铅笔杆粗细的管子，管中放上草纸卷的芯，插在瓶盖洞中，瓶里装上煤油，就成了一盏小灯，瓶颈上再用铁丝拧个鼻子，往墙上一挂，就可以使用好多年。

70年代，没有电的乡村里，家家使用的都是这样的灯。一般都是挂在屋里墙上固定位置，常年不动，虽有上学孩子晚上写作业或者大人找东西时，会取下灯，用完必然又放回原处。所以常年挂灯的地方，必有一道黑黑长长的灰迹，好像女孩子黑黑的长发被剪下，倒挂在那里。

也有一种从供销社买来的煤油灯，原理和土制的煤油灯差不多，灯体是透明的玻璃瓶子，如同亚腰葫芦，造型很别致，像个秀气的花瓶。灯火头上罩着洋葱头状的玻璃罩子，可以防风，一般小风吹不灭它；亮度也可以调节，叫罩子灯。使用时，只要不把火头死劲往上拧大，就不会像土制煤油灯那样冒出长长的一缕黑烟，用上一段时间灯罩会熏黑变暗，取下擦拭后，又光洁如新。晚上用一会儿，灯罩会十分烫手，所以，冬天里是可以用它暖手的。

那时，谁家有姑娘出嫁了，条件再差，也必定会陪上这样一对罩子灯。往往用红纸剪个圆片，中心剪成大小适中的圆洞，外圈一般剪成锯齿状，面上剪出各种花纹，然后套在灯罩上。一对普通的罩子灯俨然也成了披红挂彩的新人，和新郎新娘交相辉映。

我结婚时，乡村里已经有了电，女儿出嫁时，没有人家再陪那种罩子灯。但我家里依然有那样一盏灯，是预防停电用的。

上个世纪90年代末，孩子长大懂事后，给他讲《天方夜谭》故事“阿拉丁和神灯”，他听得如痴如醉，经常看着家里那盏罩子灯发呆。当然，玻璃易碎，是不可能拿给他玩的。有一天，他在私立幼儿园里，老师家墙角有那样一盏废旧的灯，罩子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下半截的灯体基本完好无损。他如获至宝抓在手里把玩。放学了，依然不愿丢下，老师问他这是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阿拉丁神灯。小阿姨一听，笑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1984年，我上高中时，这种灯依然还是稀罕物。

那时我们学校里虽有电，用电灯，但是宿舍和教室供电时间都有限制的；学生们好像都很用功，停电了还想挑灯夜战，就只有点灯。蜡烛虽有，太不经济，舍不得用，于是我们自己动手制作土煤油灯。学校旁边就是医院，那种药瓶子有的是，于是宿舍里床头旁，几乎人人一盏小煤油灯，熏得白色石灰墙壁上一小片一小片黑渍。

经常晚上全宿舍十个人一起挑灯夜战，门窗紧闭，屋里人自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别人一推门进来，“我的乖！你们宿舍浓烟滚滚！”早晨起来，脸上都是乌黑，一擤鼻涕，就是墨样的乌黑两团。

记得那时班里只有一位师兄有一盏“阿拉丁神灯”，他学习十分用功，每天早晨天不亮，第一个端着灯进教室；每天晚上，又是最后一个端着灯离开教室，为此，我们的老师不止一次夸过他。

小时候还经常见到一种桅灯（也有人叫马灯），据说是船家挂在桅杆上用的，并因此得名。它的原理与罩子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除了中腹有个圆滚滚的玻璃罩，其他上上下下全都是铁家伙，即使不小心摔了碰了，只要玻璃罩子不破碎，肯定不碍事。生产队里常用它来照明开会或者晚上干活抢场用，不用担心被风吹灭，因为即使不用了，想把它熄灭，也得按动弹簧翘起灯罩后，才能把它吹灭。

除了以上几种灯，那时候还经常能看到一种汽油灯。个挺大，底座是个小圆油箱，几根钢筋细柱子撑着一个倒扣圆盘似的搪瓷顶子。每次使用时，倒上汽油后必须打气（油箱上有个小小的打气把手），然后拿出一个白布的网罩套在顶子下的灯头上拴紧，用火柴点着，就像烧一张纸似的，冒出红红的火苗，烧着烧着，这个网罩越来越收缩变小，火苗没了，渐渐变圆变亮，最后就成了一盏犹如白炽灯那样的大灯。但是光亮又不像白炽灯那样发黄，而是雪白雪白的亮。

用一段时间，灯光会变暗，这时就要重新打气，随着不断充气，它的亮度又渐渐复原。

这种灯一般只有剧团到村里演出的晚上才会点起来，好像也只有剧团或演剧队里才有。而且一旦演出结束，熄灭后，白布网罩灯泡就化为米白色的灰烬，下一次再使用时，又要重新套上白布网，重新点着。

以上种种灯是我小时候乡村里最常见的，今天的孩子已很难想象那个没有电的时代是怎样的，但那些小油灯曾经给我的童年青少年时代留下许多难以忘怀的印象。

汽油灯点亮了，生产队里必是来了演剧队，唱古装戏，耍杂技，雪亮的灯光下，人物浓墨重彩犹如天仙；昏黄的煤油灯下，看书写作业，听有年纪的人讲过去的事；提着桅灯走夜路，去看谷场看庄稼。最不能忘的是上高中时，每次周末或放假回家，必是步行到天黑后才能到家，经过山林，经过冈洼，经过坟地，想起种种鬼的传说，头皮发麻，心跳加快，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忽然看到村子里谁家如豆的灯火，心里便有了希望和安慰，不觉得脚底轻快，一阵风似的向那豆大的灯火扑去。

那种心情，那种感受，今天的青年一代已经无法理解，他们怎知道，那时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就是人们对现代化最具体最鲜活生动的想象。

上世纪50年代末，安徽省国营白米山农场建场，去淮北蚌埠一带招工。他们宣传白米山农场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走路不注意，苹果只碰脑袋瓜。”我岳父那时十七八岁，住在安徽凤阳县城里，高小毕业，有两家中专学校正联系他去就读，听到他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宣传，就不顾一切，和许多人跳上招工的军用大卡车，来到了那个荒草连天、野狼出没、连电也没有的农场管理区，一呆就是一辈子。

1989年夏天，我走上工作岗位，成了一名乡镇中学教师。电灯已不稀罕，电话绝对罕见，只有我们校长办公室里才有一台那种老式摇把电话。因为经常停电，罩子灯还是家家有。我们单身汉教师烧饭都用煤油炉。供销社里煤油比较紧俏，要找熟人托关系才能买得到。

1994年10月，我的小孩出生。我这样的工作人员吃的米面油还要凭本子供应，每月32斤米或者面，只有半斤菜油。现在看来简直难于想象，半斤菜油不够如今平常一顿饭烧菜用的。1995年取消了粮油供应，粮站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个粮油供应凭证本子。工作人员嘱托我们一定要收好，说不定哪天又有用了，找不到就麻烦了。

那时，你要想着电话揣在身上，买个小车开着到处兜风，人家一定认为你疯了，满嘴胡说八道。可是，如今呢，在我们乡村中学校园里，手机电脑早已司空见惯，老师们自己开着私家车上下班也一点不稀奇了。距离1994，那个吃粮食还要凭本子供应的年代仅仅过去二十年，生活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简直让人目不暇给，真有点叫人觉得恍如隔世啊！

再看看我自己身边，虽然是中西部一个平凡乡村小镇，但是高楼林立，“村村通”水泥路四通八达；父老乡亲住在农家小院里，窗明几净，衣食无忧。夜幕降临，农家院里的灯火一点也不比城市人家暗淡。新农村建设，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种粮免税有补贴，农家书屋建设，农村基本养老全覆盖……这些惠农政策的落实，让农民兄弟的心里亮起了一盏盏希望的灯。

看看家乡巨变，我常常不由自主回忆起学生时代那首脍炙人口的歌：

再过二十年

我们来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

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

年轻的朋友们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

要靠你……

给读者的一封信